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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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狭路相逢(6)

许惊弦却是惊得目瞪口呆,那平姑娘不是别人,却是清秋院的小婢平惑,怪不得那双眼睛如此熟悉。当年许惊弦被追捕王擒入京师,无意结识宫涤尘,与她同住在乱云公子郭暮寒的清秋院中,并由此结识大他两岁的平惑,两个小孩子相处融洽,双方还以姐弟相称。

但许惊弦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苹果姐姐”怎么会与沈羽走到一起,又摇身一变成了将军府的人?莫非京师又生巨变?乍见到旧时玩伴,宛如重见亲人,但他这几年形貌大变,平惑自是认不出来,自己是否应该上前表露身份呢?有了与叶莺相处的经历,再回想到平惑方才看沈羽那一眼,显然对他钟情已深。尽管许惊弦对平惑从无信念,却还是止不住对沈羽泛起一丝妒忌的念头。

年少英俊、出身名门、武功高强、风度翩翩,更有美人垂青,似乎老天特别中意于沈羽,将所有的优点都集于他一体。反观自己,亲生父亲陆羽、义父许漠洋、林青都已撒手人寰,水柔清视自己是害她双亲的仇人,又与“结拜大哥”宫涤尘反目离开御泠堂,倒真像是一个克星,无依无靠地孤零零漂泊于江湖,日后也不知何去何从。如此一想,更是自惭形秽……

许惊弦正胡思乱想间,忽然肩膀上被人轻轻一拍,霎时清醒过来。

却听明将军低声道:“还不快走。”

趁诸人与平惑一一见礼之际,许惊弦随明将军悄然出了小庙,回头再想看苹果姐姐一眼,却不经意触到刘书元的视线,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犹豫,大概不知是否应该破誓向众人讲出明将军的身份。

但最终,刘书元只是目送两人离开。

两人趁夜奔走,许惊弦乍见平惑神思不属,百般猜想,糊里糊涂行出三五里后,方才稍稍恢复。

明将军突然发声问道:“我记得曾在清秋院中见过那个平姑娘,可是与你相识?”

许惊弦点点头:“她叫平惑,乃是乱云公子四名贴身婢女之一……”他的思绪不由飘到四年前那个冬日,宫涤尘在清秋院遍请京师高手,表面上是为了破解蒙泊大师那“试问天下”的谜题,暗中却提及京师六绝,诱反泰亲王。也正是那一天,明将军与林青订下了泰山绝顶的战约。想不到当时明将军只是匆匆一见平惑,竟然记得她的相貌?忽一转念:“莫非她也是将军府安插的内应么?”

明将军亦是一脸不解:“她并非将军府的人。难道是水总管暗中派遣?”

许惊弦喃喃道:“奇怪,她怎么会认识沈羽?”

明将军似笑非笑打趣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却四处沾惹情思。有个叶莺姑娘还不够,又多出一个平姑娘。不过我瞧那平姑娘望向沈羽的眼神,显然钟情于他,只怕早就忘了你啦。”

许惊弦满脸通红:“你不要误会,她只是我的姐姐,也绝不会忘了我。”

明将军自言自语道:“就算平姑娘暗中替水总管行事,但以知寒的为人,按理也不会派她与沈羽共赴裂空帮,这其中确有蹊跷。嗯,沈羽此人表面温文尔雅,谈吐风趣,但内心锋芒极盛,不甘人下,好出风头,或许是他被美色所惑,如此说以讨意中人的欢心?嘿嘿,这少年可是真够胆色啊……”

许惊弦听明将军分析得确有几分道理,不过想到平惑一个婢女能与名门公子相恋,倒也是个好归宿,心中不由替她高兴,并不觉得沈羽的做法有何不妥,对他的妒忌之意亦淡了许多。

听明将军刚才提到水知寒,许惊弦心中忽有所悟:“将军执意要与刘书元同行,说是要试探一个人的心意,原来说得是水知寒!”

明将军微笑而赞:“你能从蛛丝马迹中看出这一点来,果然不凡。”

“可是,水知寒身为将军府的大总管,为何要说他是你的对手呢?”

