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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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白水相约(4)

这女子身材窈窕,面蒙轻纱,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望着小弦的眼光中本有一丝杀气,又渐渐平和起来。

小弦见她身法迅疾,知道逃也无益,讪讪起身,一时也不知应该如何应对。听她语气中似乎认得自己,倒也不觉害怕。

那女子低声道:“半夜三更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弦正想如此发问,却被这女子抢先一步。只言片语难以说清楚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只好勉强一笑:“我,我出来散散步。”瞧着那一对灵光四射的眸子越发觉得熟悉,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女子目光闪动,并不回答小弦的问题,淡淡道:“你快回家去吧,不要多管闲事。”忽又左右四顾,喃喃低语:“难道暗器王在此?”

小弦听她提及林青,更确定这女子必然见过自己,想想自己在京师中认识的女子,除了骆清幽便只有平惑,断然不是眼前此人。蓦然灵光一闪:“你是琴瑟王?”

女子微微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真是没有江湖经验。以后再遇到这等情况,纵是认出了对方也要装作不知……”徐徐取下蒙面轻纱,果然正是琴瑟王水秀。

小弦一言出口立刻后悔,半夜相约本就为避人耳目,自己叫破对方来历,恐怕就会被灭口。不过听水秀语气显然并无此意,他虽仅在清秋院与水秀见过一面,但对她颇有好感,装腔作势地嘻嘻一笑:“你可不要骗我,我见过水姑姑,她可不是你这模样。”

水秀一愣,立刻醒悟到小弦故意这样说,表示自己并未认出她的身份,一时啼笑皆非。

小弦心里万分好奇,骆清幽惊才绝艳,箫艺犹佳,而琴瑟王琴技超卓,两人并称“京师双姝”,皆不把任何男人放在眼里。而水秀这么晚了与刚才说话的那男子相约,莫非是有什么私情?几乎想脱口询问,苦苦强忍。

水秀看着小弦脸上的神情,如何猜不出他心中所想。笑骂道:“小弦不许胡思乱想。谁带你来这里的,是暗器王么?”

小弦心想水秀虽然看起来并无恶意,但她是泰亲王手下,若是知道自己一个人来此,说不定就会起什么杀人灭口的念头……故意道:“林叔叔过一会就来接我。”

水秀江湖经验何等丰富,听小弦说话口气不尽不实,早已猜破他的心思。却并不点破,眨眨眼睛:“夜深露重,你林叔叔不知何时才来,姑姑送你回去吧。”

小弦奇道:“你不是还有事情么?”

水秀笑道:“我也是出来散散步,哪有什么事情。”她今夜与人约见之事极为隐秘,万万想不到会被小弦无意中搅局,而那人的身份也绝不会泄露,只好下次再约。

小弦疑惑道:“刚才我听到有个男人的说话声。”

水秀叹了口气:“你不要问了……”话音未落,那个男声再度响起:“这孩子聪明机灵,水姑娘也不必瞒他了。我只给你传个消息,他听到也无妨。”

水秀略略吃了一惊,显然想不到对方并不避讳小弦的出现。沉声问道:“你要传什么消息?”

那人长叹一声:“这个消息其实上个月就已传到,我只怕会惹你心乱,所以才一直没有告诉你。”

水秀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为何现在又要说?”

那人再叹一声:“因为景阁主等人不日将入京,你迟早要知道此事。”

小弦听到“景阁主”三个字,心头大震。景姓极为少见,加上阁主的称呼,十有八九指的就是四大家族的盟主、点睛阁主景成像。再想到四大家族景、花、水、物四姓,难道,身为京师八方名动之一的琴瑟王水秀竟然是温柔乡之人?而这个说话的男子想必也是四大家族中的人物,却不知是什么来历,看起来地位似乎比水秀还要高。

“景阁主入京?”水秀微微一怔,既惊讶于从不闻世事的四大家族入京的消息,又奇怪对方为何不避讳小弦知道此事:“你所说的消息又是何事?”

那人停顿了良久,方才缓缓道:“行道大会上,莫兄战死当场。”

小弦听到那人说到“行道大会”与“莫兄”,已知说得正是温柔乡剑关关主莫敛锋。莫敛锋之死可以说是他一手造成的,这本是他心中最痛悔的一件事情,此刻忽听人提及,霎时怔在当场。

水秀身形一晃,似乎要摔倒,小弦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水秀一把拨开他的手,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这不可能,你在骗我!”

那人沉声道:“这孩子当时正在鸣佩峰中,你不妨问问他?”

