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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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涪陵惊变(2)

时日尚早,许惊弦便在涪陵城中闲逛,过了几条街,忽见到一座熟悉的庄园,忆起当年这里乃是擒天堡香主鲁子洋的宅院,自己与日哭鬼初来涪陵便在此落脚,还骗了其手下费源二十两银子,然后请日哭鬼去三香阁吃饭,从而邂逅林青等人。看宅第门口悬挂的匾幅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杜”字,原来这里如今已是驰骥会主杜渐观的居所。

旧地换新颜,令许惊弦思潮起伏。那鲁子洋本也是御泠堂留在擒天堡的伏兵,揭破宁徊风的阴谋后,他亦无法在擒天堡立足,从此不知所终,鲁宅亦变做了杜府;还记得宁徊风就是在这间宅院里给自己下了“六月蛹”,为救此伤林青与虫大师费神费力,最终不得已去鸣佩峰请四大家族点睛阁主景成像治伤,却被他趁机废去丹田;又想到那时请妙手王关明月偷来水柔清的贴身金锁,却因为与她赌气不肯还她,如今还挂在自己脖子上,她的父母皆因自己而死,不知这心高气傲的小姑娘现在何处,是否还记恨着自己?时过境迁,物换星移,不过数年的光景,一切已恍如隔世……

每遇到一处依稀相识的景物,许惊弦便重温起当年与日哭鬼、林青、虫大师、花想容、水柔清等人在一起的时光,不由感触万千,时而欢欣微笑,时而悲痛感伤。如此走走停停,忽见一间酒家临江而立,气派非凡,上书三个大字——三香阁。

三香阁已经过重新翻修,又加盖了楼层,比起当年更显光鲜华丽。楼下停了许多车马,看来生意兴隆。

许惊弦正欲入内,却被店小二挡住:“这位客官,可有名贴?”

许惊弦摇摇头,店小二道:“那可对不住了。今日恰好是涪陵三大会主联名请客的日子,早已包下本店,客官若无名贴,只好改天再来。”

许惊弦瞅见阁中已开有数席,坐有不少人,除了十数位身着华服的客人外,其余皆是家丁、护卫之流,不服道:“莫非每个人都要有名贴才可入内?”

店小二倒是振振有词:“一共是十八位贵客,每人最多可带五位随从。嘿嘿,看起来客官并不在内。”

若依许惊弦以往的性格,必会被这句话激起傲气,或是硬闯,或是拂袖而去。如今年龄渐长,心智已变成熟,知道店小二只是替人跑腿,何苦争执令他为难?反正自己本只想确认一下擒天堡来人是否日哭鬼,倒也不必非入酒宴不可,看这样子擒天堡使者目前尚未到来,不妨在门口等候,届时便知究竟,微笑着退开。同时心头默算,三大会联合十四家小帮派,再加上擒天堡的使者,正好共是十八席,看来想混进去可不容易。

忽听身后有人高声发问:“请问这位可是吴言吴少侠?”

许惊弦应声望去,却是一名又矮又胖的汉子,身边带着几名随从,每个人的衣角上都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儿。那胖子身高不足五尺,却是肥头大耳,膀阔腰圆,粗粗估略一下足有三四百斤的分量,还堆着一脸的假笑,浑如弥勒佛从寺庙里走了出来。这种人物一见之下终身难忘,许惊弦肯定从未见过此人,却不知他如何知道自己的化名,漠然点点头。

那胖子拱手道:“在下飞鸿帮帮主陈长江,久仰少侠大名,还请入阁。”

许惊弦心头雪亮,自己初来涪陵,还是第一次听说什么飞鸿帮,自然与这个胖子攀不上交情。何况吴言这名字连自己都不太熟悉,所谓久仰大名不过是客套话儿,必是早晨在码头上见过自己。也不知陈长江邀自己入内有何用意,莫非是那惊马的主人前来“重谢”?

不过许惊弦如今对自己武功颇有信心,艺高人胆大,既然有机会进入三香阁,也不惧对方耍何花样,淡淡道了声谢,大步入内。那店小二认得陈长江,退在一边并不阻拦。

三香阁一楼左右各摆了七席,恰好是十四桌,每一桌主位上坐着的宾客高矮胖瘦形貌各异,旁边各有四五名随从,正是那十四家小帮派的头领。许惊弦料想楼上必另设四席,乃是涪陵三大会主与擒天堡使者会面之处,虽然十分好奇,却只怕是没机会上楼了。

陈长江与几名手下坐在左首第三席,却并不带许惊弦入座,而是唤来店小二:“再替吴少侠另摆一席。”

店小二面有难色:“杜会长曾亲自吩咐过,今日只设十八席,外来人等概不接待,陈爷如此说,可真让小店为难了。”他口中的杜会长便是三大会中驰骥会的会长杜渐观。

陈长江面色一寒,将一锭银子重重拍在桌上:“有什么好为难的?你当我飞鸿帮出不起银子么?”

