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寨里很安静。
七姑娘的心却再难平静,她的心里一直挂念着一个人,自从佟武走了以后,她就有点失魂落魄的模样。
门帘一掀,走了进来,他端着一碗面,温和地说:“丫头啊,该吃饭了,人都走了,茶也凉了,还看什么看?”
“爹,我在想佟连长上山的事,是正经事,他为什么要找大当家的呢?”
“嘿嘿,事情肯定是正经事,而且是终身大事。”帐房老先生严肃地说,带着几分顽皮的笑容,“我是你爹,你的心事岂能瞒得了我,自从上次打古柳镇回来,爹就明白了,我女儿变了,变成了另一个人。”
“什么另一个人?”七姑娘问,她好像还在思考佟武上山的原因,没有仔细听爹的讲话。
帐房老先生说:“我的丫头变得很小心,很会体贴人了,还会为另一个人牵肠挂肚了,是不是,我的好丫头。”
这一回,七姑娘算是明白了爹的意思,她的心事被爹看穿了,她的脸色绯红,说道:“爹,你不要取笑我,我是在琢磨着佟连长的任务呢。”
“有些人呀,就喜欢口是心非,明明想要帮助人家,还要给人家脸色看,这是何苦哇?”帐房老先生笑着说,“我觉得佟连长不错,人品没问题,而且一身绝艺,他是个好样的,我女儿的眼光不赖。”
“说什么呢?”七姑娘的脸更红了。
帐房老先生继续说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都知道了,那个佟连长还没有订婚呢,再说了,八路军打鬼子,都是子弟兵,他们也是穷人出身,我们可以说是门当户对。”
“那也得人家同意才行。”
“这句话说我女儿心坎里去了。”帐房老先生笑咪咪地说,“我女人要什么都有,要模样有模样,要枪法有枪法,哪一点配不上佟连长,要我看,配个司令都绰绰有余。”
“什么司令,我还不稀罕呢。”七姑娘瞪着眼睛。
“好好好,只要这个连长,爹给你去提亲,八路敢不答应,哈哈。”帐房老先生朗声笑道。
笑声未落,一个细瘦的身影从外面窜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七姑娘,老寨主,不好了,出大事了。”
进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这汉子的身量不高,浑身打扮得干净利落,嘴上留着两撇小短须,眼睛有些发圆,鼻梁很直,薄薄的嘴角,显示出精明强干的样子,背后背着一杆枪,腰里别着一把小枪。他叫林猫,真实的名字大家都已不记得了,他是山寨里的老人,从前也是个翻山越岭的猎户,现在成了梅花寨里的一个小头目,他对于侦察和乔装改扮很有一手。
七姑娘一甩辫子,问:“怎么了,你慢点说。”
“七姑娘,你不是让我跟着佟连长他们吗,佟连长他们出事了,我跟着他们到了山口,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伙伪军,把佟连长叔侄给抓去了,于是我赶快回来报信。”
“抓到哪去了?”七姑娘柳眉如刀,笔直地竖立起来!
林猫说:“看情形,好像是押向安庆寨方向,我怕七姑娘担心,立刻回来报信。”
七姑娘说:“快去,跟上他们,等我纠集队伍。”
“等一等。”帐房老先生一挥手,拦住林猫,冷静地问:“伪军有多少人?”