“不是对手,是‘老’对手……”明将军口中调侃,面容却异常肃穆。

许惊弦不再多问。世人皆猜不透水知寒身为与明将军齐名的邪道宗师,却甘为将军府所用,所图之事到底为何?或许,只有局中人才真正明白。

许惊弦早就向刘书元打探好道路,他们连夜东行四十里,第二日转而北行。路上遇见几股敌军的搜查小队,两人皆小心避开,并无冲突。

明将军重伤未愈,连日赶路终觉疲累。这日午后,两人正在山林间休息,许惊弦忽听到头顶上遥遥传来鹰唳之声,大喜抬头,只见远方高空中一个小黑点盘旋不止,虽看不清楚体态,但只凭那熟悉至极的飞行姿势,可以断定正是扶摇。虽然距离太远无法召唤,但正在他们北行的必经之路上。

扶摇既然在此,叶莺必在附近,许惊弦心头不由一荡。可是叶莺是一个人么?宁徊风会不会与她同行,正在借助鹰儿的眼力搜捕明将军?她当然不会害自己,但面对明将军又会如何?非常道杀手加入刺明计划的目的是否就是刺杀明将军?扶摇的出现,到底是意味着叶莺暗示他前去相见,还是另一个诱捕明将军的陷阱?他的心中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明将军亦发现了扶摇的踪影:“是你那只鹰儿么?”

许惊弦并不隐瞒,将自己的疑虑一并说出。

明将军手指前路:“我们只要再翻过前面那座大山与那条河,就算基本离开了叛军的势力范围。宁徊风要想置我于死地,这就是他的最后机会。可以肯定敌人设下了最后一道防线,我们必须避开他们的主力。”

“按刘书元所讲,此地深峡激流难以涉江而行,附近五十里范围内只有两处渡口,一处是东边二十里的青翼渡,一处是西面十余里外的吞江口。除此之外,在前方山头上,隔江的两座山峰之间有处飞泉崖,架有一索桥可通过。具体走何处,还请将军定夺。”

“正值战时,未必恰好有摆渡之舟,走山路至少可省下半日时间。”

“但那里地势险峻,一旦敌人摆下重兵,恐难脱身。”

“你那只鹰儿的方位是在何处?”

“飞泉崖。”

明将军沉吟:“叶莺既然在此现身,宁徊风必也在附近。他或许算准了我必会走三峡一线,却算不准我会走哪一条道路。只要不遇到宁徊风本人所率的敌军主力,我们就有极大可能突围,三取其一,他只有三成机会,所以故意放飞鹰儿以惑我心智,若是我们不敢走飞泉崖,他至少就有了一半的胜算。哼,兵法云:实者虚之,我偏偏就要走飞泉崖!”

“但是,宁徊风当知将军精通兵法,实者或虚之,但有可能实者亦实,敌军的主力就是在飞泉崖。”

“宁徊风自然知道我会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更有可能在飞泉崖摆下空城之计。”

这是一场双方竭精殆虑的赌博,他们必须冷静地找出宁徊风谋划中的漏洞,才能赌赢这最后一场!

许惊弦转身取出食物与清水:“现在,吃饱喝足才是最重要的事。”

明将军没好气道:“你不要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别忘了我若是赌输了,你也要赔上一条性命。”

许惊弦嘻嘻一笑:“反正一切都是上天注定。那就等到我们出发前再做决定吧,让宁徊风在赌桌那一头心急火燎地多等一会,岂不甚好?”

明将军瞪了他半晌,哈哈大笑:“好小子,你倒真是洒脱。”拿起一块干粮放入口中。

两人饱餐一顿。明将军长身而起:“走吧。”

“我们走哪条路?”

“飞泉崖。”

“将军为何赌这一条路?”

“机关算尽,亦难敌天意,多想无益,徒乱心思。何况你一定很希望再见到叶姑娘吧。”

许惊弦亦笑了:“若这是敌人的疑兵之计,只怕反而见不到她呢……”他内心也在问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愿意遇见叶莺么?

青山翠岭,林深叶密,几乎不见阳光,鸟鸣虫唧,不闻人声。两人谨慎而行,走不多远,便听到隆隆的水响,一条大河从山谷中横过,水深浪急,激流暗涌,两岸巨石被冲刷得平滑无比,又长满了青苔,滑不溜手,难以涉江而过。而抬头望处,隐隐可见半山腰间悬挂着几根铁索,索长五六丈,其上搭着木板,悠悠荡于半空。山顶上恰有一道瀑布凌空而下,索桥穿瀑而过,再隐入云深之中,鬼斧神工,惊险万分。

对于他们这样的武功高手来说,铁索瀑布都不成其为障碍,真正的危险来自隐藏的敌人。

许惊弦眼利,但见在那索桥背面的木板之下,仿佛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却是丝毫不动。举手相指:“将军你看那是什么?”

