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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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神兵显锋(3)

许惊弦取来浓醋与盐水,先救醒了斗千金。“惜君欢”药效奇特,斗千金身体无损,只是昏睡半日,全然不知发生何事。许惊弦便将南宫静扉在酒中下药、自己将计就计诱使他说出青霜令的秘密,随即南宫静扉被扶摇啄瞎双眼摔入悬崖之事细细说出,只是隐瞒了悟魅图与天命谶语之事。

斗千金听许惊弦说罢,见他仍是心事重重的模样,还以为内疚南宫静扉之死,安慰道:“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若被南宫静扉奸计得逞,老夫与你岂不都糊里糊涂做了鬼?害人终害己,死有余辜,何必为他劳神?老夫倒想问问你,打算如何处置香公子?”

许惊弦茫然道:“但请师伯定夺。”

“做杀手的,手底下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不如一刀杀了,免生后患。”

许惊弦吓了一跳:“现在他全无抵抗之力,这样杀了他是否有失公允?”

“嘿嘿,如果你与他交换处境,你认为他会放过你么?”

“无论他会怎么做,我只想坚持自己的选择。”

斗千金哈哈大笑:“好小子,我只是故意试试你罢了。既然你有这般侠者仁心,老夫亦可放心啦。”不等许惊弦开口,斗千金一脸正色,大喝道:“小子接剑!”将显锋剑递了过来。

许惊弦脑中闪过天命谶语中“神兵显锋”之句,心想自己若是接过了剑,是否便会应了苦慧大师之预言?不由隐有抗拒之念,慌忙道:“师侄武功低浅,神剑虽利,只怕不能物尽其用。”

“放屁!剑是死的,人是活的,真正的神兵利器是人而不是物。只要你能用此剑行侠仗义,不做有违天理之事,便是物尽其用。更何况有兵甲门人在,废铜烂铁亦可化为利剑。”

斗千金的话激起许惊弦胸中豪气,暗忖那天命谶语或许只是巧合,就算真的会应验,只要努力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总不至于被几十年前的一番话缚住手脚。当即接过显锋剑大声道:“师伯指教的是。师侄绝不会做伤天害理之理,若违此誓,管叫我死在显锋剑下。”

斗千金欣然大笑:“老夫还有一事相求。”

“师伯请讲。”

“兵甲一派虽不以武技见长,但善其器而精其道,对于天下兵刃的运用之法实有独到见解,只是自从开宗立派以来,两名传人执于内耗,所以才仅得铸兵甲之虚名,而不能凭武功在江湖上占得一席之地。当年师父将《铸兵神录》与《用兵神录》分传四两师兄与老夫,想不到四两师兄未及收下弟子便早早逝去,你就算是《铸兵神录》的唯一传人,又从老夫这里学到了《用兵神录》之精髓,兵甲派两大绝学在你身上合而为一,实乃天意。”说到这里,斗千金从怀中取出一物,递予许惊弦:“这一本就是《用兵神录》,与你手里的《铸兵神录》并立为兵甲派两大绝学。老夫虽叫你一声师侄,却无实际名分,你若愿意加入本门最好,日后便可做掌门,将本派发扬光大……”

许惊弦急忙道:“要我加入兵甲派并无不可,但师侄何德何能,怎有资格担任掌门之位。”

斗千金一摆手:“老夫早看出你非池中之物,让你加入兵甲派实是委屈了你,你若不肯也绝不勉强,但请日后替兵甲派收下弟子,传授此书,也免得让本派神技失传……”他沉沉一叹:“老夫年事已高,百病缠身,只怕活不了几年,若不了结此心愿,实难瞑目。所以才想偷得清闲,托你保管此书留交后人,你可愿意?”

许惊弦听斗千金的言语中颇有临终托负之意,心头暗惊。又想到自己身负血海深仇,以自己之能莫说斗不过明将军,就算对付杀害义父许漠洋的凶手宁徊风亦无胜算,纵然以命相搏死不足惜,岂不令兵甲派的绝学就此失传?沉吟道:“师侄尚有未竟之事,唯恐有负承诺。”

“是了,你并非不敢承担,而是大丈夫一诺千金,才不愿随意应允,老夫算没有看错你。”斗千金颔首而笑:“不过你尽可放心,本派授业不求根骨上佳,不问门户贫贱,但凭福缘二字。若有合缘之人,纵是出身贩夫走卒亦可慷慨相传,若无机遇亦不强求,就算本派绝学就此失传,那也是命数使然,怪不得你。”

