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萨尔特尔勋爵失踪后,我马上召集全校人员点名,其中包括所有的学生、教师和仆人。这时我们才确定了萨尔特尔不是独自出走的,因为德语教师黑底格也不见了。他的房间在二楼末端,和萨尔特尔勋爵的房间朝着一个方向。他的床铺表明他在上面睡过,但显然他在匆忙之间穿上衣服就走了——衬衣和袜子还放在地板上,毫无疑问他是顺着常青藤下去的,因为他的足迹清楚地印在下面的草地上。他平日放在草地旁小棚子里的自行车也不见了。”
“黑底格和我在一起已经有两年了,他来时所带来的介绍信给他的评语非常好,但他平时忧郁寡言,教师和学生都不太喜欢他。逃亡者的踪迹全无,直至现在,已经是星期四的下午了,还是一无所知。当然事发后我们马上到霍尔得瑞斯府上寻查,府邸离学校不到八英里,我以为他或许由于想家就突然回家了,但我们在那儿一无所获。公爵万分焦虑,而我自己,您二位已经亲眼所见,我因为这件事的责任和由此所引起的忧虑已经心力交瘁。福尔摩斯先生,我恳求您用您的智慧解决它,在您的一生中不会常碰到能给你带来如此大好处的案子。”
歇洛克·福尔摩斯聚精会神地听着这位不幸的校长的叙述。他的眉头紧锁,这表明他正在对案子聚精会神地思考,根本不需要我的劝说了。因为除了报酬优厚以外,这个案子也引起了他对于复杂的、不寻常的案件的兴趣。他拿出笔记本写了几句话。
他严厉地说:“您太大意了,没有及时来找我,直到时过境迁仍束手无策后才想起来请教我。难以想像一个行家在常青藤和草地那儿竟看不出线索。”
“福尔摩斯先生,责任不全在我,公爵大人不想让流言蜚语包围他,他担心这会使公众对他家庭的不幸刨根问底,他一向对于流言蜚语深恶痛绝的。”
“官方已经做了一些调查了吧?”“是的,先生,但结果令人非常失望,明显的线索得到得极快,这是因为有人报告说,在邻近的火车站有人看见一个孩子和一个青年乘早班车,这两个人被跟踪到利物浦,结果查清他们和此案毫无瓜葛,这是昨晚我们得知的。我的心情是这样的沮丧和失望,一夜未眠,所以今天就乘早班火车径直来到了您这儿。”
“我想在追踪这个虚假线索的时候,当地的调查有所放松吧?”
“完全没有进行。”“有三天时间徒而无劳。这个案件处理得太不妥善了。”
“我也承认这一点。”“这个案子应该得到妥当处理,我很愿意接手这个案件,您知道那孩子和那位德语教师之间的关系吗?”“一点也不了解。”
“这孩子是他班上的吗?”“不是,而且我听说,这个孩子从来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这种情况倒是少见。这孩子有自行车吗?”“没有。”
“还有其他自行车丢失吗?”“也没有。”
“确实吗?”
“确实。”“那么,你的意思是,这个德国人并未在深夜挟持这个孩子骑车逃走,是吗?”“是的,没有。”“您想应该怎么解释呢?”
“这可能是个骗局,或许车子被藏在某个地方,然后这两个人徒步走了。”
“极有可能。不过用自行车做幌子似乎有些荒谬。棚子里还有自行车吗?”
“还有几辆。”“如果他想使人认为他们骑车走掉,难道他不会藏起两辆吗?”“我想他会的。”
“他当然会,幌子的说法说不通。但是我们可以从这个情节人手调查。总之,一辆自行车是不容易隐藏或是毁掉的。还有一个问题,这个孩子失踪之前有人来看过他吗?”
“没有。”“他收到过什么信没有?”“有一封。”“谁寄来的?”“他的父亲。”“平时您看他的信吗?”“不。”
“那您凭什么认为是他的父亲寄来的呢?”“信封上有他家的家徽,笔迹是公爵特有的刚劲笔迹。此外,公爵也记得他写过。”“在这封信以前他什么时候还收到过信?”“收到这封的前几天。”“他收到过从法国来的信吗?”“从来没有。”
“你当然明白我的问题重点所在,这孩子的失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被挟持,一种是自愿出走。如果是后看,一般在外界唆使下,小孩子才会做出这种事情;如果没有人来拜访,教唆一定来自信中。所以我急于弄清谁和他通过信。”
“在这个问题上恐怕我帮不上什么忙。据我所知,只有他父亲和他通信。”
“他父亲恰巧就在他失踪的那天给他写了信。他们父子俩很亲近吗?”
