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笑风缓缓点头,物由心对此机关最有研究,叹道:“巧拙大师胸罗万象、学究天人,实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比肩。”
众人想到那迫得大家绕了足有几个时辰的石阵,心中均对巧拙大师肃然起敬。
林青望着杜四的墓,怅立半晌:“走地道吧!既是巧拙大师所留,或许其中尚另有玄虚。”
众人听他如此说,心中俱是泛起一丝疑惑的念头:巧拙大师为何不留下《天命宝典》呢?莫不是藏于地道中么?
东天露出一线清晓,天色已然放明。几人在容笑风的带领下重回到笑望山庄中,来至庄右的一片空林地上。
容笑风来到一棵大树前,左拍右碰,触动机关,听得树内一阵响动,再一推树身,竟然开了一道小门。树身中空,可容一人,底下却是黑沉沉的一片。原来那地道的入口便在树下,容笑风道:“这大树外表与常无异,若是不触发机关,便是将树齐地截去亦发现不了地道,真可谓是巧拙大师的杰作。”
物由心左看右瞧,心中由衷的佩服:“这机关浑若天成,制造得如此巧妙,若我见到巧拙大师定要拜他为师。”
林青道:“你不怕另拜明师,你派中便再不收你重入门墙了么?”
物由心一呆,一拍脑袋:“林兄提醒的极是,幸好我再也见不到巧拙大师了。”他头发胡子一大把,却是从不服老,林青小了他足有三四十岁,他亦偏偏以“林兄”称之。
众人俱都笑了,因杜四身死的悲痛气氛方才稍有缓解。
忽听得明将军大兵的营地内人喊马叫,一阵骚动,只怕过不几时就将杀入庄来。当下众人更不迟疑,从那大树的门口鱼贯而入,钻了进去。
容笑风在地道内将机关锁上,又将开启之法细细传于诸人,以备后用。耽误一段时间后,只听得头顶上一阵响动,虽是听不真切,但想来应是明将军的大军入庄搜索。
物由心道:“这机关虽是巧妙,但若是机关王已来到军中,只怕还是瞒不住他。”
杨霜儿不服:“那机关王真有这么大本事?”
物由心一叹:“一想到我那墓中的层层机关都给他不费吹灰之力破去,实是不敢小觑此人。各位若是不想与将军的兵马大干一场,此处还是不应久留为妙。”
容笑风望向林青:“机关王白石既是属于京师中逍遥一派,自也不希望看到将军势力渐长,他可会甘心为明将军所用么?”
林青沉声道:“白石平日虽是对京师诸事袖手不理,一副闲云野鹤的模样,与我亦有些交往。但人心难测,再加上我杀了顾清风,实也不知于此情形下他是否会相帮明将军,与我等为敌。”
许漠洋想起见到机关王的情景,若有所思:“我看此人重信守诺,心气颇高,未必会与将军沆瀣一气。”
容笑风沉声道:“话虽如此,但如今明将军势大,谁都想与之攀上交情,谋得功名。我虽未见过此人,但纵观泼墨王的阴险狡诈,只怕还是应有所防范才是。”
物由心道:“现在人人都知道将军与我们为敌,个个都要落井下石。只怕我们只有逃到塞外荒漠将军势力不及的地方,方能缓一口气。”
众人听到此言,心头俱都有些沉重。此刻虽是已炼成了偷天弓,但四面皆敌,就算能从地道中安然逃出,但如何摆脱明将军的追兵却仍是没有半分把握。若是落入数千大军的重围中,便是再高的武功最后也只能落得力竭而死。
林青沉思不语,当先向前行去。
那地道中果是别有天地。容笑风早预先备下食物与火摺等物,当下点起火折在前引路。
此地道半是人工半是天然,大多是借用隔云山脉中丰富的地下泉道,虽是狭窄仅容二人并行,转折间极为不便,却是通路极多,隐透天光,亦不觉气闷。崖壁上不时可见滴泉,饮之甘甜,清神爽气,更有青苔遍布,藤萝缠绕,偶尔惊起几只地鼠,仓皇逃窜,引得物由心与杨霜儿俱都忘了方才的伤心,齐去追赶,却又不敢放声大笑,只得以手掩唇苦忍。
诸人经了这几天的血战,此刻听得周围静谧,唯有水声潺潺,与外间的喧闹厮喊迥然不同,仿若来到了与世隔绝的桃源洞天,心神渐安。只是越行地势越低,渐觉地面潮湿松软,稍不留心便会陷足泥中,怕已是在地面数丈之下。
许漠洋见林青一路若有所思,轻声问道:“林兄在想什么?”
