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售楼处在叮叮当当的锤凿声下面的底商,售楼小姐热情的接待了他们,六他爸对眼花缭乱的楼房看不过来,也听不明白那些专业的楼层、采光、格局、地段。
看了几处房子、问了好几位售楼先生和售楼小姐,他只关心一个问题:多少钱?他只问价格,选房的专业知识是六和云的话题,他关注价格,关注钱。
这个上午很累。六他爸连问价格都变得有点谨慎,其实六提买房时就说了这个数字,“四五十万!”售楼小姐轻而易举说着这个数字,六他爸听着,数字大的有点离谱,像天文数字,有点震惊、有点惊悚,他似乎如梦初醒。尽管他没做梦。
午餐是在路边拉面馆吃的拉面,大碗、实惠,卤里肉多,六他爸妈觉得这里吃面条不用拘束,每个人吃的都非常畅快,不过,云在吃了几口后匆忙跑出去弯下腰吐了起来,六跟了出去。六他妈看着六他爸,两个人都停下了筷子。
下午看房的人依然很多,当然房子更多,转了大半天,六他爸一次次的印证了这个数字的庞大、真实以及这种庞大真实的普及性。
这是大半天的收获,其实在家出来的时候,六提到买房的时候,早在和邻居们聊天的时候,甚至前几年干建筑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样的数字。只是这个下午,他对这个数字理解的更清晰、更透彻,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数字的重量。
(十五)
在六租住小屋的第二夜,他们睡得比第一夜好很多,尽管依然听到笑声、哭声、呼噜声以及半夜醉鬼砸门的声。
“家里还有多少钱啊?”六他爸问。
“你都问多少遍了,三万嘛”六他妈说。
“要是买房,可得借不少钱”六他爸开始谋划。
“那得借多少呢?”
“一平都在四千多,最少也得一百来平,小平米的也没有啊”
“再小也没法住”
“至少得四十万”
“四十万!上哪闹这些钱去,砸锅卖铁也不够啊”
“这得琢磨琢磨,能借尽量借,不够的只能借贷款了”
六他妈沉默了一会,似乎真切感受到这样的数字,大脑需要消化的时间。他忽然问六他爸:“你同意买房了?”
六他爸没有马上回答,他点着一颗烟,吐出一大口烟说。“哎、回去张罗张罗看吧”。
“你说云是不是有了?”六他妈问。
(十六)
即使是听到“回去张罗张罗”这样含糊其辞的话,六和云还是掩不住的欢乐。
“谢谢叔婶,等我俩过几年宽裕了,我们再把钱还你们”。云眼睛绽放着欢乐。
“不用啊,一家人,说那干啥”。六他妈也欢乐着。
“买啥样的、买什么位置的、我跟你妈也不懂,你们俩就仔细挑挑吧,我们回去张罗钱”六他爸说。“也不瞒你们,我们也露露家底,现在家里边就三万多块钱,回去我再想办法,对了,六,你这些年攒点不?”
这个突然的问话,像上课时美梦中被教鞭敲醒一样。“我,我没攒啥。”六含糊其辞。
“没攒啥是多少啊,你报个数,我得总体算一下,咱能凑多少,再借多少。”
六用余光看着父母,云在地头吃饭,“这些年竟换工作了,没存下啥钱”
“你说你有多少吧”六他爸有点心直口快,嫌六吞吞吐吐。
“不到一万”,六说完了没有看父亲。
“多少?”六他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到一万?”六他爸瞪着眼睛死死的盯着六,那一刻仿佛时间静止、空气凝固。
“你都毕业几年了,啊?”、这些年你的钱都花哪去了,家你一分也没交”、不到一万钱你还敢说买房子?”、“一年年在外面都干啥了”。六他爸声音变大了、语速变快了、怒火再次燃烧起来。
六一言不发,垂着头,下巴抵在胸口上,任凭父亲暴风骤雨的语言攻势。
“六啊六,你也不小了吧,知道啥叫过日子不?想买房咋不攒钱呢?”、“你还让我管你一辈子啊”、“你这大学念的,咋还不如人家不上学打工的呢”。
“行啦行啦,你又来了,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在外面哪那么容易啊,吃喝拉撒,哪样不花钱。”六他妈说。
六他爸不再说话,要不是回家上车时他礼貌性的跟云打了招呼,他不想多看六一眼。
(十七)
在六******唠唠叨叨的埋怨声中,六他爸有点后悔,他不该在云面前,再一次发脾气。
他想不明白,工作好几年的六,钱都花哪去了。
想了一会儿,也就安静下来,是啊,发什么火啊,这个时候,他不能把筹钱的希望寄托在六身上,他还是个孩子,尽管他可能要当爹了。
想到这,他回头看了看六,但只看见模糊地烟尘。
(十八)
六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是在一周以后,母亲告诉他,家里有点忙,希望他休班回来一趟,还有就是关于买房的事,让他一块回来张罗一下。
六明白张罗的含义,就是借呗,他心里有点怪怪的,在超市他挽着云的手,帮家里挑东西,郁郁不欢。
回到家六他奶奶就问你媳妇咋没回来啊,六说她忙,显然暂时不想把未婚先孕坐车怕颠簸的事告诉奶奶。
饭桌上,六他爸说:“用钱之际,不用在给家里买这买那了”。
“让你回来是帮帮忙,明天把棒子卖了,过几天准备把羊卖了,这样又能凑两三万”。
六听着,没有说话。
“再就是,首付款还差点,你跟我一块去亲戚家问问去,最好能再借点,早点把钱凑齐了”。
六听着这些话,心里一遍一遍的涌上暖流,仿佛要一字一句拆开理解。他没听清母亲旁敲侧击的问云怀孕的事。
吃完晚饭六他爸就准备明天打棒子的口袋,打扫院子,并给六的大姐大姐夫打电话来帮忙,又告诉六的大爷大娘明天来帮忙。
“房子看的咋样了,定了吗?”六他爸问六。
“差不多了,在我租房子附近那看上一套,四千八一平”
“多大啊”
“一百零五”
六他爸拿出笔算了算自言自语的说:“五十万零四百,五十万呐!”。他点上烟,开始吞云吐雾,依靠在墙上,数字的力量如千金重担,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沉重。
六在奶奶屋里住下,老太太更关心未来的儿媳妇,问云的点点滴滴。再说到买房子的话题时,六他奶奶畅想着六幸福的未来。
(十九)
六还没有起床,大姐一家三口便来到家里帮忙打棒子,小外甥女儿秀儿仿若天籁的声音问:“老舅啊,我舅妈咋没跟你一起回来啊,她给我买糖了吗?”
