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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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魂断飞泉(2)

宁徊风怔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断手顺瀑流坠入索桥之下的万丈深渊,失去的左手手指似乎尚能感应到许惊弦衣带的质地,随即剧痛才直捣心房,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

这是叶莺舍命换来的良机,许惊弦面对杀父仇敌狂怒交加,一剑功成仍不停手,显锋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直取宁徊风的心脏。

宁徊风剑断肢折,亦不肯束手待毙,右手疾扬,将断剑射向许惊弦面门。脚下无声无息地撩出一腿,踢向对方下盘。

许惊弦一心致强敌于死地,偏头让开断剑,对那一脚却不避不让,显锋剑剑势半分不改,穿瀑而过,遇水而幻化为万千绚彩,如一道从天穹之外垂落凡尘的长虹,似一抹将人世丑恶映照无遗的霞光。

宁徊风瞠目结舌,望着那似真似幻的剑光劈胸而至,一时竟似沉陷于幻象迷梦之中忘了抵抗,剑锋透胸而入。与此同时,许惊弦小腿已被宁徊风踢中,这是宁徊风濒临绝境之下的全力一击,力道何等巨大,他一个踉跄,不禁松开显锋剑,接连退出三四步。

宁徊风垂首望着胸口的半截剑柄,满脸惊诧。鲜血由体内涌出,剑刃上却丝毫不沾,依旧明亮如镜。显锋剑自有灵性,似乎沾染了血光之气后,剑锋上的绚彩幻象亦都消失不见。

宁徊风喃喃叹道:“此剑实是大凶之物,死于其手,当可瞑目……”他那一脚让许惊弦身形不稳,剑锋略偏一线,虽刺入胸膛却未能当即致命,但显然已无生还之望。

许惊弦得报大仇,却蓦觉胸口一酸,义父许漠洋的音容笑貌浮现眼睑。但纵然杀死了宁徊风,义父亦无法复生。人世间的恩怨情仇、冤冤相报又有何意义?

他顾不得理会宁徊风,俯身抱起叶莺,但觉她身体轻若鸿羽,口、鼻、眼中都渗出一滴滴的血丝来,沾在煞白如凝脂般的脸庞上,哪还有往日骄蛮的模样。心知宁徊风那一掌尽施全力,不知是否还能救治,更是心如刀割。

叶莺缓缓睁开眼:“臭小子,不要哭……”

“我没哭,是瀑布的水流……”

叶莺骂道:“我都要死了你还不哭,算什么朋友?”说罢自己先笑了起来,却又咳出一大口鲜血:“你说过,我们是好朋友,我死了也不会变,对不对?”

许惊弦强压悲痛:“你不会死的,我带你去找景大叔,他医术精湛,定能让你复元。”他哪知叶莺因为不愿他伤心,所以并未说出已用“玉碎”之功震断全身经脉之事,莫说不能及时找到景成像,就算找到了,怕也回天无术。

叶莺被许惊弦抱在怀中,既觉欣喜,又觉羞涩,面上如火般烧灼,体内忽就生出力气来,挣扎着推开许惊弦站起身来:“你看,见到你替义父报仇雪恨,我一高兴就没事了……”心里却知此刻不过是回光返照。

许惊弦见她有余力起身,而且神智尚清,还有心思开玩笑,或是性命无忧,心头稍安。暗忖景成像废了自己武功,总是有些愧疚,就算请他救治非常道杀手亦断无拒绝之理。目前最重要的是闯过龙判官这一难关。当下柔声道:“你好好歇息吧,一会我再来陪你。”抬手轻轻拭去她嘴角的血丝。

叶莺拉住他:“对了,有一件事你要帮我完成。”

许惊弦见她无恙,心情大好:“嘻嘻,公主之命,必当遵从。”

“日后见到我师父,告诉他:我恨他,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是非常道的人了。”许惊弦知她脾性,也不多劝,唯点头应承。

忽听宁徊风嘶声道:“许少侠想不想听我将死之言?”

许惊弦转头瞪着他:“你还有何话说?”