许惊弦大生感慨,斗千金与杜四虽然为了争夺掌门之位互生嫌隙,却都是胸怀坦荡之性情中人,所以当年杜四与义父许漠洋不过萍水相逢,却能将师门至宝《铸兵神录》相赠,一如现在斗千金对自己的信任。兵甲派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但门下弟子皆有此宽广胸襟,常人难及。当下他更不迟疑,接过《用兵神录》,恭敬道:“师伯放心,我许惊弦绝不会让兵甲派因我蒙羞。”他脱口说出自己的名字,这才想起自己在山洞中为防香公子偷听,一直都没有机会对斗千金说明真实的身份。

斗千金微微一怔,他在端木山庄多年,对京师的信息了若指掌,不但听说过许惊弦的名字,也知道他与林青、明将军等人的关系,顿时恍然:“原来你就是……哈哈,老夫记性不好,只记得有个师侄,却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他转身取来那双铁鞋交给许惊弦:“此间俗事已了,你去吧。”

许惊弦茫然不解地望着斗千金,斗千金大笑:“难道你真想在这山洞里呆一辈子么?”

“师伯不随我一起走吗?”

“老夫若走了,香公子怎么办?”

“这……不如点了他穴道后再救醒他,然后我们离去即可。纵然他穴道自解也只有等到春暖雪化后再来追我们。”

“此法虽解一时之急,但香公子一再受制于你,岂会甘休?有这样一个杀手做仇人,以后老夫可难以舒心过日子。”

“师伯若留下来,我也不走。”

“嘿嘿,老夫答应给香公子重新打造飞**,可不能言而无信,而你留在此处只会碍事,倒不如走了干净,只需留下‘惜君欢’的解法,老夫自会救醒香公子,然后推说醒来后已不见你与南宫静扉的动向,铁鞋亦被你们穿走,须得重新打造。只要拖着他在这山洞里待几日,天下之大,他一时再难找寻到你。再说非常道对你那个小兄弟童颜下了必杀令,老夫毕竟在端木山庄多年,就算倚老卖老说几句话,端木老庄主也听得进去,若能够借机化解此事,也算帮你一个小忙,不枉相识一场。”

许惊弦听斗千金说得有理,只是心头仍觉不舍:“师伯……”

斗千金大手一挥,截断许惊弦的话头:“男子汉大丈夫不要那么婆婆妈妈。你不必告诉我要去何处,正如我也不要知道你的名字,免得一时口快告诉香公子惹来麻烦。你且放心,老夫既然心愿已了,也不会急着寻死啦,若是有缘,日后在江湖上还会与你相见。”

许惊弦知道斗千金心意已决,多劝也说无用,强按心中感动,先将“惜君欢”的解法告诉斗千金,然后毕恭毕敬地磕个响头:“师伯保重,后会有期。”将显锋剑佩于腰间,又带了些干粮,然后蹬上铁鞋,就此出洞而去。

那双铁鞋制作巧妙,使用便捷,许惊弦穿着它登壁越崖如履平地,毫不费力,不多时便已上得崖顶。

寒风劲凛,吹得山顶上千年不化的积雪纷舞,眺目望去,四周皆是白茫茫一片不见尽头。许惊弦并不急着离开,找了一方大石坐下,任由夹杂着碎雪的冷风拂在发烫的面容上,盘算着自己下一步行动。

他赌气离开御泠堂后,与鹤发童颜同去乌槎国只是一时权宜之计,本已决心从此与御泠堂划清界限,宁可漫无目的在江湖漂泊,所以知道鹤发真正身份乃是御泠堂昔日碧叶使,便毅然与之分别。谁知阴差阳错在山洞中遇见南宫静扉,又得知了青霜令的秘密。虽然他内心深处不愿再插手御泠堂与四大家族的恩怨之中,但青霜令的秘密不但涉及着那诡异的悟魅图,还与南宫逸痕的失踪息息相关,于情于理似乎都应该重回御泠堂告诉宫涤尘。

不过虽然南宫静扉说得煞有介事,但许惊弦对悟魅图匪夷所思的魔力依旧心存怀疑,更是隐隐觉得此图不祥,极有可能给拥有者带来意想不到的灾祸,内心深处实不愿宫涤尘沾惹此事。想到这里,许惊弦暗下决心:如果以后还有机会遇见宫涤尘便告诉青霜令之事;若不然,就让这个秘密随着南宫静扉的死去永远埋藏起来吧。

他轻抚显锋剑柄,又探手入怀摸出斗千金交给他的《用兵神录》,感激之情层层翻涌而出。这份感激并不仅仅出于赠剑之恩、交托之信任;更关键的是因为在斗千金的点醒之下,他才终于悟出了以弈天诀破敌的诀窍。

自从许惊弦三年前在鸣佩峰被景成像废去丹田,日后无论是跟着暗器王林青闯荡江湖,还是在京师中与诸多高手相对,直至在御泠堂学艺之时,那份淡淡的自卑始终如影随形,对自己的怀疑总是顽固地留在心底盘桓不去。他想报仇,却清楚地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无法对抗强大的敌人,他想借助御泠堂的力量,却渐渐发现自己才是被利用的那枚棋子,正是这纠缠不去的心结与少年的血性才导致了他反出御泠堂。

直到两日前,虚点在香公子的喉间的那一剑,不但激发了许惊弦对弈天诀与剑法的领悟,最重要的是让他重拾信心,多年的郁结一扫而空,他能感觉到体内有一个全新的自己正因那一剑而成长起来。

忽然间,他就明白自己应该如何去做了。淬火后的剑才会更锋利,经过历练后的心智才会更成熟。现在他需要的不是急于报仇,而是慢慢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破茧而出。

正如斗千金所说,江湖已不再是他流荡漂泊之地,而是他完成最后飞跃前的修炼之场!

