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还未深,天上有月,不是满月。
而是残月。
残缺的东西总是不美好的,所谓残缺美不过是庸人自扰般的自我安慰罢了。
萧剑飞独自一个人坐在飞雪剑门那一间铁屋的屋顶上,没有酒,但他的思绪却如同喝了酒一般的飘飞。
凶手在他眼中恐怕已经有了人选,但他并不愿相信,不,凶手一定不是这个人。他在心里如此呼唤着自己,会这一手暗器接发功夫的人太多太多,很有可能权帮主在抵达飞雪剑门之前就已经中了埋伏,所以凶手也有可能不是飞雪剑门的人。
在他的印象之中,飞雪剑门虽然分作金钱和权力两帮,但是从来都只听到家人说两帮如何团结,如何一起杀盗匪,惩奸臣,无论如何也不会自相残杀。
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这是他第一次明白生活和练剑的不同之处,他的剑可以无情,剑法可以无情,但人呢?既然是人,又怎能无情呢?
“萧门主,是你在屋顶吗?”萧剑飞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来自金燕堂,萧剑飞站起身来低头看去,金燕堂已经走进了院门,只见他穿着一身黑衣劲装,俨然是要夜行的装扮。
金燕堂一看见屋顶上的萧剑飞,一提真气跃上房顶来,对萧剑飞笑笑道:“萧门主,你想不想查出凶手是谁?”
萧剑飞眼前一亮,忙道:“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金燕堂道:“暂时还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我们应该怀疑谁。”
萧剑飞虽然知道金燕堂白天时候在剑池不断为自己和自己的父母辩解,但还是担心他会怀疑自己的父母,所以并不说话,只等金燕堂继续说下去。他就是这样,若是所有人都怀疑自己,或许他不会如现在一样心乱如麻,但是怀疑到他的亲人头上就不同了。
只听金燕堂继续道:“你放心,据我判断,萧叔叔和唐阿姨绝非凶手,当然更不可能是你我,凶手必然另有其人。”
萧剑飞这才放下心来,问道:“那凶手还会是谁?”
金燕堂在屋顶上踱了两步道:“我说过,我不确定凶手是谁,我只是知道我们应该怀疑谁。”
萧剑飞见金燕堂说话极为严谨,心下更是有些刮目相看之意,道:“那我们应该怀疑谁?”
金燕堂笑笑道:“扁华胜!”
萧剑飞大为吃惊,不可思议的目光从他眼中闪过,尽管恢复了正常,但还是被金燕堂察觉,他继续道:“我知道你不信,我也不信,所以我才穿上这一身行头,就是为了要和你去试一试扁华胜。”
萧剑飞并没有问要如何去试,因为扁华胜年岁已大,而且在朝为官,不论是在朝在野都有极高的威望,他是凶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于是道:“首先我并不认同你的观点,但是我尊重你的看法,不过要我和你一起前去试探他,你还需要给我个理由说服我。”
这番话也着实让金燕堂对萧剑飞更生了几分敬意,他宁肯自己心乱如麻也绝不愿意随便怀疑他人,但他当然有理由说服萧剑飞。
“今日在剑池中我特别注意了扁华胜,虽然他说的话无懈可击,而且我们也很难将他和杀人凶犯联系起来。但当我回到家中之时再回想之时,却觉得他说话的时候神色并不自然,也许是在有意隐瞒什么,所以回到家中特别向我的父亲大厅了一下扁华胜的信息。”二人此刻又重新坐到了屋顶上,萧剑飞虽然迫切想要听金燕堂将剩余的话说完,但是他素来不是一个莽撞和缺乏耐心的人。
金燕堂接着道:“我的父亲告诉我,扁华胜其实还高出了权叔叔一辈,乃是权力帮上一任帮主门下的首徒,也从小得到老帮主的秘密培养,按理说他才应该是权力帮的继任者,然而他对武功的兴趣缺远远不如对四书五经来得多,所以老帮主才准许他学问考举,最终高中进士。”
萧剑飞双眉压了压道:“如此说来,他就有可能是因为嫉妒权帮主夺了自己在权力帮中的地位,所以有意杀人了?”