“一个小队,十几个。”
“知道了。”帐房老先生若有所思。
“爹,还有什么犹豫的,人是从我们这里被抓去的,将来怎么和八路军交代。”七姑娘真是急了,挎上一双小手枪,要去前院纠集队伍。
“慢着,慢着,再探再报。”帐房老先生向林猫使个眼色,林猫顿时明白过来,转身出了屋子,一溜烟地来到马厩,牵了一匹快马,纵身上马,打马扬鞭朝着安庆寨方向飞奔而去。
七姑娘生气地说:“爹,你为什么要阻挡我。”
帐房老先生温和地说道:“你是我女儿,你的心思我当然知道,但是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傻丫头,你好好想想,我们梅花寨这个地方隐秘难寻,怎么会突然出现伪军,我想这绝不是巧合,而且伪军有十几个人,他们绝不是佟武的对手,那为什么佟武会被他们俘虏呢,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爹,你的意思是,佟连长是故意的。”
“有这个可能。”帐房老先生说,“所以,我才叫林猫前去打探,我们不要前脚走,后面却被鬼子端了老窝。”说完这句话,他意味深长地瞧了瞧窗外,这个时候从院子外面走进那个满面和善的白大厨子,这个厨子生着一张白胖的娃娃脸,眼角有点下垂,看起来天生一副笑咪咪的样子,穿着一声洁净的粗布衣裳,提着一把大铜壶走了进来,客客气气地说:“七姑娘,老寨主,茶煮好了。”说完,他走到桌边,把茶壶斟满,然后规规矩矩地问:“七姑娘和老寨主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七姑娘一笑,“老白,你总是这么客气。”、
老白的眼圈红了,说道:“要不是七姑娘和老寨主的救命之恩,我恐怕早已饿死在路边了,小鬼子与我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我把你们当成了我的亲人,我这辈子就把这里当成我的家。”
“老白,不要提那些伤心的往事了,好不好。”帐房老先生说,“这里没什么事情,你回屋子休息去吧。”望着老白的背影,父女两个都有些叹息,这个老白厨子可是一个苦命的男人啊。
林猫说的没错,佟家叔侄的确成了伪军的俘虏,而且被乖乖地押到安庆寨去了。安庆寨其实是个小地方,原来没有几户人家,寨子里的老百姓都姓安,鬼子来了以后,这里更是人烟稀少,原来的住户都搬走了,鬼子就在这个地方修建了炮楼和据点,这里距离古柳镇和五马县都很近,几十里的路程,信田在这个地方修建据点,为的是侦测八路军的动向,他常常得到可靠情报,这里有八路军的主力在活动!
佟武和佟宝成了一小队伪军的俘虏,他们是被伏击的,事实上,他们并没有奋力抵抗,这几个伪军从埋伏的石头后面一现身,佟武立刻朝佟宝使个眼色,他们上山的时候没带武器,因为山下有侦察连的战士在接应他们,因此他们没反抗,而是乖乖地成了伪军的俘虏。
他们被伪军押着,这些伪军把他俩当成了土匪,尤其是那只死虎,这可是个值钱的玩意,这些伪军可不敢独吞,准备把佟武和佟宝带回安庆寨叫给太君处理。伪军的小队长叫赵金发,算是一个铁杆汉奸,他在这一带抓过不少无辜百姓,趁机敲诈勒索,什么坏事都干,他瞄着爬犁上的死虎,心里美滋滋的,盘算着鬼子能给他多少好处。
佟武则装出害怕而胆怯的样子,问:“各位兵老爷,俺们叔侄都是打猎的,你们要把俺们押到哪去呀?”
“少废话,跟我们走,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土匪窝里钻出来的,等皇军过了堂,问了话,你们爷俩要真是打猎的,凭这只虎,皇军能给你们好酒好肉,要想当兵,跟着我干,吃香喝辣,要真是土匪,那可别怪我心狠手辣,拉出去,枪毙,最近古柳镇总是闹土匪,皇军正在四处缉拿土匪,你们是不是土匪,皇军说了算,看你们有没有命啦。”赵金发的两只眼睛射出凶光,其实他是带着一项特殊使命来的,但是这个特殊的使命只有他和安庆寨的山本中尉知道。
佟武继续说道:“各位兵老爷,你们是去抓土匪的吧,我们叔侄都是打猎的,只要不杀我们,这只虎我们情愿奉送给你们,我们也不容易啊,最近你们都听说了吧,这里有猛虎伤人,我们叔侄在这里蹲了三天三夜,才打到这只虎,兵老爷行行好,放了我们吧。”
赵金发哼了一声,这家伙四十多了,光棍一条,还是个大烟鬼,不过,他的眼睛非常毒辣,是信田从便衣队挑选出来执行特殊任务的,这家伙虽然没有王大翻译的地位高,但是他比王学贵的心更黑更狠,野心还大,总想在皇军面前弄个头功,把王大翻译踩在脚下,因此,他们两个在信田面前没少明争暗斗!
赵金发心里美美地押着佟武叔侄赶回安庆寨,远远望去,灰色的天空下面是几座小山包,安庆寨在山包的后面,两个山包光秃秃的,各自耸立着一座炮楼,这两座炮楼修建得有点歪斜,就像两只山羊角似的,炮楼之间还拉着一道铁丝网,根据以往的观察,山丘与密林里肯定建有暗堡,组成交叉的火力点,但是佟武一直没明白的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既算不上交通要道,更称不上是战略重地,信田为什么大张旗鼓,在这里安置了一个据点,这里面大约有二三百兵力,信田这只条老狐狸,有时候真是令人费解?
