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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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蓉城风云(3)

许惊弦哪想到会受到如此待遇,他水性本就不佳,连呛了几口水,方才湿淋淋地爬上船头。但他知道那是这些淳朴汉子表达喜悦与敬意的方式,不怒反笑,趁那壮汉不注意,亦把他撞下船去。同组的伙伴哈哈大笑,又有几人被丢下水,直闹了半天,方才整齐地哼着号子,趾高气扬地回去复命。

回到出发点,上岸时又传来无数欢呼声。许惊弦毕竟少年心性,忍不住拿着彩球朝观众挥舞,正兴高采烈之际,忽然感觉从望江楼方向传来一道异样的目光,抬首望去,只见那是一位年约四十上下的汉子,浓眉大眼,面呈健康的紫红色,身着黑色劲装,魁梧健壮,浑如一座铁塔。而紧挨在他旁边坐着的那位红袍官员正是蓉城刘知府。

那紫脸汉子直视许惊弦,眼神轻蔑,满面不屑。许惊弦微微一怔,既不知他是何人,又不知因何得罪了他?料想此人能够坐在刘知府身边,恐怕来头不小,或许是身处高职的当地官员,不愿与之结怨,避开目光。

只听有人高喊道:“刘知府有令,青豹组与黄龙组不分胜负,并列第一,各赏银五百两,金狮组赏银三百银……”一时参赛各队俱有赏赐,欢声雷动。

青豹组皆推许惊弦去领赏,许惊弦来到台上,只听那刘知府开口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小兄弟年纪轻轻,难得如此好身手,不知在哪里做事?”

许惊弦方才听刘知府将青豹组与黄龙组并列第一,行事公允,暗生敬意,躬身施礼:“大人过奖了,小民吴言,两日前才至成都。”

刘知府哈哈一笑:“原来不是本地的舟手。吴少侠武功高强,栖身草莽不免可惜,不知可愿为朝廷效命?”

许惊弦立知他有招揽之意,他本想借陈长江混入明将军大军中,但若有刘知府出面,更不会令人生疑,这提议正中下怀。

但他还未来得及开口称谢,就听那紫脸汉子不冷不热地道:“此人年纪轻轻就如此招摇,行止轻浮,不过是哗众取宠之辈,还请刘知府三思。”

许惊弦闻言一愣,自己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诋毁?愤然朝他望去。

两人视线相碰,紫脸汉子目光如箭,似要看穿他的心底,缓缓道:“年轻人你最好记住,龙舟取胜是二十一个人的功劳,当你在众人面前耀武扬威之时,请不要忘了默默在身后支持你的兄弟们。”

许惊弦这才恍然大悟,自己胜出龙舟赛后心怀大畅,不免得意忘形,所以刚才上岸时手持彩球朝围观的百姓挥舞,果有些招摇之嫌。不过那绝非自己的本性,只不过借此机会引人关注,好让陈长江找到自己。但苦于无法解释,只好认了这个哑巴亏,默然无语。

刘知府微微一怔:“穆兄目光如炬,如此说自然不会错。”望向左右,态度转而严厉:“通告全府各县地官员,终身不录用此人。”

许惊弦怒意暗涌,想不到这姓穆的紫脸汉子一句话就从此断了自己的前程,虽然自己无意仕途,但平白无故受此天大的冤枉,实是忍无可忍。抬头还要分辨,却见刘知府双目一瞪,喝道:“还不退下!”

许惊弦不敢闹事,强忍怒气告退。犹觉得那穆姓汉子的目光锁着自己,如芒在背,当是习过武功之人。他心中觉得奇怪,原本怀疑此人就是金刀堂堂主左皓英,但既然姓穆,这个推测就不对了。听刘知府的口气,堂堂成都知府对他也颇有奉承之意,猜不出是何来头?

青豹组的同伙见许惊弦闹个无趣,纷纷上前安慰。许惊弦心头郁闷,将赏银分发给众人,自己则一文不取,径回客栈。

刚入客栈大门,就见一位身材矮胖的黑衣人端坐堂中,正是陈长江。他暗舒一口气,心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坏运气总算到头了。

陈长江上前两步,紧紧握住许惊弦双手:“那夜在涪陵江边蒙吴兄弟仗义出手相救,陈某终身不忘。想不到你我竟会在蓉城重逢,若非这几日俗务太多,实在脱不开身,早就来与你相会了。”

许惊弦原是不喜陈长江见风使舵的性子,但后来得知他只是奉命在擒天堡中卧底,因此才故意两面三刀,暗中投靠丁先生。何况那夜在小船上陈长江被叶莺生生折断双手亦不出卖凭天行,算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所以虽然他来自将军府可算是自己的敌人,但心底也颇有敬重之意。