大爷大娘也来帮忙。
“现在卖棒子有点亏啊,过阵子棒子价能涨点呢”六他大爷说。
“是啊爸,要不先打了过几个月再说”六他大姐说。
“不等了,趁家里人手多,赶紧卖了得了”
“爸,六要买房大伙凑凑呗,我们都带过来了”六他大姐说。
“你们带多少啊”,六他爸放下手里的活,看着六的大姐、大姐夫问。
六他大姐伸出两个手指。
“不够啊,你们再给张罗一个”。
“我那没了,这有点难度”六的大姐一脸苦相。
“我这更有难度”六他爸伸出五个手指,翻来覆去的比划好几遍。
“怎么着你也得给张罗一个”。六他爸下了任务。
六在旁边停着,在回答着亲戚们问他买房的的话题是有点言不由衷。
“六这大学没白念,工作也有了、媳妇也领回来了,房子再一买,就等着六他爸抱孙子了”六他大娘说。
“是,六这孩子有出息”。大爷附和着。
六他奶奶听着面如春花。
“老太太你乐啥啊,到时候你就是太奶奶,抱重孙子喽”。六他大娘说。
奶奶笑了起来。
六没笑,笑不出来,心理怪怪的。
(二十)
打棒子的场面像战场。
收棒子的老板拉来了机器,大家一筐一筐的往机器里面倒,咣咣咣---。机器轰鸣,整个院子是棒子瓤的碎屑,四处飞窜,尽管大家用围巾围起来,头上身上被硝烟一样的碎屑包围起来。
六他爸看着戴着口罩的六也跟着忙活,向屋里比划让他进屋,六领着小外甥女进了屋,隔着窗户,看着一家人忙碌身影若有所思。
奶奶也投入“战斗”中,她把机器甩出来的棒子瓤,一个一个的检查,把未被打掉的棒子粒一颗一颗的搓下来,老太太践行着古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打完棒子,六的外甥女秀儿看着大家咯咯的笑,每个人脸上身上全是碎屑,他有点分不清哪个是她妈妈,大家顾不上洗脸,赶紧装口袋,一袋一袋的过秤称重。
秤还是带秤杆子的老式秤,用一个粗木棍穿过铁环,两边一人一头抬起,六本想和大姐夫一人一边,但扛起的时候显得呲牙咧嘴,六他爸换下了他。
六他妈专门从邻居那借来了一杆秤,挑几个称过得抽检,六和母亲费劲的一次次举起,又慢慢放下,在秤的另一端,六看见年迈的母亲晃晃悠悠、紧咬牙关。
“一万五千八百六!一块一斤,一共一万五千八百六”。收棒子的冲着六他爸说。
“这棒子是去年了,在这晾一年了,都干透了,你定能卖个好价”六他爸说。
“那是,你家棒子不赖”老板说。
“这棒子眼瞅着就涨价了,要不是急着用钱,我不卖的,这样吧,你一斤再给加一分钱吧”六他妈突然插一杠子。
“咱不都说好了吗,一块一斤,你这人这叫咋回事呢”收棒子的质问六他妈。
“都要涨价了,你就给加一份钱”六他爸也随声附和。
“就是,你给加一分”“就一分钱”大家像在规劝,又像是要挟。
“没这么闹的、这叫啥事”收棒子的说。
六他爸和六他大姐夫停止了装车。看样子不给涨价这买卖要做不成。
“好好好好,行了,你要一分钱,我就少一百,装装装”。收棒子的很无奈。
他给完钱启动车后还很生气的甩下一句:什么玩意啊。
为了一百多块钱,却要听着嘲讽的话,六真想劝他爸妈不要涨价,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不知道,这种滋味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