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骑车去元朝
15415500000011

第11章 哈拉和林之殇(3)

中国的游客被世界接纳,可能不需要30年。中国人是个守规矩的民族,又舍得在旅游地花钱,他们只是需要时间去了解更多的规则,并建立自信。

离开这群中国工人一个小时后,终于看到了盼望已久的哈拉和林。

根据方济各会修士鲁不鲁乞的记载,这位在蒙哥汗时期到达哈拉和林的修士见到了城市巨大的宫殿和雄伟的城墙。蒙哥在哈拉和林有一座巨大的斡耳朵,坐落在城墙附近。它的四周围以砖墙,像我们的修道院那样。那里有一座巨大的宫殿,他每年在这座宫殿里举行两次宴会……那里还有许多很长的像谷仓一样的其他建筑,在这些建筑里,贮藏着他的粮食和财宝。在宫殿入口,蒙哥请一个法国的工匠给他做了一个奇妙的装置: 一棵大银树。在它的根部有四只银狮子,每一只狮子嘴里有一根管子,喷出白色的马奶。在树干里面,有四根管子通到树顶上,管子的末端向下弯曲。在每一根管子上面,有一条镀金的蛇,蛇的尾巴盘绕在树干上。这四根管子中,一根管子流出葡萄酒,另一根管子流出哈喇忽迷思,即澄清了的马奶,另一根管子流出bal,即蜂蜜酒,另一根管子流出米酒,称为terracina。关于蒙哥大汗的宫殿,鲁不鲁乞写道: 这座宫殿像一座教堂,中间有一个正厅;两边,在两排柱子外面,各有一条走廊,在南面有三座门。在中间的门里面,竖立着那棵银树。大汗本人坐在北面一块高起的地方,因此他可以被每一个人看到。大汗坐在那里,像一个上帝。在他的右边,即西边,坐着男人们;在他的左边,即东边,坐着妇女们……鲁不鲁乞甚至告诉我们,在蒙哥时代,哈拉和林就像现在世界上许多城市一样,有了一个穆斯林聚居区。在整个城市里,穆斯林、景教徒、亚美尼亚人,甚至西欧人都在其中,充满了国际化色彩。

如今的哈拉和林已经没有了踪迹,只有一排树木标志着当年的位置。在古城的旁边,如今耸立的是蒙古草原最神圣的寺庙群: 额尔德尼召寺。古都的消失甚至与额尔德尼召寺的修建有关。

1586年,一位叫作阿巴岱汗(Abtai Sain Khan)的蒙古汗王在见过了第三世达赖喇嘛后皈依了藏传佛教。

阿巴岱汗的时代,时逢明朝万历年间,漠南和漠北蒙古在成吉思汗后代的统治下欣欣向荣。而藏传佛教继忽必烈时代之后,再次回到了蒙古人中间。不管是漠北的阿巴岱汗,还是漠南的俺答汗都摒弃了萨满教,改信黄教(一种藏传佛教)。

阿巴岱汗认为拥抱自己信仰的最佳方式,就是建造一座寺庙。这座寺庙位于他的领地内,这里也是古都哈拉和林所在地。由于缺乏石头用料,哈拉和林遗址的石头和砖瓦正可以用来装饰新的寺庙。

这个决定造就了蒙古草原最神圣的寺庙,却毁掉了哈拉和林。古都从地面消失了,只留下了一个传说,以及距离额尔德尼召寺不远的两只石龟。从寺庙北门出来不远,就可以看见一只庞大的石龟正凝望着历史深处,它肩负着一个使命: 向未来的人们讲述当年蒙古人的伟大。

