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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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多事之冬(2)

小弦迷惑了,白石的话似乎也有道理,虽然隐隐觉得自己的坚持并没有错误,却不知如何反驳。

林青缓缓道:“我从不去管什么大道理,也没有建功立业的野心。我只知道,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权利为了自己的私欲,让无辜的人们为他送命!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些在战场上死去的战士,有几个人明白自己是为什么而战斗的?当把一个个所谓的真命天子送上龙椅时,那些拖着残肢断臂告老还乡的勇士们又得到过什么样的快乐?”

白石身体猛然一颤,林青的话击中了他的内心。或许就是因为那份迷茫,他才会背叛四大家族,因为他不知道为了上千年前的天后遗命,把齐整江山重新弄得四分五裂有何意义?他也不知道明氏的朝廷与现在的朝廷会有什么不同,无非是换了一代天子一代朝臣,对于普天的百姓来说,并没有任何的区别,甚至还会失去家中的亲人。

这一刹,白石忽觉得自己似乎已懂得明将军为何大权在手、却迟迟不愿夺皇位的心思!

林青傲然道:“所以,在我心目中的真正英雄,只有杨令公、岳武穆,寥寥数人而已。”

北宋杨业,率手下八子抗辽,人称杨家将,最后战死沙场;南宋岳飞挂帅抗金,精忠报国,被奸相秦侩所害。他们虽不是什么立下不世功业的开国功臣,却是百姓眼中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小弦眼中刹那闪过一道光,林青的话如晨钟暮鼓点醒了他,他终于真正明白了侠的真谛:乱世中逞勇的血性豪情无足挂齿,面对强敌侵略、保护苍生子民家园的锄强扶弱才是真正的肝胆侠者、豪杰英雄!

白石身份泄露,已知难容于京师,本对林青不无杀机,但听到暗器王这一番肺腑之言,那些似乎早已随岁月而逝的少年雄志重又涌上心头:师父物由风收他为徒,经过数十载苦练武学,终列入英雄冢物氏门墙,后来物由风因病早役,又得到四大家族上一代盟主物由萧的指点,与物天成并称英雄冢最杰出的两位弟子,本是怀着满腔抱负,无奈英雄冢的门主之争输给了物天成,心灰意冷之际却被告之天后遗命,随即身怀重任潜入京师,一心要助明将军重夺江山;然而,明将军的暧昧态度却让他无可奈何,甚至无所适从,十余年的光阴就耗费在京师中、在无休止的等待与准备之中流失,他不想默默无名,他要做开创基业的英雄,可现实却令他难展宏志。于是,御泠堂乘虚而入……

“没有明将军,我们就不能完成一番事业么?”身为英雄冢的嫡传弟子,白石并不怕畏惧死亡,那是他的荣耀。所以即使孤身面对御泠堂数大高手的围逼时,他也依然可以用力抗不屈。可是,当青霜令使悠悠问出这句话时,白石却不由怦然心动。执著的信念本已在数年的沉默中犹豫,燃烧的热血本已渐渐冷却,却因这一句话而重焕生机。

是啊,大丈夫成名立业,并不是一定要借助天后传人!

“是否另立新主并不重要,我只希望,四大家族能与御泠堂联手,化解这百世的宿仇!”年轻的、惊才绝艳的御泠堂主如此道,眼中是欲酬壮志的激昂、真诚相待的恳切。

白石心想:如果能在自己手里将这段纠结千年的恩怨了结,那将是莫大的功德!

于是,背叛就在稍纵即逝的犹豫和足可说服自己的理由中,顺理成章的发生了。英雄冢嫡传弟子,成为了御泠堂火云旗紫陌使!

直到胸怀大志的御泠堂主消失多年,青霜令使渐掌堂中大权;直到白石发现了青霜令使真正的野心与目的;直到鸣佩峰前惊世一战、离望崖前十余名四大家族精英弟子的死讯传来;直到水秀昨夜死于青霜令使之手……白石才真正明白,千年世仇只有用某方的毁灭而消亡,他的理想或许一如他苦研多年的“花月大阵”,只不过是一场看似浮华的流光掠影。

可是,他不愿意、也不能够用另一次背叛否定最初的背叛,他只能将那镜花水月般的理想之梦继续做下去,直至完全破灭。

然而,此刻听到林青的话,白石才恍然惊悟:原来,错误并不是从背叛时发生,而是从他立下少年的宏愿时,就已经无法回头地踏入了这身不由己的——江湖!