“杜会长早已预付了酒钱,哪敢收陈爷的银子。不过……就算另设一席,小店也不敢送上酒菜。”

“放屁,开店宴客天经地义,老杜可以请客,我陈长江就不能请客吗?”

店主人闻声赶来,连连作揖:“小二不懂事,还请陈帮主海涵。只是杜会长亲自嘱咐过,小店岂敢有违。”

陈长江冷笑:“你左一句杜会长,右一句杜会长。我倒想知道,这里到底是三香阁,还是杜家庄?”此言一出,三香阁内顿时鸦雀无声,陈长江此举不啻于公然挑战杜渐观的权威。

店主人吓得脸色青白,怔了半晌才发话:“陈帮主言重了,你老人家敢开罪驰骥会,本店店小利薄,可是万万得罪不起啊。”

右首第二席坐着一位面容阴冷的长髯老者,拍桌喝道:“陈长江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么?你不想活了,飞鸿帮三百号手下可未必想陪你玩命。”

陈长江哈哈一笑:“金帮主还是多替自家的潜鲛帮操心吧,死到临头还想着舔三大会的屁股?”

那老者乃是潜鲛帮帮主金时翁,听陈长江出语不逊,气得长髯倒竖,正要发作,忽又听隔席龙虎帮帮主孟先广阴阳怪气地道:“金老爷子息怒,有道是‘尽扫自家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飞鸿帮想和驰骥会对着干,你急眉火眼地出什么头?小心攀错了高枝,掉下来摔坏了老骨头……”

金时翁大怒,还未等他开口,却听对面流沙帮女帮主黎芳芳娇笑道:“孟帮主有所不知,下个月金老爷子的孙女儿就要嫁给杜家二公子,人家可是帮着自家亲戚说话呢。”

铜锤门门主裴荣接口道:“幸好是下个月,还有机会毁婚,不然……嘿嘿。”

金时翁越听越不对味,心头暗惊,飞鸿帮、潜鲛帮、龙虎帮、流沙帮、铜锤门都不过是小帮会,只怕加在一起也抵不过一个驰骥会,他们凭什么出言无忌、态度如此强硬?再联想到此次擒天堡派出使者之事,莫非……他不敢再想下去,勉强交代几句场面话,闷声坐下喝酒。

其余各派的帮主中,有些人知晓内情暗自盘算,有些人权衡利弊见风使舵,一时都静了下来。

许惊弦冷眼旁观,渐渐理出个头绪来。看来这十四家小帮会并非齐心服庸于三大会,像飞鸿帮、龙虎帮、流沙帮、铜锤门等都多半已被人收买,幕后主使极有可能就是擒天堡,欲要重新接管涪陵城这块地盘。来者不善,今日三香阁只怕开得是鸿门之宴。

他留意到楼上一直静悄悄地没有动静,想必那三大会的会主亦未到场,楼下却已闹得不可开交。他还是首次接触江湖帮派间的碾轧,反正置身事外,乐得看一场热闹。暗忖那擒天堡的使者倒也厉害,尚未露面,已先搅得三香阁内乱频生,多半不是日哭鬼。不知到时候与三大会主正面相对,又将是什么样的情景。

许惊弦也不理会陈长江,独自坐到另一张靠窗口的桌前,将掌中显锋剑鞘朝桌上重重一放,喝道:“小爷渴了,上一壶茶来!”

店主人愣在原地,不知是否应该听许惊弦的吩咐。倒是店小二机灵,在店主耳边道:“杜会长只说不上酒菜,一壶茶应该没有关系吧……”他的话音虽轻,但在场大多都是武功高手,全都听个清清楚楚。

陈长江喝道:“还不快给吴少侠上茶。哼哼,只怕以后想请这样的贵客光顾三香阁,还要看他是否有心情哩。”

许惊弦闻言一怔,难道陈长江误把自己当作擒天堡的什么人了?他最恨被人利用,心想小爷独来独往,可犯不上与你们攀交情。不冷不热地道:“我只想坐在这里静静看风景,有没有酒菜都罢了,只求陈帮主不必再借小弟大做文章。”说罢目视窗外景色,再也不望陈长江一眼。

陈长江受了许惊弦的抢白,却只是讪讪一笑作罢。其余人见此情景,互相交换个眼色,在暗中猜测许惊弦的身份,窃窃私语不断。

正值早春时节,蜂翔蝶舞,莺****长,江水茫茫,青山苍郁。云物四望,水天极目之处,远山如徐徐展开一幅水墨画卷。

许惊弦凭窗远望,心旷神怡,烦忧尽消,浑忘了满座心怀鬼胎的宾客。恰好那店主人亲自送来一壶清茶,便随口问道:“那一幅‘傲雪难陪,履剑千江水。欺霜无伴,抚鞍万屏山。’的对联可还在么?”这副对联乃是骆清幽来到三香阁时所作,当年正是因为黄山千叶门的女弟子桃花见到此联后出言不逊,辱及骆清幽,才引得林青一展暗器神功。

