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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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刁蛮公主(4)

“哼,算你说得有理,就这么办。”

“口说无凭,击掌为誓。”

叶莺毫不犹豫伸出掌来,与许惊弦三击而誓,口中念念有词:“今日叶莺与吴少侠约法三章:一不许使小性子;二不许自作主张;三不许乱发脾气……”

提到“约法三章”,许惊弦不由当年捉弄追捕王梁辰之事,心情大好,与叶莺相视而笑,些许芥蒂亦尽化于一笑之中。

两人重新上路,经此一番折腾,彼此间距离反倒似近了几分,只是刚刚吵闹过,谁也不好意思先开口。失了马儿,便沿着山道默然前行,好在山中风景秀美,奇石飞瀑,险壑深涧,倒也不觉乏味。

叶莺瞥一眼许惊弦,抬手递来一块黑布。许惊弦认得是她蒙面的纱巾,不知给自己做何用处?正自不解,却见叶莺做了一个蒙面的动作,又指指他的脸,许惊弦伸手一摸,才发觉面颊高高肿起,叹了口气,摇摇头;叶莺做出抬腿欲踢之势,将面纱往他头上套去,许惊弦闪开,继续摇头,手中摆出持剑防卫之势;叶莺咬牙跺脚,满脸凶相,许惊弦却拍拍自己的脸,昂头傲然前行……两人浑如演一幕哑剧。

叶莺终于耐不住:“臭小子,算本姑娘求你,把纱巾蒙上吧。”

“没事啦,一点小伤而已,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

“姑娘关心,在下铭记。”

“呸!谁关心你啦?只不过路人见到你脸上那么明显的指印,必然是以为是我下得手,本姑娘可不想被人误会是母老虎……”

“啊,原来如此。如此重要的罪证,岂可销毁……”说话间许惊弦偷眼望向叶莺的额头去,但被如云长发所遮,看不真切。

叶莺挥手挡住他的视线:“乱瞧什么?那个伤疤丑死了,可不准对人说。”

许惊弦道:“刚才那一指弹得重么?听你叫得惊天动地,还以为被我打得受了重伤呢。”说话间低头看看手掌,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叶莺嘻嘻一笑:“本姑娘有神功护体,岂会受伤,故意叫响一些好让你内疚,第二下自然就会轻一些。”

许惊弦调侃道:“原以为姑娘神功盖世,想不到也有人能让你受伤。”

“呸呸呸,额头的伤疤可与别人不相干。”叶莺苦着脸长叹:“你这臭小子,害得本姑娘平生第一次受伤,下次落在我手里决饶不了你。”

不知怎么,这句难辨真假的回答竟让许惊弦有一丝莫名的窃喜,仿佛做第一个令她受伤的人颇有荣耀。复又警醒过来,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转开话题:“一定是走路摔了跤,看样子伤势不轻,再重些恐怕就是穿颅之祸了。”

“你才走路摔跤呢。是我自己撞在墙上啦,当时昏迷了整整三天……”

“哈哈,你为何要撞墙?”

叶莺淡淡道:“不想活了呗。”

“啊!”许惊弦一震,虽然叶莺说得轻描淡写,他却分辨得出乃是实言。莫非她亦有难解的心事?心中猜疑不定,却又不敢再问。

一旦开了口,便没了拘束。两人说说笑笑,全然忘了方才的争端,虽是一路步行,却不觉旅途漫长。

傍晚时分到了叙永城。叶莺有了昨日的教训,入城前先换上一身男装,青衫小帽,浑似个俊俏的书生。

来到一家客栈,许惊弦对店小二道:“给我兄弟二人准备一间客房。”

叶莺白他一眼,抢着道:“要两间。”

许惊弦大奇,又不便当面询问,暗自猜测不定。正自茫然间,却听叶莺道:“发什么怔?快拿银子出来啊。”

许惊弦呆呆道:“你不是有金叶子吗?”

叶莺瞪着他:“你穷疯了吧。”又对一旁的店小二道:“伙计莫怪,我这个兄弟有些傻里傻气,整日做发财梦。”

许惊弦被叶莺搞得晕头转向,糊里糊涂付了房钱,也忘了与她争辩长幼。

进了房间,不等许惊弦开口,叶莺摩拳擦掌,气势汹汹地道:“你犯规啦。大庭广众之下开口闭口什么金叶子,简直像个暴发户。说,是否该罚?”