白石脸上冷汗滴涔涔而下,再无平日儒雅之态。

三人都默不作声,各怀心思。紫薇厅中弥漫着一种悲壮而令人气血沸腾的气氛。

白石怅然半晌:“昨夜之事我并不知情,乃是青霜令使假借我之名相约水秀。今日又传水秀死讯故意调开我,与林兄相会于石室中。我,我实不愿被他如此玩弄于股掌间……”这亦是他刚才几乎想发动机关,让林青与青霜令使同归于尽的原因之一。

林青漠然道:“白兄又为何收手?”

白石慢慢道:“因为我已无退路,若是再叛出御泠堂,天下之大,亦无处容身。何况,以青霜令使之能,恐怕也早已将此机关毁去,实不敢轻试。”提到青霜令使的名字时,白石眼中闪过一丝既敬且惧的神色。

林青叹道:“白兄何须把自己说成是贪生胆死之徒,我宁愿相信白兄胸中尚存一丝仁义,所以才不愿意被青霜令使左右。”

白石一震,蓦然抬头:“林兄可愿放我一条生路?”

林青一笑:“白兄言重了,林某恩怨分明,琴瑟王之死自会找真凶理论。”

白石咬牙,似下了什么决定:“好!景,景阁主等人不日将入京,小弟无颜相见,今夜便会离开京师。”说到“景阁主”三个字时明显一顿,大概想到了四大家族昔日情谊。

林青问道:“白兄将去何处?”

白石仰首一叹:“青霜令使唯一顾忌之人,只有三年前无故消失的御泠堂主,我要找到他,重整御泠堂。”

林青正容道:“小弟倒劝白兄不如及时放手,以你的洒脱心性,何须一定要附庸于两派之间?”

白石仰首一叹:“白某活了四十年,却只由衷佩服过两个人,一是明将军,一个就是堂主。他虽年轻,却是我平生所见最有气度胸怀之人,时至今日,我依然相信他确实意在化解四大家族与御泠堂的千年恩怨,如此抱负,已足令我以残生相随。”相比林青的博大胸襟,白石刚才不由为自己少年时一意建功立业,视天下苍生如鱼肉的“宏愿”而惭愧,此刻想到了御泠堂主的雄志,才终于又有了新的理想与目标,信心重拾。

林青与白石亦算相交多年,知他虽是一派儒雅风范,内心却极是高傲,听他直承平生只钦服的两人,不由对那御泠堂主亦生出一丝好奇。

事实上御泠堂与四大家族争霸多年,尽管六十年一度的行道大会上败多胜少,但每次皆是应诺潜踪,六十年不问江湖诸事。直至此次青霜令使明明落败离望崖前,却仍是毁诺搅动京师,所以才引发了昊空门传人明将军的杀机。而这一切,皆是因青霜令使的缘故,而并非御泠堂主之本意。

小弦听到两人这番对话,心中百感交集。在他的心目中,只希望天下平平安安,仇敌化干戈为玉帛,忍不住道:“如果那御泠堂主真是这样的好人,我都愿意……认识他。”

林青拍拍小弦的头,对白石恭敬抱拳:“我虽与白兄谈不上肝胆相照,但相识多年,亦知道你绝非心计阴沉之士,你既有此意,小弟自当鼎力支持。”

白石略一沉吟:“临走之前,小弟还请林兄答应我一件事情。”

林青点头:“请白兄明言。”他竟不问对方求自己何事便直接答应下来,这份信任已令白石眼中闪过一丝感激。

白石道:“四大家族将会陆续入京,若是林兄不弃,请替小弟负起这京师联络之责。小弟知道林兄并不愿意插手四大家族与御泠堂之事,但青霜令使阴狠毒辣,又深知我与家族联络之法,若是提前设下埋伏,四大家族危险至极。”又是轻轻一叹:“其实对于小弟来说,双方都有几分渊源,实不愿意看到相残一幕,所以宁可远离京师,眼中落个干净。”

林青心知白石所言有理,失去了水秀与白石两位内应,四大家族贸然入京极有可能全军覆没。微一思索,沉声道:“白兄也知道小弟不是暗中施诡计之人,四大家族与御泠堂之间我不会相助任何一方,但一定保证给双方一个公平的机会。”

白石一揖到地:“林兄能有此心,白石感激涕零。”当下将与四大家族的联络之法说出,林青暗记于心间。

白石匆匆言罢,微一抱拳,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辛苦数十年创下的流星堂亦弃如敝屣。

林青与小弦对望一眼,心中都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无论是四大家族还是御泠堂,无论是青霜令使还是机关王白石,正邪的定义已然模糊,每个人的所作所为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千年百世的宿敌带给彼此的已不仅仅是恩怨两字,而是牵涉了太多太多人生难以负荷的东西。

这,是否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小弦发了一会呆,开口问道:“林叔叔,青霜令使到底是谁?”

