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的脸庞居然一红:“赵普,别如此肉麻地吹捧于朕!朕何德何能,又岂敢与唐尧虞舜相比?也甭说什么尧舜圣君了,就是那周太祖郭威,在二十年前便曾做过释放宫女之事,朕今日决定,不过是步郭威后尘耳!”
细想起来,除了郭威没能大力拓展疆土之外,赵匡胤的所作所为,似乎都深深地打上了郭威的烙印。尽管如此,赵普还是又一次地吹捧道:“在臣看来,那郭威之功,实不能抵皇上万一……”
于是,仿佛就在赵普的吹捧声中,赵匡胤做成了一件令天下百姓拍手称赞的好事情:将一百五十三名宫女放出了宫外。
单从数字上看,好像赵匡胤释放的宫女并不算多。而实际上,当时大宋皇宫里的宫女总数只三百六十三人,且依然留在皇宫里的二百多名宫女还都是自愿的。
那宫女胡氏被放出宫之后,与那侍卫许正道一起跑到宰相府门外长跪不起。赵普对他们言道:“尔等用不着谢我,应该感谢当今圣上皇恩浩荡!”
和氏为胡氏和许正道之间的情爱所感,劝赵普“好人做到底,好事做到底”。于是赵普就利用手中的权力,将许正道调出京城做了一名中级军官,还赏了许正道一笔银钱,作为他迎娶胡氏和安家的费用。为感激赵普的这番大恩大德,许正道和胡氏特地请人画了一张赵普的像放在自家的堂室里供奉着。赵普得知此事后,曾深有感触地对和氏道:“一个人若是做了点好事,真是无比快乐啊!”
一百五十三名宫女放出宫后的第二天,上朝的时候,赵普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赵匡胤释放宫女之事大加赞誉。赵普这一赞誉可就不得了了,文武百官,包括赵光义在内,都七嘴八舌地对赵匡胤鼓吹起来。当时的赵匡胤,真有些飘飘然起来。
待稍稍有些冷静之后,赵匡胤对赵普言道:“朕释放宫女,天下最高兴的人,恐怕就是你赵普了!”
赵普言道:“皇上所言,微臣不想否认。”赵匡胤笑问道:“赵普,如果朕把宫中所有的女人,包括朕的皇后和花蕊夫人在内,全部放出宫,你是不是会更加地高兴啊?”
赵普连忙道:“臣以为,即使皇上真的把宫中的女人都放出宫,那皇后娘娘和花妃娘娘也应留在皇上的身边。”
赵匡胤佯装不解道:“这又是何故啊?”
赵普回道:“因为皇后娘娘是大宋国母,而花妃娘娘则是皇上的至爱!”
“好!”赵匡胤大叫了一声,“你这样说话,朕最爱听!”
很显然,这时候的赵匡胤和赵普之间的关系还是非常融洽的。在赵匡胤和赵普彻底闹翻之前,大宋朝中还发生过一件比较重大的事。这事对后来封建社会里的科举考试制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那是开宝六年(公元973年)三月的一天。宋朝新科进士十人一起到讲武殿向皇上赵匡胤谢恩。赵匡胤很高兴,就设宴款待十位新科进士,并召赵普、赵光义等重臣作陪。
当时宋朝的科举考试制度基本上是沿袭的唐制,分为解试、省试两级考试(说明:这里讲的科举考试指的是当时国家定期举行的、制度最为完备的、目的是选拔文官的科举考试,谓之“贡举”。除此之外,还有武举、制举、词科、童子举等)。解试合格者称为“得解举人”,即获得了解送礼部参加省试的资格。得解举人中的第一名称做“解元”。参加省试合格者叫做“过省举人”,其第一名称为“省元”。因贡举中又分进士、明经等科,故通过省试者就获得了“进士”或“明经”的称谓(公元1071年,北宋熙宁四年,王安石改革贡举后,贡举中就逐渐变为进士一科了)。当时宋代依唐制规定:朝廷选进士一般不得超过三十人,选明经一般不得超过一百人。可见,能考中进士或明经者,应该都是参加省试考生中的出类拔萃者。
所以赵匡胤在设宴款待那十位新科进士的时候,心里就这么想:这十位新科进士,乃天下数以万计的读书人当中的佼佼者,朕一定要好好地奖赏他们,以显朕爱惜人才之心。不过,赵匡胤同时又这么想:朕不能直截了当地就赏给他们钱物,得变个花样,不然,也显不出朕的水平。
想到此,赵匡胤就在杯觥交错间对那十位新科进士言道:“尔等皆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之人!现在,朕就出几道题目考考你们,你们谁能答得上来,朕便赏他一万钱!”
十位进士一起停箸罢盏,一起看着赵匡胤的双唇。赵匡胤轻启双唇道:“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尔等可知语出何处啊?”
