燕归
胥如华没能及时赶到小学。
驱魔人的出现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毕竟在他之前的人生里,是完全摒弃迷信相信科学长大的,从不相信世上有何妖魔鬼怪的存在。可现在——胥如华按着自己的胸口,胸腔内有什么在跳动,但确实有什么已经改变了。
回不去了。
胥如华去了自己的高中,今天也是他的开学日,往日里熟悉的校园已分外陌生。一个月前,他以为自己不会再踏足这里,但他必须来。
今天和魔术师一同谋划的,仅仅是胥如华,而不是跟随主人形影不离的他。
小学总是放得比较早。
放学后,离家近的走了一批,校车送了一批,家长接了一批。
待在教室里的话,那个人类的雌性教育者会不断来询问,所以权御天干脆跑到了楼下的一个角落安静等待。
他很困,但他还不能休息。
“喂,你还没走吗?”不速之客到来。
权御天不必抬头,便知道来的是某位志向高远的人类幼仔。他懒得搭理这位宣言与自己争夺天下霸权的小屁孩,便不发一言,散发一股闲人退散的驱赶气场。
司徒小朋友对这种拒人千里的冰冷气场视若无睹,脚步哒哒地走到了权御天面前,问道:“你在等谁?”
权御天微微偏开头:“我的仆从。”
“你是哪家的小少爷啊!”司徒小朋友说,“他来晚了?”
权御天不理他。
司徒小朋友是个很强大的孩子,他无视对方寡淡的态度继续说:“大人都是这样,言而无信,谎言成篇。但是,虽然大人们有很多缺点,但却不是不能理解,对吧?现状便是如此,但我们可以改变未来。”
权御天嗯了一声。
司徒小朋友又说:“老坐在这里等也不是办法,我家里人来接我了,你要不要跟我走?”
“不走。”权御天说。
“一个人坐在这种地方不安全,特别是像你这样的小孩。”司徒小朋友这么说了一句。
“花花会找到我的,他说过的。”权御天说。
“万一他不管工作,不来接你了怎么办?”司徒小朋友问。
“不会的。”权御天看着自己的手。“因为他逃不掉。”
“你是从封建大家族里出来的小少爷吗?”司徒小朋友摇摇头,挺胸扬起脖子上的红领巾,“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便是我将来注定要打倒的对象,伟大的无产阶级是不灭的!自由的意志是不可战胜的!”
当胥如华略为慌忙地赶往育才小学时,他家的小主人正背光独坐在台阶上,百无聊赖地晃着两小短腿。那一头金发在夕阳下染上一层橘红,如火焰燃烧般绚丽的色彩。眼神隐藏在阴影中,晦涩不明。
胥如华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有点忐忑,自省什么的先放到一边,他跑上前:“小主人……”
权御天看他,表情一片平静,他问:“花花,你可是后悔了?”
“主人为什么这么问,是因为我来晚了吗?”
“如果你希望得到自由,现在的话,我可以还你。”权御天说。
胥如华眼神微变,走近,然后微笑:“死亡的自由吗?”
权御天不语,胥如华继续走近,蹲下,他用温和的嗓音询问:“我对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吗?”
“死亡是一种解脱,选择权在你,机会仅此一次。你对我固然有价值,但我不必依赖任何人。”权御天说。
“不必依赖任何人……是指在拥有足够的力量的情况,但不是现在。你需要我,所以我才会在你身旁,这是我如今存在的唯一意义。”胥如华说,他笑了笑,“若你有天觉得我对你不再有用,届时无需问讯我的意见,请赐予我永恒的灭亡。”
“即便再无法入轮回?”
“嗯,不入轮回。”胥如华微笑。
“你知道吗?你将来一定会后悔,但那时就没有机会了。”权御天偏头看着面前的人,像是要望进灵魂深处。“为什么要选这条路呢,人类?”
“需要理由吗?”胥如华问,“那么你又是为什么一定要征服世界呢?”
“这是一件必然的事。”权御天按着自己的胸前,“这里有一团烈焰在燃烧,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咆哮嚎叫,我知道,我该做什么,这便是我存于此世的意义。”
“人生于世,必然有什么使命吧。但人究竟因何而活呢,又该如何定义活着呢?”胥如华说,“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在如今这个信息发达、联络手段层出不穷的时代,遗忘却被大大加速,再强的热度也会在一段时间后冷却。而当一个人久未联络,等到所有人都将他遗忘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这是一个比任何时候,都要寂寞的时代。”
权御天说:“你觉得孤单。”
“不仅仅是如此,曾经的胥如华早在与你相遇的时刻死去,如今的这个只是对您发誓效忠的躯壳,不是吗?”胥如华淡淡地说,“不是您选择了我,而是我恰巧在那个时间,出现在了那个位置。对我来说也是如此,您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就像是命运,小主人。”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胥如华微微笑了。
“我可不信命。”权御天转头,回望天幕尽头残阳。
“您对我来说是无与伦比的,我相信您终将站到世界顶端,无人可及。但在那之前,小主人,请允许我陪伴您一些时日。只要您需要,我就会站在您身边。”胥如华起身,伸手,脸上是一贯的笑容。“现在,让我们一起回去吧。”
权御天定定看着他,拍开他的手,然后出手扯住胥如华的袖子。
“下次,不许迟到!”他愤愤地说,像个真正的孩子般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