江湖,就是一个让他这柄剑淬火重生、再现光华的熔炉。

许惊弦念及斗千金对他的嘱托,想到三年前被日哭鬼匆匆挟持时,那本《铸兵神录》仍留在家中,不知义父许漠洋是否收藏好,自己虽可默写下来,但那原件不但是杜四的遗物,里面还记载着兵甲派的嫁衣神功,须得找回。反正左右无处可去,倒不如回家乡看看,忆起与许漠洋相依为命的童年往事,更是急不可耐,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回清水小镇重回故居。

一旦下了决断,顿时心头轻松了许多,许惊弦站起身,迎着寒风吐出蛰于胸口的浊气,放声长啸。一时只觉天地辽阔,众生皆渺。

这世间的苍生万物都在红尘中那一张看不见的网中挣扎着,陷身于阴谋诡计、生死迷局之中难以脱身。而如今的他已学会了甘于忍耐、不再急躁,他知道他将在这繁杂世间里用自己的方式去品尝种种悲欢离合,去完成人生的修行,只要他坚强而勇敢地生存下去,总有一天他会有足够的能力撕开人生那张网,破开迷局,然后再用他的力量报答所有的恩情,用他的微笑面对朋友和兄弟,用他的剑指向仇敌!

许惊弦先就近找到一条冰河,砸破冰层脱衣跳入水中,先痛痛快快洗个澡,将身上污垢洗净。夹杂着冰块的河水冲在身上,浑如针刺,却令他觉得畅快无比。等上到岸边,被那寒风一吹,全身皮肤都激得通红,也不穿衣,抱着扶摇大呼小叫不休,与爱鹰在河边嬉戏。若是被外人见到,定会以为是个失心疯子,却不知近几年中许惊弦被内心的仇恨煎熬得郁郁寡欢,直至今日放下一份心结,才重新恢复少年人的顽皮天性。

许惊弦认准方向,一路往东而行,沿途遇激流则逆势冲浪,遇高山则攀顶狂呼,穿谷越岭,披风迎雪,尽挑那些荒僻之处行走,像要把积蓄多年的郁气发泄一空。

每当夜深人静时,他便独坐于荒野之中,一面研读《用兵神录》中使剑之道,一面体悟如何将弈天诀应用于实战之中,不时拔剑而起,面对假想之敌刺空斩虚,复又垂头静思,直至功行圆满,方才睡去。

遇见吐蕃牧民的帐蓬,便去讨碗马奶与几斤鲜肉,不然就抓起几把积雪吃些干粮,偶尔扶摇也会叼些野味,日子虽然清苦,精神上却是愉悦。

如此走了几日,地势渐平,气候渐暖,连呼吸也畅快了许多。等到翻过一座大山后,眼前忽有了几分绿色,远处山坳里还零星可见几朵小花,原来不知不觉已离开吐蕃高原,进入一片丘陵地带。

这里已至蜀境,人烟较为稠密,再也看不到大群的牛羊,山岭上列着层次分明的农田。虽仍是汉藏杂居,但居民行为举止已是大有不同,不但通行汉语,随处也可见汉族的工艺品与饰物,中土文化气息渐浓。

许惊弦回头望向那一道隔开了吐蕃与中土的山脉,忽有些伤感,心头百味杂陈。随蒙泊国师初入吐蕃时,暗器王林青刚刚在泰山绝顶上死于明将军之手,他怀着满腔的仇恨,一心要学成武功替林青报仇。如今三年过去了,羸弱的身体已变得健壮,稚嫩的心灵已更加成熟,武功虽未大成,但已有了与敌一博的信心和勇气,唯一不变的,仍旧是对复仇的强烈渴望。当他愤然离开御泠堂时曾下定决心不再回来,但此刻却不由回想起那些日子、那些人,多吉的爽朗、白玛的温婉、桑瞻宇的妒忌、达娃大叔的呵护、宫涤尘的情谊……还有那些日夜刻苦练功后的疲倦、独自一人在黑夜里许下的誓言、每晚入眠前对自己默默的鼓励……

就在这将要离开的一刻,他突然有许多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