以现在的中国人来看,额尔德尼召寺并不算宏大。它围着一圈围墙,围墙上耸立着108座佛塔,可进了围墙内部却显得空空荡荡,只有几座小型的建筑而已。

在历史上,围墙里有几十座大小不一的寺庙,使得人们望见寺庙就可以想起当年古都的胜景。但这些寺庙大都没有留存到现在。

在寺庙院墙外,穿着蒙古民族服装的妇女们正在合影留念,院子里,年轻的女孩子在父母的带领下参观。人们带着虔诚的表情,纪念蒙古帝国时的辉煌古都。

当我骑上自行车继续西行的时候,或许是回忆铁木真如何将自己的势力从肯特山扩张到杭爱山,从斡难河谷扩张到鄂尔浑谷地,从而统一了整个蒙古草原的好时机。

当他逐渐打败了塔塔尔人和蔑儿乞人,并吞了洪吉喇部和泰赤乌部之后,整个东部都已经进入了他的版图。他的第一个首都选在了斡难河、克鲁伦河、图拉河三条河河源处的谷地里。

这时他面临的最大竞争对手是他曾经的父执王罕(脱斡邻勒),恰是王罕占据了肥沃的鄂尔浑河谷地区,哪怕铁木真统一了东部,可蒙古草原上真正的老大还是王罕和他的克烈部。

在克烈部的西面,杭爱山以西的地区是乃蛮人的地方。乃蛮人同样是铁木真的竞争对手。如果乃蛮和王罕联合对付铁木真,显然铁木真不是两大联军的对手。

不过,对于铁木真来说,好消息是王罕不仅没有和乃蛮联合,反而联合自己去攻击乃蛮。最早的攻击甚至在铁木真没有统一东部的时候就展开了。

根据《蒙古秘史》的记载,大约在公元1199年,铁木真和王罕趁乃蛮分裂之机对西部进行了一次征讨。

乃蛮人也遇到了游牧部落惯常有的问题,当老王死后,老王的儿子们将部落一分为二,塔阳汗占据了科布多及其周围的广大平原,而他的兄弟不亦鲁黑则占据了更西部的阿尔泰山区。

铁木真和王罕决定各个击破,暂时不去碰塔阳汗,而把军队指向了不亦鲁黑的山区军队。他们的远征直达新疆北部地区,经过一个叫作横相乙儿的地方,沿着乌伦古河进入今日中国的新疆境内。这条路也是我此次旅行的终点,预计将在20多天后到达。

这次出征不仅粉碎了不亦鲁黑的军队,也让铁木真第一次走出了蒙古草原。

这次的远征给铁木真和王罕之间的盟友关系留下了阴影,在回程经过杭爱山附近时,他们的联军遭到了乃蛮剩余部落的攻击,王罕连夜拔营,撇下铁木真撤离了。第二天,发现了此事的铁木真只能单独撤退,路上充满了惊险。

但腾格里仿佛专门与王罕作对,要帮助未来的蒙古霸主。被甩在后面的铁木真并没有受到攻击,反而是逃在前方的王罕遭遇了敌人,如果不是铁木真的救助,王罕此战无法摆脱失败的命运。

这次远征虽然以铁木真帮助王罕脱离险境作为结束,却在他们之间埋下了不和的种子。虽然之后克烈部仍然在铁木真统一东部的战争中提供了帮助,但随着局势越来越明朗,克烈部终于意识到铁木真才是他们的大敌。

当东部统一完成,二者的联盟终于破裂了。王罕在儿子桑昆以及铁木真曾经的安答、与铁木真竞争东部统治地位失败的札木合的督促下,与铁木真开战了。

这次战争比以往的战争更加惨烈,铁木真几乎退到了他领土的最东端,退入了如今中国东北的兴安岭,才避开了对方的风头。他的最终获胜,更多的是靠计谋而不是勇武。

为了摸清王罕的位置,铁木真的几位手下选择了诈降,他们被带到王罕的帐前,摸清了王罕军队的位置。而对于古代战争来说,胜利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能否在有利的时间、有利的位置发现敌方的主力所在。

克烈部军队一暴露目标,铁木真立即利用强有力的冲锋进行出其不意地袭击,经过三天三夜的激战终于取得了胜利。

王罕撤退,越过了整个蒙古草原的东部和中部,却在西部被乃蛮人所杀。他的儿子桑昆逃得更远,越过沙漠在西夏的边境以劫掠为生,最终在龟兹(今中国新疆库车一带)为当地的回纥人所杀。克烈部从此并入铁木真穈麾下,但铁木真并没有亏待克烈部,继续重用该部落的人。他们不仅为成吉思汗的东征西讨立下了汗马功劳,还把景教带入了蒙古人之中。

解决掉最棘手的克烈部问题,剩下唯一能与铁木真抗衡的势力就是乃蛮人塔阳汗了。塔阳汗显然没有铁木真远交近攻的手腕,他在铁木真与王罕的争斗中采取了置身事外的态度,并没有意识到,两虎之中不管谁胜,都会把接下来的目标瞄向他。

1204年,战争再次爆发,这已经是铁木真统一蒙古最后一场大战。塔阳汗战败,将铁木真送上了蒙古草原最高统治者的宝座。

乃蛮势力崩溃后,铁木真顺便将蒙古草原的一些边缘部落征服,剩下的大都主动表示了臣服。

《蒙古秘史》在叙述铁木真的东征西讨时,故意将其讲述得如同小说般波澜壮阔。在这样的故事架构下,必须有一个永恒的敌人。书中找到的这个敌人就是铁木真曾经的安答札木合。

札木合如同一个邪恶的魔鬼,一开始与铁木真争夺东部霸权,失败后又逃到了克烈部,煽动王罕与铁木真的不和。王罕被击败后他又逃到了乃蛮人那儿继续反对铁木真。直到乃蛮人被击败后,铁木真已经完成了统一,札木合才被抓到,押送到大汗铁木真的面前。

按照书中的说法,铁木真念及旧情,想释放札木合。但札木合主动要求赴死,因为一个蒙古容不下两头雄狮。最后,他被裹在毯子里乱马踩死。这种不流血的死亡方式是蒙古人献给勇士的礼物。