两人见礼寒暄几句,许惊弦才知陈长江与金刀堂堂主左皓英是过命的交情,受龙判官恐吓后便前来投奔。陈长江问起许惊弦的来意,他便按丁先生的嘱咐告之,并不隐瞒自己前去焰天涯替楚天涯传信、被媚云教擒获之事,而关于刺明计划则只字不提。

作为将军府的卧底,明将军大军数日后便至成都,陈长江便承担起收集情报之责。事实上许惊弦才一入蓉城他就已得知,但那夜陈长江与凭天行走后许惊弦独对龙判官,后来又听说他去焰天涯传信,自然不能不提防,为求谨慎起见,便暗中派人观察。幸好这两日许惊弦并无异常举动,连金刀堂的名字也没有提过,这才让陈长江放下疑心,赶来客栈相见。

听许惊弦提及有意从军,陈长江颔首道:“吴兄弟身手不凡,从军大有前途。若能博得一官半职,日后封妻萌子,也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

许惊弦暗喜得计,口中却道:“但今日我在锦江边龙舟大会上不知怎么得罪了刘知府,传令将我永不录用,真是令人头疼。”

陈长江早知此事,看许惊弦一脸沮丧,对他更不生疑,哈哈大笑:“怕什么?刘知府管得再宽,也不过管一个成都府。我推荐你加入明将军的大军他可管不着,只要你好好干,立下军功,日后好好羞臊一下他。”

许惊弦怕陈长江起疑,本不想问起那穆姓紫脸汉子的来历,但转念一想,那人当众羞辱自己,若是不问更显得不合情理,便开口相询。

陈长江道:“我也不知那个姓穆之人的来历,或许是刘知府的朋友吧。”

许惊弦直觉他言中有隐情,却也不便再问,强按疑惑。

陈长江又道:“吴兄弟不必再住在客栈中,不妨搬去与我同住,也可介绍你与金刀堂左堂主认识。”

许惊弦知道明将军来到成都后,就算不公开露面,至少也会与金刀堂重要人物秘晤,陈长江的提议正中下怀,亦不推托,当晚便搬到陈长江的住处。

三月初十。小雨。宜远行。忌嫁娶。

朝廷大将军明宗越奉旨平定南疆叛乱,率二十万大军入驻成都。

这日晚间,陈长江外出归来,兴冲冲地叫住许惊弦,颇为神秘地道:“兄弟可见过明将军?”

许惊弦心头微微一震,面上不动声色:“久阐明将军天下第一高手之名,却无缘见过,还望陈大哥引见。”

陈长江嘿嘿一笑:“明日午时,刘知府率成都各界头面人物在狮子楼给明将军接风洗尘,我已知会左堂主,你可与我同去。”

许惊弦故作开怀:“多谢陈大哥,若能如愿追随明将军,绝不敢忘。”

“兄弟于我有救命之恩,再说感激的话就见外了。”陈长江唏嘘一叹:“算来我上次见到明将军已是八年前之事,不知他如今安好?”神情尽显忠心。

许惊弦口中应付陈长江,心头暗自警惕,自己虽只和明将军见过寥寥数面,但天下第一高手的目光岂可小窥,明日绝不能露出破绽,若是被他认了出来,自己丢了性命不说,恐怕还会连累到叶莺。

三月十一。晴。利见大人。西南得朋。

狮子楼乃是成都最有名的酒楼。才过巳时正,楼下便已停了数辆装饰华贵的马车,成都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齐聚于此,只为一睹天下第一高手明将军之风采。狮子楼方圆百步内,早已密布暗哨,更有五百名佩刀挂剑的士卒来回巡逻,任何人若无请柬,绝无可能接近狮子楼半步。而酒楼至中无论店主、厨师、伙计与打杂的小厮,全都经过严格的盘查。

事实上,纵有刺客,也没有人相信能够伤得了明将军,但万一被刺客混入,上至刘知府、下至守卫的每一个士兵,皆难脱得干系。

许惊弦与陈长江作为金刀堂堂主左皓英的贵客,早早就在楼上坐定。左皓英是一位四十余岁,满脸麻子的彪形大汉,以八十一路金刀刀法成名,武功或许仅列二流,但为人耿直,处事公正,忠信勇言,一诺千金,在川中极有人望。这些年金刀堂虽无擒天堡与媚云教的浩大声势,但成都附近数百里不生风波,百姓安居乐业,此人居功至伟。

许惊弦暗中扫视全场。楼上共设有十余席,主位自然留给明将军,刘知府的人占了一席,当地官员分坐两席,金刀堂身为成都最大的帮派,除开许惊弦与陈长江之外,左皓英另还有带着五名心腹,八人共坐一席。其余人包括成都各地帮派势力、商儒名流、望族乡绅等皆是多人共席。