赵匡胤所言,语出《论语·卫灵公》。《论语》是一部以记录孔子言论为主要内容的儒家经典著作。赵匡胤刚刚问罢,一名嘴快的进士就抢先道出了答案。
赵匡胤笑谓那进士道:“好!酒宴罢了,朕即赏你一万钱!”
歇了口气,赵匡胤又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语出何处?”
此语出自《孟子·梁惠王》。孟子是孔子之后最著名的儒家代表人物,《孟子》一书主要就是记录孟子言行的。在中国思想文化史上,孔子和孟子向来并称,谓之“孔孟”。世称孔子为“圣人”,称孟子为“亚圣”。
又一名进士抢先道出了答案。赵匡胤言道:“朕同样会赏你一万钱!”
坐在赵匡胤不远处的赵普和赵光义不禁相视一笑。他们已看出了赵匡胤的用意:皇上哪里是在出题考进士?分明是在找个借口赏赐进士们钱啊!试想想,解试也好、省试也罢,主要考的就是儒学内容,这十位得中进士者,哪个不早就把孔孟的著作背得滚瓜烂熟?不然,又何以得中进士?然而,渐渐地,赵普和赵光义便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赵匡胤一连出了五六道题,八九个进士争先恐后地抢着作答,惟“省元”武济川一直默然不语,而且武济川的脸上还明显的罩着一层紧张。
赵普和赵光义又不禁对视了一眼,他们都在这么想:那武济川是怎么了?是自恃省试第一而不屑回答那么简单的问题,还是别有原因?若是前者,似乎讲不通:问题再简单,终出自当今圣上之口,武济川没有理由不在皇上的面前展示才学,更何况,还有如此丰厚的赏金。而若是后者,又会是什么原因呢?
赵匡胤也发觉了这种奇怪现象。他略略思忖了一下,然后直视着武济川言道:“朕现在出一道题,专门考你。你若是答出,朕就赏你两万钱!”
赵匡胤的赏金提高了一倍。这似乎也并不奇怪:武济川是省元,乃佼佼者中的佼佼者,多得一点赏金好像也是应该的。
赵匡胤出题了:“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武爱卿,朕之所言,出自何处?”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在看着武济川。那八九个进士,更是跃跃欲试。因为他们都知道答案:皇上所言,出自《孟子·公孙丑》。武济川只要一张口,便可得到二万钱。
武济川张口了,但并非是知道答案而张口,乃因为结舌而张口。一个堂堂的省元,竟似乎没有读过《孟子》一书。
一个圆脸的进士大胆问道:“皇上,小人可否作答?”“不可!”赵匡胤的语调明显有点冷,“朕这道题,专由武省元回答!”可武济川硬是憋红了脸,也回答不出。赵匡胤又道:
“武省元,朕再出一道题,你若答得出,朕赏你三万钱!”赏钱又提高了一万。武济川似乎想说什么的,但没能说出。赵匡胤言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武省元,你可知此语出自何处啊?”
此语出自《孟子·尽心》。可武济川依然答不出,脸上还现出一种可怜巴巴的表情来。
赵匡胤再也按捺不住了,一拍桌面,又一指武济川的鼻子,勃然大怒道:“武济川,你狗屁不通,如何得中进士?又如何摘取了省元的桂冠?”
吓得武济川“咕咚”就扑倒在地,只顾磕头,就是说不出话。赵匡胤又转向赵普喝问道:“你说,朕本就没有为难他,如此简单的问题他都答不上来,这样的人,也能得中大宋进士?”
赵普慌忙起身道:“臣以为,此次贡举,必有隐情……容臣着手详加调查!”
赵匡胤余怒未息道:“你,赵普,还有你,赵光义,立刻进行调查!三天之内,必须给朕一个明确的答复!”
赵匡胤说完就气呼呼地走了。赵普也来了火,跨到那武济川的近前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大声吼道:“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小人,一肚子草包,为何要滥竽充数?”赵光义一旁轻言道:“宰相大人息怒!我只要将这姓武的小子带往开封府,一切便会真相大白!”果然,赵光义把武济川带到开封府之后,只搬了几样刑具出来,武济川就全盘招供了。
事实其实很简单:武济川虽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但与此次省试的主考官李防是同乡。说起来,武济川也没向李昉行什么贿,因为武济川的家里实在太穷,穷到武济川参加科考的时候都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穿。武济川参加解试,就是因为太穷,博得了主考官的同情才获通过。到汴梁之后,武济川如实向李昉说了,李昉也,对武济川产生了深深的同情。加上又是同乡,李昉便把武济川录取了,且还是第一名。
赵普和赵光义一起入宫将调查结果告之了赵匡胤。赵匡胤把武济川和李昉关在了同一间牢房里。后来,李昉被处死了。在李昉被处死之前,他与武济川在牢房里面面相对的时候,心里会想些什么,嘴里又会说些什么?