“无论是谁,公爵和他都不亲近,他的心思完全被国家大事和公众事业占据着。一般的情感,他基本上是无动于衷的,但对于这个孩子来说,公爵本人对他相当好。”
“孩子与他母亲的感情更好吧?”“是的。”
“孩子这样说过吗?”“没有。”“那么,公爵呢?”“唉!他也没有。”“您怎么知道的呢?”
“公爵大人的秘书詹姆士·王尔德先生和我私下谈过,是他给我描述了这孩子的感情。”
“我明白了。还要问一下,公爵最后送来的那封信——孩子走了以后在他的屋中找到没有?”
“没有,他把信带走了。福尔摩斯先生,我看我们该去尤斯顿车站了。”
“我要叫一辆四轮马车。过一刻钟我们就会再见到您。贺克斯塔布尔先生,如果您要往回打电报,最好让您周围的人误以为调查在利物浦继续进行,或是由这个假线索使你们想到的任何地方。同时我打算在您的学校附近秘密地做点工作,或许痕迹尚未完全消失,华生和我这两只老猎狗还可能找到一点痕迹。”
当晚我们就到了贺克斯塔布尔先生著名学校的所在地皮克镇,这里空气清凉,给人一种爽快的感觉。当我们到达时,天色已暗,一张名片放在大厅的桌子上。管家向主人耳语后,博士转过身来,脸上十分激动的样子。他说:“公爵在这儿,公爵和王尔德先生在书房。先生们请进来,我要把你们向他做介绍。”
我们当然熟悉这位著名政治家的照片了,但他本人和照片大相径庭,他是一个高大身材神态庄严的人,他衣着考究,脸型瘦长,鼻子长得有些出奇,又带点弯儿,苍白的脸色如死人一样,又长又稀的红润胡须使这张脸更为可怕。胡须飘到白色背心上,背心前表链的链坠闪闪发光。公爵就是这样庄严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他站在地毯中央冷眼打量着我们。在他旁边站着一个年轻人,我猜他就是那位私人秘书王尔德,他身材不高,机警而又紧张,一双淡蓝色的眼睛显得很聪明,面孔易流露出感情。他用尖刻而又肯定的语调立即开始讲话。
“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我今天上午来过,但是已经晚了,不能阻止您去伦敦了。我听说您的目的是请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来承办这个案子。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您在没和公爵大人商量的情况下,竟贸然采取这一行动,是大人始料不及的。”
“是在我了解到警察已经无法……”“公爵大人相信警察完全有能力办理。”
“可是王尔德先生,那……”“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您不是不了解,大人尤其担心这事会传播到公众中去,他的本意是知道这事的人越少越好。”
受到威吓的博士说:“要挽回这件事并不难。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明天可以乘早车回到伦敦。”
福尔摩斯毫不介意地说:“我想不必,博士,不必。北部地区的空气使人神清气爽,所以我预备在你们草原住几天,好好地用一下我的头脑,至于我住学校还是村中旅店,由您决定好了。”
我看得出不幸的博士十分犹豫,但是红胡须公爵的低沉响亮的声音帮了他的忙。
“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我同意王尔德先生的意见,您如果先和我商量一下就好了,既然福尔摩斯先生已经得知此事,我们就不能不麻烦他帮忙。福尔摩斯先生,您一定不要住到旅店里,我将十分荣幸您来到霍尔得瑞斯和我住在一起。”
“谢谢公爵大人。为了便于调查,我想我留在事情发生的现场更适合一些。”
“福尔摩斯先生,那您请便。如果您想向王尔德先生或者是我了解什么情况的话,只管提出。”
福尔摩斯说:“我将来可能到您府中去拜访您,但现在有一个疑问,对于您儿子的神秘失踪,您有没有想到什么别的原因?”“没有,先生。”
“首先请您原谅我又勾起了您的痛苦回忆,但是同时也是我无法避免的,您认为公爵夫人是否和此事有什么关系?”
可以看出这位大人物迟疑不决。他终于说:“我想不会。”
“另一个明显的原因是劫持这个孩子以索取赎金,有没有发生向您勒索的事呢?”
“没有,先生。”“公爵,还有一个问题。我了解到在事件发生的那天您给他写过信。”“不是在那天,是前一天。”
“正是如此,可是,他是在那天收到的,是吗?”“是的。”“在您的信中说没说什么让他心神不安、导致他出走的话呢?”“没有,先生,肯定没有。”“信是不是您亲自寄出的?”
公爵正要答话,王尔德却抢先说:“公爵自己从来不寄信,这封信和其他的信一起摆在书房的桌子上,是由我亲自搁在邮袋里的。”
“您可以肯定在这些信中有这样一封?”