许惊弦大声叫屈:“你休要不识好人心,我这是给你机会做大哥啊。”

“好吧,下不为例。嘿嘿,要不是我机敏替你开脱,定又被强盗盯上啦。”

许惊弦渐渐明白过来,只看叶莺色厉内荏的样子,必定是自觉理亏所以才先发制人挑自己的毛病:“你的金叶子呢?”

“不都给那两个……樵夫啦。”叶莺一撅嘴:“我现在比你还穷呢。”

“啊!”许惊弦忍俊不禁:“你自己都不留一点?这就是你的江湖经验?”

叶莺恨恨道:“我开始是用那些金子诱使他们露些口风嘛,谁知道后来会是那样,给了人家的钱总不好意思再要回来……”

许惊弦大笑拱手:“叶兄急公好义,先天下之忧而忧,果有大侠风范。”

叶莺气得跺脚:“此事不许再提。今天晚上还是你请吃饭哦。”

许惊弦摇头叹息:“明明没钱,为什么还要两间房?”

叶莺面飞红霞:“你呼噜打得山响,才不与你睡一间。”

“哈哈,我才不打呼噜,倒是有个人晚上……”许惊弦正要调笑叶莺说梦话之事,望见了她脸上表情,陡然一震,已揣摩出她的心理。

或许以往在叶莺眼里,许惊弦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打骂的小厮,纵然同室共处亦不觉如何;但经过两日相处,不知不觉中彼此的关系似已渐渐发生了变化,所以虽是囊中羞涩,亦要坚持分房而睡。那份少男少女之间微妙的感觉,唯有两人心头自明。许惊弦天性敏感,猛然领悟到女孩家的心思,刹那间胸中如同打翻五味瓶,思绪紊乱说不出话来。

叶莺一脚踹在许惊弦腿上:“快带我去吃饭,饿死啦!”

这一次无故挨打,许惊弦竟丝毫未生出报复之意。

第二日一大早,叶莺径直闯入许惊弦的房间。

“犯规!”许惊弦躺在床上瞪着她:“女孩子进男人房间,至少要敲门吧。”

“嘘,我现在可是你兄长,若是显得太过彬彬有礼,岂不被人瞧出破绽?”

“算你有理。这么早就上路啊?”

“我正要和你商量一下,今天我们先不急着走。”

“做什么?”

“咱们不是没银子了嘛,我想……嘿嘿,劫富济贫。”

许惊弦不由想到与林青在平山镇劫富济贫的往事,低低一叹:“我身上银子虽然不多,好歹也可支撑一阵……”

“就靠你那十几两银子怎么过日子啊?连两匹好马都买不起,再说也总不能叫我天天陪你吃牛肉烧饼吧。”叶莺兴高采烈地道:“你可别以为我要去胡乱杀人。本姑娘……不对,本大侠今日特意早起,就是想先在叙永城好好打探一下,专找那些为富不仁的家伙下手。”

许惊弦灵机一动:“叙永城人多眼杂,闹出事来可不好脱身……”他抬手止住叶莺欲出之言:“我知道叶姑……不,叶大侠武功高强不怕闹事,也一定可以及时脱身,不过万一露了形迹,却是不利于我们完成任务。恰好我想起有个朋友就住在附近,倒不如去找他借些银子。”

“你还有朋友?他在哪里?”

“营盘山,清水镇。”

才一踏入营盘山,许惊弦望着连绵山丘、清流溪水,从那熟悉的景色中重温着童年点点滴滴的回忆,近乡情怯,不禁放慢脚步。

叶莺见许惊弦神态怅惘,似也感知了他的心绪,善解人意地并未催促赶路,默然与他缓步共行。

过了几个山弯后,已可见到坐落于山坳中的小镇。许惊弦手抚镇口的一株大树,忽觉脚步沉重,再也挪移不开。记得自己小时候,每个傍晚都与义父许漠洋并坐在这棵大树下,听他传授《天命宝典》与《铸兵神录》,讲述昔日与暗器王林青在塞外相识相知、共抗明将军的故事……一别经年,景物依旧,人却已不复当年,当年的天真无邪的垂髻孩童变做了昂扬少年,但义父与林青皆已英年早逝,再难承欢膝前、听聆教诲。抬头望去,所见到的每块岩石、每根树枝都勾起无数旧日的片段,仿佛依稀见到父子二人在山野田园中相依为命的情形,许漠洋的音容笑貌、林青的矫健英姿逐一浮现眼前,栩栩如生。骤然感到人生无常,命途难测,一股沉沉的郁气纠结于胸口无处宣泄,唯有黯然一声长叹。