水秀眼中仿佛蓦然腾起一团火来,定定望着小弦。小弦心中愧疚,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点头。

水秀脸色霎时苍白如雪,双唇颤抖,喉中忽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叫,一颗泪珠在美丽的眼中渐渐结聚,却偏偏不落下来,那份无声的凄楚比号啕大哭更令小弦难过。这一刹,他已知道了琴瑟王水秀的真正身份——她,就是莫敛锋故事中的美丽抚琴少女、水柔清的母亲。

水秀少年时心高气傲,只因与莫敛锋一时赌气,方才接受了四大家族中秘密辅佐明将军的任务,抛下四岁的女儿独自来到京师。从此再未见过夫君与女儿,心底却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经过这近十年的相思煎熬,早无昔日赌气之意,只是身怀家族使命,无法抽身离京。只盼有一天能重回鸣佩峰相见,尽诉离情。

事实上莫敛锋之死已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但四大家族与御泠堂那一场惊世之战极其隐秘,除了双方嫡系弟子,江湖上无人得知。而水秀在泰亲王手下卧底,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与家族中人联系,只通过这位男子传递信息,仅知晓四大家族在离望岩前大败御泠堂,却不知莫敛锋亦亡于此役。

此刻水秀乍知真相,突闻噩耗,表面上虽还强自压抑,内心里却早已是魂断神伤。

那人的声音仍不急不徐地传来:“你女儿还有一样东西与一句话要带给你……”

水秀木立半晌,低低吐出两个字:“清儿。”脸上仍是无一丝血色,转身缓缓朝林边走去。小弦呆呆望着她的身影,回想莫敛锋的音容笑貌,亦是心痛难当。

林边突然闪现出一个黑黝黝的人影,抬手把一物递给走来的水秀,口中道:“清儿让我告诉你……”说到这里,吸了一口气,极慢极慢地吐出三个字:“她恨你!”

水秀又是一震,莫敛锋的死讯已令她肝肠寸断,想不到唯一的女儿竟也会因此而痛恨自己。霎时只觉脑中一眩,恍惚中往日共享天伦之乐的种种片段浮上眼睑,若非自己定要赌那一口气,结局又怎会如此?颤抖的手接过对方递来的物品,再也忍不住崩决而出的泪水令视线模糊,浑不知手中是何东西……

“不!”小弦摇头大叫:“清儿绝不会恨她的母亲,她告诉过我她是多么想念……”话音忽断,因为就在这时,小弦已看到了林边黑影子的动作,尽管距离较远,但阴阳推骨术已判断出对方绝非是给水秀递来物品的随意,而是拼尽全力的出手!

只听“卡卡”的两声轻响,那黑影交给水秀的竟是一个设计巧妙、外型如木盒的机关,一触及水秀的右手,盒盖蓦然弹开,两支细小的短针疾射而出,直取水秀双目。与此同时,那道黑影立掌如刀,重重击向水秀的前胸。

水秀魂不守舍下,仅出于本能偏头让开两只暗器,击向胸口的那一掌却无法闪开,伴着几声肋骨断裂的脆响,两道人影乍合即分,水秀踉跄退开,那道黑影则倒退入林中。

水秀忽逢惊变,左手抚胸,右手探入腰际,借对方掌力如舞蹈般旋身数圈,腰间一条软带已笔直抖出,犹若长枪往林深中刺去。

那黑影显然早知水秀武功的虚实,一招得手立刻闪入林中。温柔乡的缠思索法本可攻远,但在这树木纠结的林间却无法尽展其长。

“砰砰砰”几声轻响,缠思索刺透几根大树,终于力竭,被那道黑影轻轻松松地一把挽住。用力往回一拉,水秀站立不稳,往前扑跌,黑影却趁这一拉之力冲天而起,掌中光华暴闪,如雷霆电掣而下,直斩向水秀的头颈。

映着那犹胜月华的电光,小弦看到那黑影面上戴着一张可怖的青铜面具!

水秀大震,此人不但从容破去她濒死反扑的全力一击,其借势反击之力更是沛不可挡,莫说现在身负重伤,纵是正面交手恐怕也非此人之敌。

两人交手如电光火石,仅一个照面间,水秀便已落入绝境。对方纵然是占了偷袭之利,又借言语令水秀分神,但这份武功的修为也足可惊世骇俗。

“你到底是谁?”水秀口中鲜血狂喷而出,眼见这开山碎石的强力一剑迎头而下,却已是无力抵挡。其实那突袭一掌已震断她的心脉,但此人却仍要一剑斩首,不给她一丝回气喘息的时间,端是狠辣至极。她已判断出对方绝非自己相约之人,却已没有机会揭开他的真面目!