而在我看来,札木合与铁木真性格相似、野心相似,唯一不同的只是命运罢了。

1206年,铁木真在斡难河边正式成为成吉思汗。这时他的都城还在东部,也就是他童年生活过的地方。直到他西征花剌子模回来,才认真考虑迁都问题。那时,鄂尔浑谷地里回纥人的都城废墟犹在,他决定把新都设在同一个谷地里。至于真正建都,已经是他死后的窝阔台合汗时期了,这个天然的世界中心在经历了数百年的沉寂后再次发光。

距离哈拉和林二十几公里之处有一个小镇叫作浩吞特(Khotont),从地理上说,它已经位于后杭爱省(哈拉和林在前杭爱省)。当夜,我就在小镇旁的谷地里休息。不过,在休息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扫荡小镇商店。

到了傍晚时分,整个小镇只有一家小超市仍然在营业,我急不可耐地冲进了商店,眼睛开始在货架上搜寻。我拿了三瓶水放在收银台,售货员要扫码结账,被我制止了,示意东西还没有拿完。接着我冲向了食品区,找到了久违的鲱鱼罐头,货架上一共有七个鲱鱼罐头,我开始决定全都拿走,后来觉得不好意思,留下一个,拿走了六个。把六个鲱鱼罐头放在收银区,售货员又要结账,我再次制止。

我又拿了两包点心。最后一次折回货架,发现除了鲱鱼罐头,还有一些沙丁鱼的,价格便宜一些,量也少一些,我又拿了几个沙丁鱼罐头,这才心满意足地要求售货员结账。

瞠目结舌的售货员望着我艰难地把所有物品摞起来抱走。孔雀借我的驮包充分显示了优越性,大口一张,把所有的东西都吞了进去。这是我进入蒙古国之后第一次不再为食品感到担忧。我甚至决定把剩下的那根从中国带来的火腿肠留下来不吃,以备万一。

当我心满意足地躺在帐篷里,接连吃了两个罐头之后,打着饱嗝做着梦再次回到了元朝的铁马金戈。

在来蒙古国之前,我在中国境内先练了五天车。这五天骑行了500多公里,从北京城区出发,经过昌平、八达岭、怀来、宣化、张家口、张北,去往元朝时期的两个首都遗址: 元中都遗址和元上都遗址。加上就在北京的元大都遗址,我已经将中国境内的元代首都遗址“一网打尽”了。

这路上还经过蒙古人(瓦剌)俘获明英宗的土木堡,以及古驿站鸡鸣驿。如果不是亲自经过,很难相信从北京出来不过百余公里,就已经到了游牧民族生活的地界。从历史上来看,北京的确是一个边境上的城市。

元中都遗址在河北省张北县以北20公里左右,而元上都遗址则在更加北方的内蒙古正蓝旗。地理上中原和塞外的分界线就在张家口和张北之间。这两个城市相距不过二三十公里,中间却横亘着一座野狐岭。当年,长春真人丘处机为了去见成吉思汗,也是从北京北上,经过野狐岭前往蒙古本部的。《长春真人西游记》写道: 明日,北度野狐岭。登高南望,俯视太行诸山,晴岚可爱。北顾,但寒沙衰草,中原之风,自此隔绝矣。当地人又把这座山叫作“坝”,从张家口往张北走叫“上坝”。

坝的南面是定居文明的耕地平原,北面则已经属于蒙古高原的一部分,变成了广阔的草场和游民民族的家乡。元中都和元上都全建在草原上,与元大都的地理环境区别明显。

元上都、元大都和元中都三座都城的兴建,也反映了元朝政治和历史的一角。

最初的四位大汗——成吉思汗、窝阔台、贵由和蒙哥——由于还能得到整个蒙古的认同,他们的首都在蒙古本部境内的德勒格尔汗和哈拉和林。

然而忽必烈的继位是争霸和战争的结果,一直没有得到所有蒙古王侯的承认,他的统治地域也从所有蒙古汗国变成了仅仅在中国本部的元帝国。为了更好地管理他统辖的区域,迁都已经成了必须做出的选择。

在与弟弟阿里不哥的争位中,草原上的开平府就一直是忽必烈军队驻扎的中心,定都于开平府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开平府在如今的上都河畔,这条美丽的河流在山间冲出了大片的平原,平原上开满了金莲花。在距离开平府十几公里外,还有一座金代的城池桓州。在金代之前,这里曾经是乌桓人生活的地方。桓州城在当地的传说中又叫四郎城,被认为是杨四郎投降辽邦后,由辽人为他建立的城市。

忽必烈定都开平后,开平就成了著名的元上都。如今的上都已经变成了一系列的土埂和土包,中间的两座大殿也早已变成了不起眼的小山。只有周围山上无数的敖包告诉着人们这里曾经多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