进入清水镇中,只见到几位老人与女子,远远看到许惊弦与叶莺过来,都慌忙返回屋中,个个闭紧房门。

许惊弦识得其中一位熟悉的老者乃是田老汉,想当年自己还在他家院中听他讲了不少评书戏文,就算现在自己相貌改变他认不出来,却也不至于如避蛇蝎。何况小镇中为何只有老人与妇女,不见青年男子?他心中虽然奇怪,但急于返回故居察看,也就忽略过去。

两人穿过小镇,来到镇西边的一片荒岭。此处别无人家,只有靠着山坳处孤零零的一间旧草屋,木梁倾斜,茅草枯残,显然已久无人住。

许惊弦眼眶一红,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内,迎接他的却只有被惊起的大片尘灰,散发着冰冷而腐朽的气息……这里是他与义父许漠洋生活了整整六年的家,如今旧居破败,蛛网盘结,屋内简单的家具都已被人搬走,房前曾架起的铁炉亦只余些土砖残瓦,目睹此情此景,怎不令人伤怀?

许惊弦呆立许久,到屋角上拨开泥土,掀起一块石板,露出一个小洞,探手摸出一柄弹弓,几枚弹珠,数块形状奇异的石头……这里乃是当年家中的贮物之所,不过许漠洋在清水镇做了几年的铁匠,生活清贫,并无太多值钱的细软,挖此洞更多的目的还是方便少年小弦的玩闹。

许惊弦手里握着昔日的玩具,回想童年稚趣、慈父情深,感触良多。比起现在所经历的多彩多姿的江湖岁月,那段平淡的乡村生活尽管波澜不惊,但其中蕴含的浓浓亲情更令他怀念。

最后又从洞中取出几两碎银,数串铜钱,却无《铸兵神录》在内。许惊弦皱皱眉头,猜想或许四年前义父去媚云教时已把《铸兵神录》随身带走,但其后许漠洋在乱军中遭受宁徊风暗算,最终死在萍乡城,恐怕这兵甲派的绝学亦就此失传。幸好内容早都牢记心中,以后尚可默写出来。

叶莺一路耐着性子跟随许惊弦,看他神情古怪,还以为有何玄机,谁知等了半天就只见他从洞中摸出几两碎银,大觉上当,终于忍不住骂道:“臭小子你搞什么名堂?不是说找人借钱么?难道这就是你朋友的家,他人到什么地方去啦?看起来比你还穷。”

许惊弦心情沉重,无意再隐瞒:“这里就是我的家。”

“什么?你竟敢骗我!”叶莺错愕莫名:“闹半天你就是在这个鬼地方长大的啊,怪不得又臭又穷。”

许惊弦脸色一沉:“积些口德好不好,就算我穷也用不着你管。”

“呸!臭小子倒会反咬一口,想不到你看着貌似老实,鬼点子竟然这么多。你要回家就明说啊,害本姑娘绕个大圈子,真是被你卖了都不知道……”叶莺越说越气,抬脚就往泥墙上踹去。

许惊弦挡在叶莺身前,翻掌挡住她的腿,怒道:“你在别处撒野也就罢了,在我家中可由不得你。”

“哟哟哟,你回到家里就不得了啦?本姑娘偏要撒野,你又能怎么样?惹恼了我信不信拆了你这破房子……”叶莺杏目圆睁,柳眉倒竖,手指头几乎戳到了许惊弦的鼻子上。

“你敢!”许惊弦正值伤怀,岂肯容她胡来。

“你倒是看我敢不敢?”叶莺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顿时小姐脾气大发,手脚并用对着墙上连发数招,“啪啪啪”几声响过,草屋上现出几个大洞,山风穿房灌入,卷起满室的灰尘,呛得她连声咳嗽,忙不迭退出屋外,口中仍是不依不饶:“这么破的房子,早些拆了也好……”

若非叶莺及时跑出,许惊弦恨不得重重擂她一拳。他望着摇摇欲坠的茅屋,心头一痛,抓起地上杂乱的茅草欲要补上漏洞,双手又忽然停在半空。

——物是人非,家破人亡,纵然补得了墙上的破洞,却如何能补好心头的裂缝?他骤觉无力,腿弯一软坐倒在地,欲哭却是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