除去刘知府与几位官员前去迎接明将军,所有人皆已到场,五、六十人共处一室,原本应是吵嚷喧闹,但此刻整个酒楼却几乎不闻一声,弥漫着一种紧张而期待的气氛。许惊弦亦觉得手心冒汗,口干唇燥,一别四年,他终于又将要与自己命中的宿敌、杀死暗器王林青的仇人见面了。

午时正,随着一声通报,大将军明宗越在刘知府的陪同下,踏入狮子楼。

明将军一身戎装,金盔遮面,金甲护身,外罩大红色战袍,他全身上下不带兵器,腰下亦无佩剑。在他身后只跟着五名随从,但看他龙行虎步,气势迫人,神威凛凛之态,浑如带兵百万。

众人一并起身相迎。明将军在楼梯口略略停步,利剑般的目光扫视全场,刹那间每个人都觉得他正在望向自己,皆慌忙垂下视线,不敢与之对视,更无人敢开口说一句话。

许惊弦虽然心理上有过无数准备,仍是觉得脑中一眩。这是林青死后第一次见到明将军,滔天的恨意涌上心头,强行压抑住拔剑刺向仇敌的冲动,勉强挪开目光望向他身后,忽然一怔。除去刘知府之外,随同明将军一并进入狮子楼的另有五人,两名铁甲卫士左右贴身相护,另三人中第一人亦是披盔戴甲,面容英挺,年约二十八、九,应该是军中副帅马文绍;第二个人身着便装,虬髯满面,神态笃定,正是将军府大拇指凭天行。

在涪陵城江边,许惊弦曾听龙判官言词确凿说凭天行身中丁先生绝命一掌,所以才放他回京复命,以惑明将军。本以为凭天行绝无幸理,有感于他义薄云天,行事豪放,内心不无惋惜之意。想不到在狮子楼竟又看见了他,或是明将军以流转神功替他治好了伤势,着实替他欢喜。不过凭天行承担着护卫之责,警觉的目光只留意于梁柱楼角有可能藏敌之处,并未注意到他。

跟在明将军身后的第三人身材高瘦,穿一身及地的灰色长袍,从头至脚遮得严严实实,双手都不外露,袍顶帽檐低垂,将面容隐在阴影之中,连是男是女都瞧不清楚。同行者中,明将军气贯全场,马文绍刻意低调,凭天行谨慎细致,这最后一人却是全身上下透着一种神秘感。

明将军一行来到席间,却并不立即就座。明将军挥手止住刘知府的客套言语,金盔下射出一道冷厉的目光,令人不敢逼视。

出乎意料地,首先开口的不是明将军,而是他身后那身穿灰袍的神秘人。

“左首第三席黑衣劲装者神情紧绷,随时欲战,疑为刺客;左首第六席第二位青衣人与右首第四席长须老者相互对视,交换眼神,意义不明,疑为奸细;右首第二席白衣少年眼神犀利,神情愤然,似有仇怨;右首第五席黑脸大汉面露轻屑,似有不满之意;另外右首第四席第一人、第六席第四人、左首第二席那位白袍剑客与第五席儒装长者行礼时略显迟疑,应为**********者……”中性的声音不高不低,平正无奇,既无起伏,亦无情绪,犹如在宣读文书,但话里的内容却令人闻之变色。

“呛啷”一声响,左首第三席那位被指认为刺客的黑衣劲装者慌忙拔剑,但凭天行早已身随意动,已神不知鬼不觉地闪入他身后,不等宝剑出鞘,右手大拇指已按在他的颈后,黑衣人当即软倒在地,犹是满脸震惊之色。

左首第六席的青衣人仓皇起身,往窗边掠去,但才踏出两步,马文绍已手按剑柄,拦住他的去路。青衣人面色大变,弃剑于地:“将军饶命。”

右首第四席长须老者破口大骂道:“无胆鼠辈,我司马豫耻于与你同谋。”纵身跃起,一掌便朝那投降的青衣人劈去。

明将军蓦然出手,右臂在空中挥毫泼墨般轻轻一扫,霎时楼上每个人皆有一种坠入龙卷风眼之中的可怕感觉,明明自身并无异样,却觉得周围劲气横逸,危险丛生,唯有静立原地不动方可保无虞。

那长须老者掌至中途,忽觉一道沉雄巨力袭来,劲力浑圆,沛莫能御,心知已无法及时杀死叛徒,猛然回掌往自己胸前拍去。他不甘被擒受辱,决意自杀成仁,这一掌尽施全力。

明将军右臂轻扬,长须老者的手掌如被一条看不见的丝线牵引,身不由己地荡开,愕然长叹:“好一个明将军,好一个流转神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