小弦不假思索,奋不顾身地朝前冲去,就在那剑光将要斩入水秀玉颈的刹那间,他已扑在水秀身上。一时强光惑目,小弦紧闭双眼,抱紧水秀,这一刻,他根本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危,只有一个念头:纵然不要性命,也一定要救下清儿的母亲!

但看那一往无回的剑势,只怕要将小弦与水秀尽皆斩断!

那人猛喝一声,剑光不可思议地在空中一顿,斜劈而下。小弦只觉得耳边如刮起了一道狂风,满头发根都被撕得疼痛欲断,再听到一声大响,浑身巨震,几乎当场晕眩。

然后,就是一片沉沉的寂静。

“小弦,醒醒。”水秀微弱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弦睁开眼睛,几乎不相信自己还活着。然而那道黑影已不见踪影,身边的土地裂开了一条二寸宽、三尺余长的大缝,裂口处犬齿交错,如一张怪兽的大口。

“青霜令使被我们吓跑了?”小弦难以置信地喃喃道,虽然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本领能把这个可怕的敌人“吓跑”。

“青霜令使!”水秀一怔,回想刚才敌人那一招,苦笑一声:“果然是御泠堂的帷幕刀网,纵然以剑发刀招,亦是如此犀利。”

随着水秀的说话,她口中不断喷出鲜血,面色却宛若平常,怔怔望着天空,似乎还在沉浸于莫敛锋的死讯中。

小弦扶起水秀,用手去擦她口角的鲜血,却怎么也擦不尽。咬牙道:“水姑姑你等一会,我去找林叔叔救你。”

“我问你,敛锋真的死了吗?”水秀的目光凝在小弦的脸上,苍白的面容上满是一份期待。当她确定那黑影并非所约之人,而是四大家族的百年宿敌御泠堂,心底不由生出一份期望:或许敌人只是意在让自己分心,莫敛锋尚在人世。

小弦知道若是水秀确定了莫敛锋的死讯,只怕不愿独活,自己是否应该骗她?方一愣神间,水秀眼中的光彩已黯淡下来,小弦的犹豫无疑已告诉了她真相。

小弦大急:“水姑姑,我知道青霜令使是谁,等你养好了伤,我们去找他报仇……”

“不用了,我就要去见敛锋了。”水秀轻轻道,面上却露出了一丝笑容。她自知心脉已断,纵有大罗金仙亦回天无术,想到即将会在冥府与夫君相见,竟有说不出的轻松与解脱。

小弦颤声道:“水姑姑,你不会死的。我……我不要你死!”惶然起身,却又不知应该如何是好。这时真恨自己身无武功,连替水秀止血都无法做到。

水秀眼神突然一亮,颤抖的手伸向小弦的胸口:“这个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小弦低头一看,自己胸口上挂着的正是水柔清的那面金锁。当时小弦为了让日哭鬼不至于离开涪陵城,信口开河说水柔清的金锁是自己之物,日哭鬼信以为真,便请妙手王关明月从水柔清身上偷下来交给小弦,后来小弦在“须闲”号上偷听了水柔清与花想容的对话,赌气不把金锁还给她,离开鸣佩峰后便挂在自己颈上,每每看到此物,便会想起那个时时与自己作对,却又怎么也放不下的小姑娘。

而这一面金锁,却正是水秀十年前离开鸣佩峰时亲手挂在女儿脖子上的,想不到今日竟会在小弦的身上看到。霎时想到若是自己这一去,女儿从此无父无母、孤单一人,她本已处于弥留之际,此刻心中涌起强烈的求生之念,挣扎起身,把那面金锁牢牢拽在手里,仿佛抱住了阔别多年的女儿。

小弦这面金锁得来的不甚光彩,也不知如何解释,看水秀似乎伤势好转,大喜道:“水姑姑,你一定要撑住。到时候我陪你一齐去见清儿。”

水秀挣扎道:“清儿,她,她还好吗?她,真的恨我吗?”

小弦大声道:“不不,清儿无时无刻都在想念你,怎么会恨你?这都是那个青霜令使故意骗你分心,千万不要相信他……”

水秀眼中露出一丝欣慰,尚未开口,忽又听到一个阴沉沉的细弱声音直插耳中:“我还只道琴瑟王一直冰清玉洁,任何男人都看不上眼,想不到竟然连女儿都生下了。”

水秀苍白的脸上忽然涌起一种混合着厌恶与惊惧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