明将军抬眼望去,亦是一脸疑惑:“好像是一个人。”但那瀑布正由那人影处冲下,激流浪涌之中,只有隐隐约约的景象,无法看得真切。欲要换个角度观察,但随着山路弯折,树林遮蔽,再不复见。

许惊弦恍惚间觉得那身形竟似是叶莺一般,暗忖武功再高亦不可能倒贴于索桥之下,或许只是思慕佳人心切,一时眼花,暗骂自己一句。既想快步前去一睹究竟,又不免微有些疑虑。

明将军笑道:“我们这可是凯旋回师,可莫学败逃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自己吓唬自己。”大步朝前走去。

许惊弦凝神细听,山势幽寂,浪流咆哮,无法肯定周围是否藏有伏兵,只好随着明将军沿山间小道继续而行。而在他们的头顶上空,扶摇依然在一圈圈地盘旋着。

一炷香后,已至半山腰,再过了前面一个坡道,便可到达索桥。此刻江水声稍弱了下来,许惊弦清楚地听见扶摇的尖厉鸣叫声大异往常。

为恐敌军发现,许惊弦一直藏于树叶间避免被扶摇瞧见,但雷鹰敏锐的灵性是否已感应到主人的到来?它的鸣叫声是与主人重逢的欣喜?还是在发出警告?

许惊弦略一踌躇,毅然低声道:“将军,我们换另一条路吧?”

“你发现了什么?”

“没有发现,只是出于直觉。”

明将军停下脚步:“其实我也有类似的直觉,但自从当年反出昊空门开始,我就告诉自己绝不走回头路。现在,我不想因为直觉而违反自己的承诺。”他望望静寂的四周:“何况,若有埋伏,想退也退不了了。”

若有伏兵,必定早就发现了他们的踪影,或许已设好了包围圈,只等他们疑神疑鬼之下自投罗网。

许惊弦长叹一口气,目视前路:“将军说得对。无论前面有多少敌人,我们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面对。”

说话间两人已上了坡道,骤觉眼前一亮。飞瀑索桥已在面前,水汽被阳光折射成七彩,流光幻化,氤氲朦胧,更衬得山崖高挺,峭壁险峻,飞泉崖果然名副其实。

而在那索桥之中,垂瀑之前,一位黑衣人端然而坐,眼蒙黑罩,掌持木杖,飞瀑激溅在他身上,却如浑然不觉,仿似一座沉睡千年的雕像。

宁徊风!

千算万算,他们终于还是没有逃过敌人的算计。

许惊弦乍遇仇敌,不退反进,“呛啷”一声,显锋剑已然出鞘,遥指宁徊风:“宁徊风,拿命来!”

宁徊风听许惊弦揭破身份,不怒反笑,佝偻的身躯挺直,轻轻剥下面上一层人皮面具,重现那清俊阴柔的一脸病容,又缓缓除下半边眼罩,只遮住瞎去的左目,泛着精光的右眼锁住了明将军,似笑非笑:“将军想必千方百计地躲开我,却还是不得不狭路相逢,是否备受打击?”

明将军不语,目光却似越过宁徊风、透过瀑布,射向对面山崖之中。这或许是一种轻蔑,但在他的内心深处,是否亦感受到一丝冲击?

“宁徊风,你错了!”许惊弦冷哼道:“我们特意走这条路,就是为了杀你替我义父报仇雪恨。”

“哦!”宁徊风不屑一笑,掌中木杖轻扬:“那就来吧。”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许惊弦战志激昂,挺剑大步跨出。他们虽然中伏,但在这狭窄的索桥之上,只能单打独斗,或许最后终不免丧命于此,但他有信心先将强敌斩于剑下。

明将军一把拉住了许惊弦,低声道:“这一场赌,我终于还是输了。你若有寻到机会就逃跑,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我……”

许惊弦豪然大笑截住明将军:“只要人未死,就没有输。你不也说过,我与宁徊风的对决,你更愿意把赌注压在我身上么?”他故意把这最后一句话大声地说出来让宁徊风听到,一是激他与自己交手,更是因为事已至此,唯有先鼓起斗志,破釜沉舟拼死一搏,或有生路。

但是明将军仍是目视飞瀑之后,一声苦笑:“但是,以我现在的状态,却没有丝毫把握面对他!”

一个影子在飞瀑后若隐若现,青蓑宽笠,长线垂钓。

看到这个人,许惊弦猛然一震,这才知道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机会了。

因为:那个藏于瀑后、被明将军视为真正对手的敌人,正是与他齐名的邪道六大宗师之一的:龙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