佟武下定决心,既然抓到这么一个良机,不如深入虎穴,摸摸信田这只老狐狸,究竟在搞什么鬼,马没借来,捞到点重要情报也算是没白跑一趟。
安庆寨前一片肃穆,鬼子中尉山本隆一正在训练这些伪军,按照军衔和实战能力,他不比山井差,他和山井是信田的左右手,可是被派谴到这个地方,他时常有些怨气,他很想带兵去打仗,即使是游击队也好,也要真刀真枪地大干一场。这家伙是一个高傲的军官,因此,等到赵金发把佟武叔侄带进安庆寨以后,山本隆一未免有些失望,他想要的是八路,是游击队,不是山里的猎户。
佟武和佟宝往山本面前一站,山本的脸色阴沉似水,他用不怎么流利的中国话对赵金发说:“八格,他们什么地干活?”
“打猎的。”佟武赌气地说,“是这位长官把我们两个抓来的,他说把老虎交给太君,太君重重的有赏。”说完,他怨恨地瞧了赵金发两眼,握住佟宝的小手,叔侄两个往一起凑了凑,有点害怕的样子。佟宝还把头低低地垂着,弄出一副羞涩的样子。
叔侄两个的表演简直是太完美了,而且他们本来是数一数二的猎户,他们的身体携带一股野兽的气息,这是无法隐瞒的。怎么看,怎么像山里打猎的,穿着粗布衣服,裹着棉袄,带着大帽子,脚下穿着一双破旧的棉鞋,脸被山风吹得红红的,粗手大脚,尤其是佟宝卷起的棉裤腿上还沾着两根野鸡毛毛,这一切都说明他们的确是两个猎户。
山本隆一问:“你们的什么的关系?”
佟武说:“报告太军,他是我侄,我是他二叔,我哥死的早,嫂子也死了,房子被太君烧了,家里穷得只剩一口锅,还有一张炕。”
赵金发听着佟武说得很不像话,呸了一声,“混蛋,什么叫太君烧了你的房子,你不是八路,也是土匪。”
佟武搂着佟宝忍不住向后退了好几步。山本隆一狠狠地瞪了赵金发一眼,这个狗腿子才不敢言语。
山本接着问:“我喜欢诚实的人,这只虎是你们打的?”
佟武点点头,“是呀。”
山本的唇边露出微笑,“你们是八路?”
“不是。”佟武摇着头说,“我们是猎户。”
“朋友,你在说谎。”山本说,“我检查过这只虎的伤势,这只虎的致命伤是枪伤,你们的枪呢,普通猎户是没有枪的,所以,你们把枪藏起来了,你们肯定是八路,或者游击队,没有错。”说完之后,山本定定地瞧着佟武的眼睛,佟武立刻慌了,但是他不是真的慌张,而是表现一种心虚,那种欲言又止的模样,支支吾吾,脸红脖子粗的样子,真把山本给骗了,让山本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
果然,山本露出了野兽般的目光,那目光像是一只吃人的野兽,佟武抓着佟宝的手微一用力,佟宝的好戏开始上演了。
佟宝好像是害怕极了,他大叫一声,“老虎是我们偷的。”
“要西。”山本露出了微笑,这和他的判断差不多,这只虎的来历有点意思,他追问道“小孩子,你的说实话。”
佟宝摆出一幅豁出去的架势说道:“太君老爷,这只虎不是我们打的,是我们偷的,我和二叔好多天没有打到猎物了,我们一直在青石崖打猎,我们做了好几个陷阱,忽然听到枪声,那只大虎突然跳出来,差点要了二叔的命,谁想到,它掉进我们的陷阱里面,死了,然后林子里冲出来更多人,他们才是土匪,全都蒙着脸,他们把这只死虎团团围住,吓得我们趴在雪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看见这些土匪又笑又叫的,还在雪地上弄了堆篝火,他们开始喝酒,后来他们全喝醉了,我们偷了那只虎,可是我们不敢走远,我和二叔很害怕,一直在山里藏着,等了两天这才敢出来,可是一出来,就碰上长官老爷了。”
赵金发从牙缝里蹦出两字,“混蛋,你们两个小贼骨头,连老子都骗。”
但是山本一挥手,他现在对这两个猎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和蔼地说:“小孩,别怕,你的大大地勇敢,皇军重重地有赏。”
佟宝看了看佟武,叔侄两个长出一口气,该佟武表演了,他拿出庄稼人的实在语气说:“太君长官,老虎我们也不要了,要是让土匪知道了,我们叔侄可要掉脑袋,只要你们不抓我们,叫我们干什么都成啊。”
山本笑着问:“你们看到那些土匪了?”