赵匡胤并非只是把李昉和武济川双双打入囚牢了事。他还让赵普代拟了一道圣旨晓谕天下。这道圣旨的主要内容有二:一、严厉谴责李昉和武济川的徇私舞弊之举;二、诏令所有参加省试的考生不日到讲武殿重新参考。诏令中讲得很明白:此次讲武殿重考,由宰相赵普出题,由皇上赵匡胤监考,由宰相和皇上共同指定阅卷大臣。诏令中还规定:进士中前十名的考卷必须呈送皇上御览定夺。
这一次讲武殿重考,共得进士二十六人。前十名的文章送与赵匡胤御览后,赵匡胤根据自己的眼光和意愿,又把前十名原来的位次做了一些调整。赵匡胤下诏:从今往后,凡参加省试并获通过者,一律要参加由皇上主考的“殿试”,殿试合格者,方能得中进士。
从此,宋朝的贡举考试就由原来的解试、省试两级变为解试、省试和殿试三级了。殿试作为最高级别的考试,由此确定了下来。这种殿试的方式,不仅为当时的辽国等地所效仿,而且一直延续到清朝末年。
开宝六年的五月。五月是一年当中最为炎热的季节。而这一年汴梁的五月又是出奇的热。热到什么程度?身上的汗刚刚冒出来就又被热干了。
这样的天气里,寻常人是不会轻易出门的。赵普也不例外。除了上朝公干,他就整天呆在家里。呆在家里也热,他便命仆人把井水打到一只大木盆里,然后裸身泡在井水里。天越热,井水越凉。泡在这么凉的井水里,当然十分舒服。
那和氏本还想用扇子之类与炎热抗衡,可后来实在受不了了,便也羞答答地脱光衣裳与赵普一起泡井水。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在一起浸泡,谓之“鸳鸯浴”。既是一对鸳鸯,当然就不仅仅只是在一块洗浴,彼此做出点什么令水花四溅、令仆人闭眼的事也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更何况,盛夏季节,是蓬勃向上的季节。在这样的季节里,人的各种欲望总是非常强烈的。
有一回,在木盆里任由赵普轻薄了一番之后,和氏骑在赵普的双腿上,气喘吁吁地问道:“老爷,你在洛阳宅内,也曾这么与别的女人在水中嬉戏吗?”
赵普回道:“我可以坦白地告诉夫人:在洛阳,老爷我从未与一个女人玩过水中游戏!”
“不可能吧!”和氏半信半疑,“看老爷在水里的举止,显然十分娴熟!”
赵普挺认真地言道:“我岂敢欺骗夫人?在洛阳,我确实从未与一个女人共浴过!”
和氏相信了,但她却被赵普骗了。不过,从字面上看,赵普又并非欺骗和氏。他在洛阳的确未与“一个女人”共浴,他是经常与许多女人在一起群浴的。
不过,和氏虽不知道赵普在洛阳所为,却也知道,在如此酷热的天气里,与赵普共浴在大木盆的井水里,也着实别有情趣。别看赵普已经上了一点年纪,但精力异常地充沛,嬉戏的手段也层出不穷,经常在水中把个和氏侍弄得乐不可支。
俗语云:乐极生悲,赵普及和氏便应验了这句俗话。炎热之下,泡在凉冰冰的井水里是很怡人,但绝不可久泡,久泡必患病。赵普一个人泡井水的时候,还有个时间概念,可等到和氏也加入到木盆里之后,俩人就有些忘乎所以了,只顾打情骂俏、彼此取乐了,这样一来,他们也没取乐过几回,就双双地倒在了病床上,病得还都不轻。
令赵普、和氏多少有些尴尬的是,当赵光义等朝中大臣前来探望、询问因何患病又为何同时患病时,赵普支支吾吾地怎么也不敢道出实情。
还是赵匡胤聪明。他站在赵普的病榻前,一针见血地指出道:“爱卿定是与夫人玩耍时不小心着了凉!”
赵普承认道:“皇上慧眼如炬,微臣实不敢抵赖!”几近一个月,赵普及和氏才蹒跚地下了床。一眼看过去,赵普也好、和氏也罢,均是形容憔悴、目无精神。赵普对和氏言道:“夫人,真所谓女人腰下一把刀啊!”
和氏却言道:“老爷说错了!不是女人腰下一把刀,而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等赵普、和氏病愈后,已是夏末秋初了。天气也日渐凉爽起来。赵普心有余悸地对和氏道:“夫人,这样的天气,我等就用不着泡在井水里了!”
就在这日渐凉爽的季节里,赵普听到了这么一个消息:周郑王柴宗训死于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