杨霜儿心直口快:“林叔叔可是在想如何用偷天弓克制明将军流转神功之法么?”
众人一时静了下来。林青身为暗器之王,适才神弓初试,惊天一箭射死了顾清风,对偷天弓的性能自是有所了解,却不知他凭借此弓是否有把握敌得住明将军。
“哦!”林青仿佛才从沉思中清醒过来,随口答道:“此弓弦力坚韧,出箭神速,确是神物。但若说此弓便是明将军的克星,却也有些令我猜想不透。”众人均是大失所望,本料想巧拙不惜身死而留下此弓,自是一件对明将军极有震慑力的武器。但听林青如此说来,偷天弓虽是神弓,但却并非能凭此克制住明将军的武功。
林青见大家脸上神色,自是知道诸人的想法,略一思索,呵呵笑道:“我虽没有正式与明将军交过手,但据我想来,流转神功功行全身流转不息,浑圆无间,就如一个旋转的大陀螺般,任何加诸其上的外力均被化开,所以不能伤其分毫。但偷天弓集全身劲道,收聚于箭尖一点,却是有可能让流转神功来不及化去箭上所蕴巨力……”
众人听他如此说,方稍有所悟。物由心见识颇高,点点头道:“此言大是有理。却不知如今林兄有了偷天弓,能有几成把握与明将军决战?”
林青肃容道:“观那日明将军身法,行动若电、挥洒从容、转折灵变、漫流自如,若是此刻我与其对决,必然不敌。但此弓亦是非同小可,力劲箭疾,足令明将军不无顾忌,若是不计生死,与之拼力一博,我应有七成把握让其负伤。”
那日明将军独自寻入庄来,虽没有展露武功,却已显示了极为高明的眼光,举手投足间更是给人强大的压力,一身武学实臻化境。要知自明将军成名以来,出手数战,毫发无伤,所以才能久居武林第一高手之位,放眼天下,能与之一战的人都是屈指可数,暗器王能有此言,已是十分难得了。
但众人听林青的语意,表明要拼得不计生死,舍命一博,才敢放言能令明将军负伤,谁高谁低自是一目了然,心底亦都是揣然不安。
杨霜儿道:“林叔叔才得偷天弓,定还不很熟悉其性能,何况我也从未见你习过弓术,若是好生参详一些日子,定能找到对付明将军的办法。”
林青苦笑道:“我虽未习过弓法,但久浸于暗器之道,其理亦通。否则也不能一箭便射杀了顾清风。”
诸人心中暗暗称是。偷天弓虽是才炼制成,但这些日子里一旦有空暇,各人心中想得都必是此弓,林青自也不会例外。以他暗器王的名头,再加上已动用过此弓,普天之下,若说了解此弓的性能,只怕除了杜四,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杨霜儿一怔又道:“我爹常对我说勤能补拙。就算林叔叔你现在敌不过明将军,苦练数年后自然就多了几分把握……”
林青一叹不语,被杨霜儿的话勾起无数念头。武学之道一如世间各理,初学时自是勤能补拙,待得到达一定高度后,除非逢得什么奇遇,否则便难有寸进。何况明将军的武功自也不会停滞不前,水涨船高之下,怕没有数十年的努力亦难言可胜过明将军。
容笑风不虞林青伤神,一指眼前两条岔路,转移话题道:“这一条路穿通山腹,直至隔云山脉的东麓,其外是一片荒漠。而另一条路则是通往渡劫谷口,试想若是能有一支精兵,我们倒是可以由此截住明将军大军的后路,痛痛快快杀他个人仰马翻。”
杨霜儿道:“现在的渡劫谷内只怕全是明将军的人马,我们只有走另一条路。”
许漠洋道:“明将军深悉兵法,时出奇兵。我们这几日困于此地,全然不通外界的消息,不能及时察视敌情,我却是担心他上次只是故意让我们宽心,暗中却派大军将整个隔云山脉包围起来,纵使我们能从地道中穿过,谁知道会不会遇见大队敌军……”
林青道:“我正担心此点。就凭我杀了顾清风,明将军亦有足够理由调兵遣将,大肆围捕我们了。”
众人其实早有此虑,若明将军调动几十万大军,确是有可能将整个隔云山脉围个水泄不通,只是先前诸人几经血战,根本不及思及于此,此刻被许漠洋一语点破,再加上林青的一番分析,俱是面有忧色。
杨霜儿哈哈一笑:“要不然我们就留在地道中,反正我见容庄主备有大量食物,应是饿不着的。”
物由心正色道:“非是我长敌人威风。这地道虽是隐秘,但恐也瞒不过那机关王。”
杨霜儿道:“就算机关王能找到地道入口,但在这狭窄的地道中大队人马根本施展不开,我们亦足可支持许久。”
容笑风亦是犹豫不决,望向林青:“林兄怎么看?”这一路来,众人中无论武功与见识,均以林青为最,自然而然中都是由他定夺。
林青思咐片刻,缓缓摇头:“白石精擅机关消息,迟早会找到这里,呆在此处绝不是办法。当前之计,要么是穿过隔云山脉,往北逃至将军势力不及之处;另一个便是到渡劫谷内……”
杨霜儿讶道:“那岂不是落入大军重围之中了?”