“对,正是如此,我也是在你说让权飞絮代理帮主之职的时候才偶然注意到他面有愠色,这极有可能就是他杀人却得不到想要结果的变现。”
萧剑飞觉得思绪更加沉重,但他已从刚才的浑浑噩噩中醒悟过来,只听他道:“恐怕这连他的杀人动机都算不上,据我所知,此人已经身居朝廷重臣之位,统领朝廷兵部大权,我不相信一个权力已经如此之大的人还会想要夺取权力帮的大权。”
“不,门主,恐怕你将人心想得太单纯,”金燕堂的话给萧剑飞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首先,是权振南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位置,人都是自私的,一旦自己的东西被人拿走,总是想要再夺回来;其次,他只是一个兵部尚书,虽然是权力帮中在朝权力最大的人,然而他却要听从权力帮的号令,虽然他官职最高,但是权力帮中还有多少知县,甚至知府,多少朝中大员。更何况,他的目的并不一定只是掌柜权力帮!”
金燕堂的话让萧剑飞的脸阴沉到了极点,一双剑眉紧紧锁在两眼之间。
“但是他的武功呢?他看起来可不像能在权帮主头上施放暗器却连权帮主自己也察觉不了的人。”萧剑飞还在尽力为扁华胜找着借口。
只见金燕堂笑了笑道:“一开始我也这样想,不过我却知道他有一位妻子,复姓上官。”
萧剑飞这次彻底不能辩解了,复姓慕容,武林中有名的暗器和机括家族——慕容家族。据说其暗器手法早已经可以和蜀中唐门并驾齐驱,而且易容术独步天下,无人能在其右。
他的妻子是上官家族的人,一来可以传授给他暗器之术,二来甚至可以待他施放暗器,以梅花针封了权振南的“金顶穴”。
他知道金燕堂的话没错,所以他们一同出发了。
然而他并不希望金燕堂的话是正确的,若是正确的,那就太恐怕了。
金燕堂的轻功算不上高明,这也是他穿上夜行衣的原因,但萧剑飞则不同,他的轻功已经炉火纯青,虽然跟在金燕堂的身后,但恐怕金燕堂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他是那么轻盈,那么迅速,那么沉稳,至少金燕堂很庆幸,他们现在还不算是敌人,若是敌人那他一定对付不了的。
两人运起轻功一直到了权力帮中,平日里这些权力帮的帮众都分居在各处,凡是有些权力的人都会有自己的宅院,然而今天不同,因为权力帮的帮主死了,所以他们居于权力帮,一来为权振南守灵,二来则防备凶手再一次趁机对权力帮的人下手。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凶手是谁,也不知道凶手的下一个对象是谁。
金燕堂很显然已经将这里的情况打听得很清楚,或者说他本就对这里的情况轻车熟路,因为他的父亲和权振南算得上是世交,所以他和权飞絮从小一起长大。
想到这里,萧剑飞脸上划过一丝黯然。
扁华胜所居住的地方在权力帮的长老阁中,长老阁一共有四两间房屋和一个平素里用来存放帮中诸多资料以及会客的大厅,但房屋之间相距足足两丈有余。按照扁华胜的地位,自然是居住在最首的那一间房屋。
萧剑飞和权振南此刻正猫身在屋顶,只见四个房间之中无不是灯火通明,显然他们还未歇息。
“门主,你的轻功较好,你可以偷偷潜入扁华胜的房间之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而我在房顶施放暗器,若是他也以暗器回击,那你就可以将他拿下,因为凶手很可能就是他了。”
萧剑飞点点头,眨眼之间已经飞下了屋顶,通过那一扇只能容纳下半个身位的小窗钻进了扁华胜的房中,所有的一切完成起来迅捷,而且悄无声息,当真“踏雪无痕”。
就在他藏身于屋中的那一刻,金燕堂的拿起也同时打到,他的暗器手法果然高明,尽管隔着门框,但是一枚暗器依旧准确无误地打灭了烛台。
但屋子里依旧没有动静,尽管接二连三的暗器已经打在了桌上,但是扁华胜依旧没有动,萧剑飞心中奇怪,但他依然能够沉得住气,他是一个猎人,正在等着自己的猎物在自己行动之前率先行动。
然而他等不来了,因为扁华胜永远也不会再动了。
萧剑飞的内力高强,尽管暗器破空之声不断,但他自信即使是在一片爆炸声中他也应该能听到人的呼吸。但是他没有,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暗器同一时间已经停止,他的身形也在同一时间掠出了房间,掠到了院子内,不过没有掠上房顶。
因为他不能再走了,权飞絮正站在他的面前,上百个权力帮众已经明火执仗地围在了他的四周。难道金燕堂有意陷害自己?不,金燕堂绝不可能是这样的人,但此时还有他解释的机会吗?