“看到了,看到了。”佟武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这里是小鬼子的龙潭虎穴,伪军好骗,鬼子狡猾,要骗到这个鬼子中尉很不容易,好在佟宝的故事编得有头有尾,连佟武都感觉到,这小子整天在指导员身边转悠,简直成了一个故事大王。
山本点手一晃赵金发,这家伙立刻了明白了太君的意思,他走过来,板着脸问:“太君问你们,有没有瞧见土匪的样子?”
“没有,只听见他们的声音,没敢,没敢看。”
“有没有女的?”
佟武故意思索了一下,“好像有,还是个头头,她说话,那些匪徒都很尊敬她,不过,没看见她的样子,她的脸上一直罩着块黑布。”
山本点了点头,让赵金发接着问。赵说:“你们两个不要说谎,你们偷了土匪的老虎,他们没有寻找吗?”
“找了。”佟武说,“可是他们没有我们熟悉地形,青石崖的一草一木我们都熟悉,我们经常去那里打猎,我们知道他们一定会寻找丢失的老虎,所以,我们叔侄故意弄了些脚印,但是那些土匪并不知道,我们两个其实一只都跟在他们的后面,他们追踪我们,我们追踪他们,就在样在林子里转了一天,最后,他们垂头丧气地走了。”
山本隆一的目光一亮,“这么说,你们知道那些土匪在哪里?”
“啊。”佟武点了点头,“我们亲眼看见的,他们的回了山寨。”
“非常好,要西。”山本忍不住向佟武伸出大指,“你的,聪明的猎人,大大的要西。”
“要西,要西。”佟武立刻点头哈腰起来,把赵金发的气得暗气暗憋,本来想自己捞上一票大功,现在反被这个无名的猎户抢了风头,瞧这小子点头哈腰的模样,拍皇军的马屁的确很有一手。
山本欢喜地说道:“要西,土匪死了死的,你的,可以带路。”
“带路,带路。”佟武笑咪咪地说,他看出山本是个狡猾的鬼子,不是很好欺骗,想把他骗出安庆寨,恐怕还有点棘手。
果然,山本还有些疑惑,他让赵金发好好地款待这两个猎户,挥手让他们下去准备,他还笑着对佟宝说:“明天,你们的带路,消灭土匪,你们功劳大大的,皇军重重有赏。”
佟宝连连点头,一幅害怕的样子。
赵金发皮笑肉不笑地说:“行啦,你们两个小子,跟我走吧,皇军给你准备了好酒好菜,我得好好地招待招待你们俩。”说完,把他们两个带进另一个房间,这里是赵金发的住所,里外三间大瓦房,外面有伪军站岗,里面还有个浓妆艳抹的娘们。
时间不大,弄了满满一桌子好菜,赵金发把佟武叔侄待为上宾,这爷俩倒是不客气,大鱼大肉地吃了个满嘴流油,真正像是个穷棒子,穷骨头,佟宝还故意把一双油手抹在赵金发的衣服上,弄得赵金发有苦难言,又不好发火。
过了片刻,忽然有伪军跑来,说是山本太君有请。赵金发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佟武感觉这里有问题,向佟宝使一个眼色,用眼光向外面一扫,赵金发正在和伪军密语。佟武向佟宝一点头,他们重新坐回桌旁,放慢了吃的速度,不一会,他们从窗口望见,两匹快马腾起一阵烟雾,往青石崖那边去了。
“二叔,他们是去青石崖那边侦察去了。”佟宝在佟武耳边低声说,“鬼子怀疑我们。“
佟武轻声说:“别怕,他们在验证我们的话,我想,那里的血迹还没干,有我们留下的痕迹,还有陷阱,只要鬼子发现了那些痕迹,就不会怀疑我们。”
“明天怎么办?真要带他们上山吗?”
佟武说:“没错,如果我们不带他们去梅花寨,立刻暴露,现在指导员肯定知道我们被抓到这里来了,侦察连不会无动于衷,按照我们的习惯,肯定要打鬼子的伏击,我们见机行事,或许还能打个漂亮仗,先吃饭,吃饱了,好好睡觉,才有力气收拾他们。”
佟宝一笑,又往碗里划拉了一块红烧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