林青一笑,转头问向物由心:“物老对此地道的设计有何高见?”
物由心一路上暗察这地道的设置,对地形基本了然于胸:“巧拙大师真是学究天人,这地下水路蜿蜒曲折,时时变化,无有定向,却也给他探得泉水的流势,造成这条地道。我看便是机关王怕也不过如此了。”
林青续问:“若你是那机关王,找到此地道却见不到我们,你会怎么办?”
物由心沉思:“我定是猜想其中另有玄虚,或还有隐道藏身,或是另有通路。”
林青双掌一拍:“我便要明将军疑神疑鬼一番,塞外形势复杂,他数万大军绝不可能久呆于此,待得几日也找不到我们,自然想到我们已远遁他处,便只好撤军了。”
物由心苦笑一声:“话是不错。但我们这几日又能躲到什么地方?总不能真就隐身不见了。”
林青胸有成竹,微微一笑:“久闻英雄冢大名,物老可愿带我们参观一下么?”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林青此举,在战略上无疑是高明的一着。若依寻常人的想法,面对明将军名震塞外的大军,自是远远逃走,绝计不会料想到他们敢如此冒险,在几十万大军的眼皮底下藏身。如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幽冥谷内物由心那座坟墓中,至少是处身于敌人视觉的盲点,当可寻得一线喘息之机。
杨霜儿迟疑道:“那机关王来过幽冥谷,若是遍寻不到我们,迟早也会想到此处。”
容笑风笑道:“只要我们避开明将军的主力部队,不与他正面交锋,自然可想到办法脱身。”
许漠洋有会于心,看物由心与杨霜儿犹是不解,挤个眼色笑道:“明将军再有本事,也不会把手下几十万人的面目个个认得清楚吧。”
物由心这才明白过来,大笑道:“不错不错,幽冥谷地势复杂,树木林立,正是潜踪匿伏的好处所。我们可伺机抓住几个小兵,换上他们的服装,若是明将军有心把几十万大军挨个照面,只怕累也累死他了。”
容笑风接口道:“现在明将军必是下令军队入庄搜索我等。纵管他治军再严,一大早拔营起寨亦会是稍有混乱,我们只要出地道时小心不被发现形迹,避开伏兵,此计应可成功。”
林青却是一拍物由心的肩膀:“不过到时怕要委屈你把这一头招牌式的白发统统剪了,不然你这么老的小兵想让人认不出来都难。”
物由心佯怒道:“谁说我老了,若是我好生修整一下,定会抢了你这小白脸的风头。”
众人不敢放声大笑,只得苦苦忍住,往通向渡劫谷的岔路上行去。他们本俱都抱着宁为玉碎的心理,此时眼见生机重现,皆是一派欣慰。
刚刚走了几步,脚底忽觉微微震荡,地道深处亦是隆隆一阵响动。几人面面相觑,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耳听得响动越来越大,由远及近,便似有什么怪物在喑哑地咆哮着,欲从地底钻出一般。
林青隐隐听得外面士兵的呼喝声此起彼伏,想起一事,面色一变:“好一个机关王,这般赶尽杀绝么?”
物由心亦有所悟:“不好。这定是机关王下令士兵堵住泉眼,地下水无处可泄,即将涨入地道中……”
便如响应物由心的话:“豁”地一声,地道内一块岩石蓦然从山壁中跳出,数股水流就如峻急奔瀑一样疾速喷涌进来,射在对面的岩石上,激起一缕散珠细雾般的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