宁徊风独目中闪过一丝悯然之色:“原来人临死之时,才觉悔悟。我给你那鹰儿下了绝毒,如今把解法告诉你,亦算稍减你我的恩怨了。”

叶莺大喜:“快救救小家伙……”

许惊弦不料宁徊风竟有这般好心,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顿觉对他恨意也减了几分。便扶着叶莺走近几步,又见到宁徊风怔立索桥,独目断臂、剑插胸膛、气息奄奄的模样,只怕一拔剑便会当场气绝,也并不急于收回显锋剑。

宁徊风断断续续地道:“那鹰儿所中之毒来自天竺,名唤……”他失血过多,虚弱之极,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

许惊弦尚留一丝警觉,但叶莺心急救治扶摇,不免凑过头去:“你说什么,大声些……”

蓦然间宁徊风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之色,一把抓住叶莺。许惊弦大惊,不假思索抬掌往他面门拍去,宁徊风竟不闪避,面上硬捱一记,反拉着叶莺借着许惊弦的掌力往左边踏出,索桥本就狭窄,他跨出两步后已至边缘,斜靠在索桥铁链之上,不停喘息,满脸得意的狞笑。

许惊弦大怒:“死到临头还耍花样……”

正待上前,只听宁徊风冷冷道:“再过来一步,我就让叶姑娘陪我一起跳下去!”他的声音虽然颤抖不止,却又恢复了宁师爷、丁先生那种掌控一切、自命不凡的语调。

那索桥并无栏杆,便只有两根铁链围着,稍有不慎便会失足。许惊弦见宁徊风目光散乱,几近疯狂,知他自忖必死无疑,不敢再逼。

叶莺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许惊弦,似有万语千言,嘴角竟还挂着一丝笑。其实宁徊风已是强弩之末,而她尚有一分余力,完全有机会挣脱。

只不过,与其死在许惊弦的怀中,看着他为自己愁眉不展、郁郁心碎,偏又无可奈何、最后直至厌倦,还不如就让宁徊风杀了自己。至少,这样他就会记得自己更久一些吧……

世间女子的玲珑心思,又有几人能懂?

宁徊风已近油近灯枯,连咳几大口血,几乎语不成调:“第三个谜语:许少侠是希望我死前给你留下神剑、还是美人?”

许惊弦不答,只是在心里痛骂自己:明知宁徊风诡计多端,为何还要信任他!

宁徊风大笑:“这个答案可以提前告诉你,我什么也不会给你留下,让你一生一世都记得我宁徊风!”他自知大限瞬间即至,不再给许惊弦任何机会,用劲将叶莺一推。

叶莺一声惊叫,跌入万丈深渊,最后一句话如在许惊弦耳畔:“臭小子,好好保重……”人在空中疾速落下,声音迅快被浪声淹没。

许惊弦只看宁徊风一抬手,便知不妙,不顾一切地冲前去救。哪知宁徊风右手推出叶莺后并不收回,毅然拔出胸口的显锋剑,鲜血如箭般喷射而出,拼尽最后一丝余力朝许惊弦刺来。此人明知必死无疑,却还非要拉着仇敌一起陪葬,确是狠到了极点。

许惊弦见叶莺被推下深渊,脑中嗡得一声,几乎失去神智,哪还顾得上什么武功招式,只朝着宁徊风猛扑过去,眼看显锋剑刺来,闪避已然不及。虽然宁徊风手上已愤然而起无力,但以显锋剑的锋锐,势必透胸而过……唯有暗叹一声:想不到自己竟会死在显锋剑下。

蓦然宁徊风一声哀叫,原来扶摇在空中盘旋多时,一直伺机袭击敌人。终于觅得良机,凌空俯冲而下,利喙正啄在宁徊风头顶正中。雷鹰本就是鹰中神品,含怒而动,劲道何等凌厉,这一记将宁徊风头顶生生啄出一个大洞,就算神仙再世,亦难相救。

宁徊风最后一口气乍泄,脚底一软,显锋剑拿捏不住,从许惊弦胸前半寸前滑过。人、剑一并倒跌入索桥之下,坠于茫茫江水之中……

扶摇在空中连续几个转折,对着主人连续发出数声悲啸。或是因为中毒太深,那一对鹰眼中全无素日的明澈锐利,尽显迷乱之意。随即翅羽疾收,倒栽下去,竟是投江殉主。

许惊弦呆呆望着扶摇消失在云深雾绕之中,心头大恸,再也支持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索桥之上。仅仅半日之间,叶莺、扶摇、显锋剑尽皆失去,对他的打击之大,几不亚于四年前在泰山绝顶亲眼目睹暗器王林青之死。

一时心乱神迷,浑如痴傻。

明将军与龙判官一直静观事态,但对最后顷刻之间的变故皆始料不及。

龙判官长叹道:“老夫今日做法一定大出宁徊风意料之外;但他亦同样让老夫吃惊不浅小。实难想到此人向以文弱谋士的面目示人,却亦有江湖汉子的刚悍勇决。老夫四年前栽于他手,曾视为平生大辱,如今看来,倒也不算输得毫无面子了。”

明将军亦是一叹:“宁徊风虽然号称算无遗策,但这一次却是错了。若是与许少侠公平一战,未必没有胜机。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一意投机取巧,妄图不战而胜,反倒自取灭亡。”

这番话正中要害,此仗宁徊风并不是输给了许惊弦的武功,而是他沉陷于阴谋诡计太久,只知挑拨人性中的邪恶与奸诈,却忽略了人类天性中的刚直不屈与豪勇血性,最终多行不义必自毙!