“是的,我看到了。”“那一天公爵写了多少封信?”“二十或三十封,我的书信往来一向是大量的。可是这不会与本案有什么相干吧?”福尔摩斯说:“也不是完全无关。”
公爵接着说:“我已经向警方建议让他们把注意力放在法国南部。我说过,我认为公爵夫人不会让这孩子做出如此荒唐的行为,但这个孩子极其刚愎自用,在那个德国人的唆使和帮助下,他完全有可能到公爵夫人那儿去。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我们该回霍尔得瑞斯府去了。”
我发现福尔摩斯还有一些问题想问,可是这位贵族突然表示结束会见,显而易见他认为和一个陌生人谈论他的私事,是与他浓厚的贵族气质相互抵触的,并且他不想随着一连串问题的提出,使他细心掩盖的个人私事被无情地揭出。这位贵族和他的秘书走后,我的朋友马上开始紧急的侦查,他一贯是这样急迫的。我们认真检查了孩子的房间,可是一无所获,不过我们更加相信,他只能从窗户逃走。德语教师的房间和财物也没有向我们提供更多的线索。他窗前的一个常青藤枝杈因承受不住他的体重而折断了。在灯光下我们看到,油绿的草地上他落下的地方有一个足跟的痕迹。这个足迹证明德语教师在夜晚走掉了。福尔摩斯独自离开住处,直到十一点才回来,他弄到一张这个地区的较大的官方地图。他把地图拿到我的屋子里,在床上铺开,并把灯放在地图正中,然后他一面看着一面抽烟,偶尔用烟味浓烈的烟斗指点着的地方让我注意。
他说:“华生,对于这个案子我很感兴趣,从案情上看,可以肯定的是有些地点是值得注意的。趁着这个案件刚开始,我想让你了解的是:特殊的地形和我们的侦查有密切关系。”
“你看地图上这块颜色较深的地方是修道院公学,我插上一根针。这一条是大路,它是东西走向的,经过学校门前。你还可以看到在学校的东西两面一英里内没有小路。如果这两个人是沿着大路走掉的话,那么只有这一条路。”
“正是这样。”“我们极其幸运,可以大致查明,没有人在出事的那天晚上走过这条路,瞧我放烟斗的地方从十二点到六点有一个乡村警察站岗。可以发现,这是东面的第一个交叉路口,这个警察一直没离开过他的岗位,并且肯定,无论是谁,只要走过这条马路他就一定会看见。今天晚上我和这个警察谈过话,依我看他是一个完全可靠的人。那么东边就不用怀疑了,现在看西边,这儿有一个叫‘红牛’的旅店,女店主生了病。她派人去麦克尔顿请医生,但大夫去别的地方出诊了,所以第二天上午才到。旅店的人一夜都很留心,等待大夫到来,并且一直有个人望着大路。他们说没有人走过。要是他们的话可靠,我们可以认为西面也没有事,由此可见,逃跑的人根本没有走大路。”
我反问道:“那么自行车呢?”“是的,我们从自行车上继续我们的推论,如果他们没有走大路,那无疑是穿过乡村向学校的北面或南面去了。我们衡量一下这两种情况。你看,学校的南面是一大片耕地,分成小片,中间有石头墙。我以为在这样的地方是无法骑自行车的。我们可以不考虑南面了。从北面看,这儿有一片叫‘萧岗’的小树林,再远一点儿有一大片起伏的荒野叫夏吉尔荒原,绵延十英里,地势渐陡。霍尔得瑞斯府位于这片荒野的一边,如果从大路走有十英里,穿过荒野仅六英里,那是一片极其荒凉的平原。有几座农民的小棚子,他们在那儿养牛羊等家畜,还有雎鸠和麻鹬。除此之外,在你走到柴斯特菲尔德大路之前你什么也看不见,另一边有几间农舍、一座旅店和一个教堂。再往远处去,山变陡了,显然我们应该把目标放在北面。”
我再次说:“那自行车呢?”福尔摩斯不耐烦地说:“一个车技好的人,不一定非在大路上才能骑,再说那时月亮正圆,荒原上有许多小路交错。喔,什么声音?”随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进来了贺克斯塔布尔博士。他手里拿着一顶蓝色的板球帽,帽顶上有白色的V 形花纹。
他喊道:“重大发现,感谢上帝,至少现在我们知道这位少年从哪儿走的,瞧,这是他的帽子。”
“在哪儿发现的?”“吉卜赛人的大篷车上,他们在这片荒原宿过营。他们是星期二走的。今天警察追上了他们并逐一检查了他们的车,发现了这顶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