“门主,没想到真的是你。”权力帮手下的四把快剑拔剑的动作和说话的声音一样统一。
萧剑飞没有说话,他的余光扫到屋顶金燕堂藏身的地方时,金燕堂已经不在了。倒是权飞絮,也拔出了剑,缓步上前,剑尖指着他的咽喉,眼中有泪,但声音却没有哽咽和颤抖:“你还有什么话说?”
“无话可说,但我不是凶手,这难道是你们精心准备的一个局吗?”萧剑飞将自己的剑束在身后,他并不想动手。
“是,也不是,我们的确设局,但设局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引你来,而是为了引凶手来。”权飞絮道。
“但是我来了,所以我自然就成了凶手。”萧剑飞自然明白这一点,比任何人都明白。
“速去请扁长老出来。”权飞絮斜目看着萧剑飞,她的身后不远处还有一盏灯,所以萧剑飞已经看到她的眼中蓄着泪光,伴着灯光摇曳。
“不必请了,”萧剑飞的话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什么,“扁长老早已经成了死人了。”
此话一出,权力帮的四把好剑已经如同闪电一般冲入了扁华胜的房中,身子带起的风将权飞絮的衣襟带着动了动,然后四个人中的一个人又如闪电一般掠回权飞絮身边摇摇头道:“扁长老已经死了。”
“怎么个死法?”
“快剑,比我们四人更快的剑。”
权飞絮的目光转向了萧剑飞,仇恨的火焰似乎在她的眼中已经升起了一层烟雾,她着牙,但勉力笑了笑道:“是你的剑?”
“不是。”
“那你怎么知道扁长老已经成了死人?”
“既然要布局,我想没有比用死人装扮成死人更好的方式了。”萧剑飞似乎不打算解释,他只是在等。
“我们也许会用死人,但难道我们会因此而将帮中的长老杀死吗?”权飞絮已经开始愤怒,愤怒的她已经不那么动人。
“你们布了局,但你们的局却在别人布下的局中。”
“谁还布了局?”权飞絮疑惑。
“我不知道,因为我也被这个人引入了局中,你们是替他出手的人,而我是替他背黑锅的人。不过我很奇怪一点,难道你不打算让我先查看扁长老的伤口吗?”萧剑飞再一次用余光望向金燕堂方才藏身的地方,这一次他有所发现,那里遗落着一枚梅花针。
但是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暗器也是兵器,暗器可以被发射出去,但绝不会被遗落下来。所以设下这个局的人不会是金燕堂,因为金燕堂现在也是局中的人,只是他是局中多余的人,所以已经被劫走了。
“你难道想看看你的剑刺破的喉咙是什么样子的吗?”权飞絮将自己的短剑缓缓放下,然后又缓缓提起。
“我很清楚我的剑刺破喉咙时候是什么样子,伤口的宽度两寸,深两寸,虽然很窄很浅,但是这样能为我省下不少事情,因为刺得越浅,我拔剑就越快。”萧剑飞的话无疑是在为自己洗脱嫌疑,若是扁华胜的伤口与他所描述的不同,虽然并不足以让权飞絮和权力帮的人相信他不是凶手,但至少可以让他脱身。
“可惜你现在是个嫌疑犯,从来只有官府才能查看伤口,哪里有凶手查看伤口的。告诉我,你凭什么要求去查看伤口?”
“就凭我是飞雪剑门的门主,如果这个理由行不通,我想凭我手中这把剑也应该足够了。”萧剑飞从背后缓缓拔出了自己的剑,银光闪闪,寒光凌凌。
他知道现在不得不到了动手的时候,因为父亲说过,只有用比别人更高的武功,才能让别人信服你,就算不信你,也会服你。
“所以你可以派你手下最得力的人和我比剑,你就不必了,你知道你战胜不了我。”萧剑飞的话很冷,冷得有一丝丝轻蔑。
他的话音一落,权力帮的四把快剑已经围在了他的身边,权飞絮也退出来圈子,所有明火执仗的人也自觉往后退了数步。决斗,往往不需要约定时间地点,在某个特殊的时间和地点,决斗自然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