林青叹了一声:“我早应该想到,能把《当朝棋录》藏在清秋院中、又不露声色取走的人,除了那号称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简公子,还能有谁?”

小弦霎时醒悟,简歌简公子与乱云公子郭暮寒一向交好,时常去清秋院中做客,当然有机会把那本《当朝棋录》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在磨性斋中,至于他是故意陷害乱云公子,还是别有所图,就不得而知了。

想到当初还笑说故意给容笑风错误情报,冤枉简歌是青霜令使,想不到竟然无意道破真相,着实令人哭笑不得。

林青带着小弦回到白露院中,与骆清幽、何其狂相见。林青将流星堂之行详细说出,谈及简公子就是青霜令使、机关王白石背叛四大家族、流星堂地下石室中那诡异至极的“花月大阵”等等事情,何其狂与骆清幽不料林青此行竟然一举揭开青霜令使的真面目,皆是咋舌不已,。

简歌简公子不但容貌俊美,更以一身博杂之学驰名江湖,虽未听说他会弈棋之术,却绝非不可能。兼之行踪难定,江湖上交游极广,连海南落花宫主赵星霜都对其颇有青睐之意。这样一个惊才绝艳、洒荡不羁的人,绝不仅仅甘心只做一个御泠堂中的青霜令使,他筹谋多年的计划也绝不仅仅是为了支持泰亲王谋反。简歌虽然对林青说出了御泠堂的一些情报,但以他的心计来看,想必有所隐瞒,他的野心到底有多大?

何其狂皱眉道:“白石已有悔悟之心,容他离京也便罢了,但小林你竟然会放过简歌,这岂是你的个性?你我联手,再加上清幽门下数百弟子的实力,就不信斗不过御泠堂……”

骆清幽沉思道:“水姐姐之仇我们一定要报,但此事不可莽撞。在未明白御泠堂的真正目的之前,贸然扰乱京师,绝非明智,一旦落入敌人的算计中,反而会弄巧成拙?”

林青亦道:“我直到现在也想不透简歌的真正目的,就算御泠堂决意另立新主,但简歌既然投在太子手下,自当尽力扳倒泰亲王。更何况,太子与将军府联手对付泰亲王之事他绝不会不知,在明知败面居多的情况下仍是力保泰亲王,必定另有所图。”

“也许简歌实际是暗中相助他人……”骆清幽犹豫道:“只不过,除了泰亲王与太子,还有谁能有资格取代明将军、成为御泠堂的新主?”

何其狂冷笑:“只怕简歌随便找个傀儡,自己才有篡权之野心。”

骆清幽摇摇头:“若不找个能令天下人服庸的主子,御泠堂夺位的计划肯定不会成功,简歌熟读兵书史学,决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何其狂心知骆清幽所说属实,百思不解。

林青缓缓道:“我在想,苦慧大师留下的那八句天命谶语,或许就是御泠堂行事的关键。”此言一出,三人的目光不由都集中在小弦身上,都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这孩子既然是明将军的“命中克星”,难道……不过此事实是匪夷所思,谁也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小弦无心听林青等人对局势的分析,正在逗弄小雷鹰。小雷鹰在他怀中极为服帖,鹰喙轻啄小弦的脸颊,尚柔弱的鹰翅亦不时在他身上蹭擦,显得十分亲热。

小弦见三人目光朝自己望来,大奇道:“你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林青等人心中的念头自然无法对小弦明说,骆清幽对小弦嫣然一笑:“恭喜许少侠新收鹰帝。”

小弦手抚鹰颈,嘻嘻一笑:“我在想给它起个什么名字才好。嗯,它的师兄叫小鹞,我叫小弦,难道它也应该是‘小’字辈才好。可是,若就直接叫做‘小鹰’,好像又太普通了些,要么让它做‘鹞’字辈……”

“********,一飞冲天。”骆清幽略一思索:“庄子曰: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不如就叫它扶摇吧。”林青等人一齐拍手叫好。

小弦大喜,拍着小鹰儿:“扶摇扶摇,你可喜欢这名字么?”小鹰儿眨眨眼睛,虽不通人言,但看到主人兴高采烈,也低低发出一声欢欣的鸣叫。

林青道:“养鹰是门高深的学问,小弦可要向容大叔多多请教。”

小弦怔了一下,心知林青念旧日情谊,有意让他与容笑风多接触,懂事地点点头:“只要他不是存在害林叔叔,我就认他做大叔。”抱着扶摇去找容笑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