“此人恶贯满盈,死不足惜。”龙判官身影不现,但那无形的视线却仿佛透过重重飞瀑直钉在明将军面上:“可惜的是老夫与明兄之间,今日恐怕也只能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明将军淡淡一笑:“我刚才就说过,此地乃是绝佳的埋骨之所。无论你我孰胜孰败,孰死孰活,皆可无憾了。”

龙判官哈哈大笑:“明兄定是有些言不由衷,奇袭荧惑城、智取泰亲王,一战功成,你本可留名千古,却不明不白死在这里,岂称无憾?反观老夫,之所以参加刺明计划,为的就是这一战,胜败皆可抛在一边,能与君交手,足遂平生之愿。以此而论,气势上将军已输了一筹矣。”

“龙兄此言差矣。”明将军不动声色:“气势来自于实力的强大,而不是口舌之争。”

“说得好。但以今日你我的实力来看,明兄觉得自己还有机会么?”

“机会不大,但还不至于束手就擒。”

龙判官的笑声回荡山谷,良久方歇:“这句话老夫是否可以理解为:天下第一高手已丧失了与我对敌的信心?”

明将军叹了一声,声音却如利针般尖锐:“龙兄并不是宁徊风,何必徒争口舌之利?”

龙判官沉默片刻:“明兄不要误会。今日之战,老夫自知无比艰难,所以只好先打压明兄的气势,以稍增胜算。”

明将军大觉惊讶:“别人或许瞧不出明某的伤势,但以龙兄的眼力,又在飞瀑之后观察许久,自是一目了然,为何还要如此说?”

龙判官厉声冷喝道:“老夫在江湖上或有恶名,但绝非贪图便宜之人。与明兄一战是毕生所愿,若胜之不武,又有何趣味?暗器王与明兄泰山绝顶一战,被江湖中人津津乐道,老夫就算武功不及林青,却也懂得效其一身傲骨。若不然,明兄此刻面对的就是数千大军的围攻,而非单枪匹马的老夫。”

“两国交战,各为其主。就算明某死于乱军之中,亦无怨言。”

“泰亲王待我不薄,方才助他行事,他既死了,老夫这个汉人可不会做乌槎国的奴才。所以,你我今日一战,与名利权势无关,而是武道之争。”

明将军拱手一揖:“这一礼,敬得是龙兄深明大义。”

龙判官的声音骤然压低,如一座大山般缓缓迫来:“老夫等了数年,总算等到了与明兄交手的机会。若是明兄战而不死,再来与老夫讨论大义吧。”

明将军不再多言,长长吸了一口气,内息周游全身各处经脉,将流转神功运至极限,但真力循往任脉“天突”、“膻中”、“中脘”三处穴道时即感滞涩,同时胸间隐隐生痛,心知外伤虽已好了大半,但内伤短期内实难复原,仅凭残余的功力,最多只能将流转神功提到六重辟神之境,以此状态迎战强敌,断无胜算。

流转神功乃是昊空门祖师昊空真人集道学武功大成所创,博大精深,共分九重,分别为清思、止念、静照、屏俗、开合、辟神、气灭、凝虚、惊道,一重比一重艰难,欲要有所大成,除了超卓的天赋与多年的苦修之外,更需要机缘巧合,昊空真人亦只修至八重凝虚,而难窥九重惊道之奥。而昊空门历时近千年,数代弟子终其一生皆至七重而止。

天后传人明宗越天资过人,当年叛出昊空门出道江湖时年方二十六岁,流转神功不过修至五重开合,却已有惊世骇俗、鬼神难测之力,罕遇敌手,隐有绝世高手之风,两年后在京师兵不血刃力克当年的关睢门主、洪修罗之师父包素心,自此奠定了天下第一高手之名。随后明宗越投身朝廷,率军平定西域北疆,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但这二十余年之中,明将军极少出手,流转神功亦只习至七重,直到四年前泰山绝顶与暗器王林青一战,虽自承落败,但经强敌激发潜能,终修成八重凝虚之境。

或许明将军甘愿放弃天后遗命,弃皇位而不取,就是想要在武道上达到前无古人的超越。

但此刻,仅凭六重流转神功,对付普通江湖高手自是绰绰有余,但面对同列六大邪道宗师的龙判官,能敌得住他成名多年的还梦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