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这样徒步攀登了两天,直到海拔计上显示的数字到了两千,终于停止了向上。
山上的雪花纷纷扬扬,根本没有要停的迹象,脚下的积雪也渐渐多了起来。周身水雾弥漫,如果是从山下望,我们正在白云中。
有意思的是,我在来之前恶补资料,查到早在《山海经》中就对长白山有过描述:
大荒之中有山,名不咸。
“为什么叫不咸?”
“看上去是白色的像盐,却没有盐的味道。”君墨当时是这样跟我说的。
原样说给多骁听,他向着被云雾笼罩的远方,虔诚的闭目祈祷:“山隐云间,仿佛白头神明。但愿神山分我一点祥瑞,也可以长相守、到白头。”
多骁说这些的时候眼中含着化不开的柔情蜜意,却还带着一丝丝的纯洁,所以在他身边站着的我并不觉得肉麻。就是看他这个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忧郁样子,有点害怕他一个想不开跳下山去。
我们保持着两千到两千一的海拔高度沿着白云峰向东走,我们走这个方向,一不小心就会踏过国境线,进入长白山脉属于朝鲜的部分。
然而多骁却十分不在乎,用他的话说:“世界大同,哪里不能去啊?你被发现怎么办?就跑呗。反正我带着护照呢,大不了被遣返。”
就这样又走了一天的时间,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当晚我们找了个背风的谷地扎下帐篷,他拿出了一支小型手电筒一样的激光笔,按下底端的按钮。笔直的红光投射出去,随着他的移动好似一把能够割开黑夜的利剑。
“300米的范围内,就在山谷中。”
山谷我看不到,但我知道这300米是直线距离,真的下山坡走过去,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到的。
“你要找的东西我大概有数。”他按灭激光笔,就着酒精炉暖手:“最有可能的是色槭,枫树的一种,几乎已经绝迹了。”
“色气?呃……这个名字……”
脑袋被打了一下,他好气又好笑骂道:“整天都想什么歪门邪?跟着小生学来的?”
可不关娘娘的事,我收起调笑的心思,赶紧抓住他这个活百科。
“这种树曾被人发现生长在高山谷地、河流的旁边。九月末十月初果实成熟,自己有翅膀能乘风而飞。夜半听到轻微的类似于螺旋桨的声音,那就是它了。它能听懂人话,只要抓到一个,给它的翅膀撕掉一截,可以命令它返回母树。”他看看手表:“现在是六点,我先去睡,过两个小时出发。到时候你留在这里,等我探明了情况再叫你。”
“别别别,说好了一起找,把我自己留下来多没意思?”
他打了个哈欠,顾自钻进睡袋里。
“您这次是东家,我是万儿的角色,现在到了地头当然是我打头阵。”
风雪虽然小了一些,能见度却还是很低。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夜行于高山中,我简直不敢想。也就是他艺高人胆大,说睡就睡,居然打起了小呼噜。
他走了之后,我钻进他的睡袋里猫着。连着几天的跋涉,确实是累。不过躺下了却睡不着,脑子里总转着何家的事。
不管怎样听说,我总有一种感觉,当时的所见是真实的。
鹿先生也是何家的人,所以那一位亡魂很有可能是跟着他到了这里。或者是无意中发现了我,或许是等待能够看见他的人等了很多年。根据多骁所说,何芳庭后来是被找到了。但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何芳庭失踪的那个时间段上,执着不去,像祥林嫂似的拉着每一个感兴趣的人看一看。
是这样的吗?
我总觉得心里有个疑影,所幸我一向是万事不决问娘娘。拿出手机,居然还有两格信号。
多骁刚出发二十来分钟,应该没那么快回来。我举着手机往山下开阔地带走,终于信号多了一格,给娘娘去了电话。
他这次秒接,问了一下我在这儿的情况,得知这里一直在下雪后,让我不要逞强,天亮就返回来。
我问到何芳庭,他很意外,意外之余还有一点疑惑。
“你确定是撞鬼,而不是中了法术?”
难道说是有什么高人暗中操纵,故意让我看到的,我觉得这种几率比中彩票还要小,一口否定了。
“他没有理由啊,你先告诉我何芳庭是不是曾经失踪过?”
娘娘不屑的嗤笑一声:“这种没头脑的事也就是你那么上心。这人活的好着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过就是疯了,反而少了很多烦恼。”
我真想骂人,连个鬼魂都要诳我,我脸上就写着“此人可骗”吗?
不过失踪这件事是发生过的。
八年前清明节,何芳庭在家人的陪同下去墓地祭祀,遇到了同样去上坟的另一拨人。对方中有人跟他寒暄几句,大意是何门主早逝,让他振作一点,当起家来。他当时挺不客气的,直接回敬对方阴德亏损、不得善终。
两下里不欢而散,何芳庭等人在回程发生了连环车祸,他坐的车翻进了山涧。人救回来之后,精神就不大好了。
“皮门里没什么法子能治一治吗?”
“他们家吃过皮门一次大亏,怎么还能拿他冒险?反正宁可圈起来养着,也省的他再乱说话惹事。”
娘娘的意思,只要他活着就可以,未必要真的当家作主。何家养子众多,培养他们就是为了辅助当家人。何芳庭疯了,何鹿现在当家,既是情理中,凭他的能力和威信也是实至名归。
对了,江湾那事儿,不是敲了沈家给了一大笔赔偿吗?
挂了电话,看看时间已经接近午夜。风声一阵紧过一阵,松涛像海浪一样发出遥远的呼啸。
“扑拉,扑拉。”风里裹挟着翅膀挥动的轻响。我打起精神侧耳去听,隔了好半天才又重新响起。
我心里大概有了底,这可能就是色槭的果实,那么说多骁在附近?
打着手电照照,我已经走到了一个谷地的山口,没见他的影子。有一只旋了带着双边翅膀的圆豆子冲破雪花,向我飞过来。
这只深棕色的豆子撞到我身上后被夹在衣服的褶皱里,没有再动。仔细一照发现这颗豆子的一边翅膀好像被剪了一刀似的,齐刷刷的断茬。
断茬处有红色的液体,顺着翅膀的脉络向上浸润了些许。
我拿手指捏一下,发现那些液体还是湿润的,凑近鼻子闻闻,微微的甜腥。
是血!
我整个人好像被雷劈了一样,木然的呆立在原地。好半天才转头去看身后的莽莽群山,和前方的幽深峡谷。就在我的左手斜前方,远处出现朦朦胧胧的一道红光。
多骁受伤了?!
意识到这种可能性,我以最快的速度把这只会飞的小果实揣在兜里,开始往光亮的方向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