店主人却会错了意,结结巴巴道:“骆才女那幅对联乃是本店镇店之宝,一直都挂在楼上,今日不便,改日必请少侠一观。”

许惊弦心情极好,纵声大笑:“你且放心,就算用八抬大轿请我,今日也不上楼去。”他随口开个玩笑,虽让店主人放下了心事,却更令那十四位帮派头领捉摸不定,越发觉得这少年高深莫测。

眼看将至午时,那井雪、铁楫、驰骥三大会的会长与擒天堡的使者依然不见踪影。十四位帮派头领中有些人便坐不住了,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来。

只听一人道:“自从与媚云教一场大战后,擒天堡元气大伤,龙判官守着地藏宫三、四年不出江湖,这才有了川北、川西、川中几大分舵各立山头,三大会崛起涪陵,大伙也算过了几年轻松日子。这一次怎么擒天堡突然派出使者前来,神神秘秘地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另一人接口道:“管它什么名堂?三大会联合十四帮派,实力远胜过擒天堡,龙判官想要东山再起,只怕是妄想。”

“嘘。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龙堡主毕竟名列六大宗师之一,虽一时受挫,实力犹存,若听到你这等不敬之言,只怕不会给你好看。”

“哼,邪派六大宗师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被那个师爷宁徊风玩弄在股掌之中。如今宁徊风不在,擒天六鬼变成了四鬼,龙判官一介武夫,年老体衰,还能耍什么威风?”

金时翁一拍桌子:“说得好。当年老夫不得不听从擒天堡的号令,卖得也是宁徊风的面子,龙判官名头虽响,老夫心里却未必服气他。”

许惊弦本在观景物忆旧情,突然听到宁徊风的名字,连忙收回心思,凝神细听。听了几句心头恍然,看来当年龙判官受制于宁徊风之事确实令他声望大损,所以才导致擒天堡四分五裂、川蜀武林群龙无首的局面。他注意到金时翁一番话引起五、六个人随声附和,但以陈长江为首的另外三、四个人却面含冷笑不以为然,另有几人则不露声色,静观事变。心中已大致明白这十四家帮派的各自立场。

一人问道:“诸位可知这次擒天堡派来的使者是何人?”

金时翁答道:“这个老夫倒知晓一二,听说是叫做什么神算丁先生,不知是什么来历?哼哼,擒天堡若是派擒天四鬼之一也还说得过去,找这样一个籍籍无名之士做使者,忒也瞧不起我们了。”

当年擒天堡威震川蜀,除了堡主龙吟秋与师爷宁徊风外,另有六大高手,因龙吟秋擅使判官笔,人送外号龙判官,这六大高手便似判官手下的小鬼,称之为“擒天六鬼”。但与媚云教一战后,锁神、缠魂都已当场战死,仅余日哭、夜啼、灭痕、吊靴四人。而以前从没有人听说过“神算丁先生”的名号,多半是近年才秘密加入擒天堡。

陈长江皮笑肉不笑地道:“金老爷子从杜渐观那里得来的情报,只怕有失精准。丁先生如今正是擒天堡的师爷,乃是仅次于龙判官之下的二号实权人物。想想当年的宁徊风,便可知其厉害。”

一旁的裴荣装腔作势般咋舌惊叹:“如果此人能有宁徊风一半的厉害,川东武林复兴就有望了。”

另有人不忿:“裴兄觉得有望?怎么小弟反倒觉得担惊受怕,心头惶惑。”

许惊弦心头暗恨,却也不得不暗地佩服。当年宁徊风号称“病从口入,祸从手出”,行事低调,巨细无遗,口蜜腹剑,稳狠毒辣,在擒天堡中声望直逼龙判官,在一众川蜀武林同道的心里也投下了至今难以消除的阴影。

陈长江正色道:“据小弟的情报,这个丁先生三个月前才投至龙堡主的帐下,虽貌不惊人,但心思缜密,智计无双,察人观物算无遗策,外人不知其名,唯以神算丁先生称之。仅仅用了三个月,就令擒天堡上至龙判官与擒天四鬼,下至每一个堡丁,无不服庸。试问就算宁徊风亲至,只怕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得到如此信任吧。而丁先生能够亲自出马,到涪陵走这一趟,也足见擒天堡对我等的看重。”

众人都知陈长江素来喜欢说大话,对他的这番言语皆是半信半疑,有人便置疑道:“这个神算丁先生如果真如陈兄所说,为何我们从未得过一点风声?这样一个厉害人物,总不能突然从石头中蹦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