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雾都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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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费金!”姑娘发出一声惊叫,猛一后退。“你必须告发那个人。”老绅士讲道。“我不干。我绝不会干这种事!”姑娘答复,“虽说他是个魔鬼,对待我比魔鬼还要可恶,我也绝不会干这种事。”

“你不愿意?”老绅士仿佛对这一答复已有充分准备一样。

“绝不!”姑娘说道。“可不可以把原因告诉我?”“有一个原因,”姑娘断然答复,“小姐是知道其中一个原因的,她也会支持我,我知道她会支持我,因为我跟她有约在先。再说,还有一个原因,他虽说是个坏蛋,可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很多人干的都是同样的勾当,我不能出卖他们,他们——不管是哪一个——本来都有机会出卖我,可都没有出卖我,即使他们是坏人。”

“既然这样,”老绅士随即讲道,仿佛这正是他一心要达成的目的一般,“那就把孟可司交给我,由我来对付他。”

“如果他供出别人怎么办?”“我告诉你,在这种情形下,事情要作罢,就得让他说出真相,奥立弗的简短经历当中一定有种种变故,不便公之于世。真相一旦大白,他们也就脱离干系了。”

“假设弄不清楚呢?”姑娘提醒道。“那么,”老绅士继续讲道,“那个犹太人不会被送上法庭,除非你同意。假设出现这种情形,我大概可以向你讲明理由,你会同意这样做的。”

“小姐是否也愿意?”姑娘问道。“我答应你,”露丝答复,“我真心诚意地保证。”“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孟可司决不会明白的?”姑娘略略顿了一下,讲道。“绝对不会,”老绅士答复,“这件事就要落到他头上了,叫他根本无从猜测。”“我从小就生活在骗子中间,是个骗子,”姑娘再度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她讲道,“但我相信你的话。”他们二位口中担保她尽可放心之后,她开始描述当天晚上她一走出来就被盯上的那家小酒馆在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字,她的讲话声音很低,那个在一旁偷听的暗探常常连她讲的大意也难以斟酌。从她偶尔稍停片刻这一点来判断,老绅士仿佛正在对她提供的状况急忙作一点记录。她一五一十地说明了小酒馆的方位,从哪里进行监视位置最好,又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哪几个晚上孟可司前去酒馆的可能性最大,几点钟,接下来,她仿佛考虑了一会儿,以便更加清晰地回想他的外貌特征。

“他个儿高高的,”姑娘讲道,“不胖,长得很结实,走路的模样鬼鬼祟祟的,老是回头看,先看看这一边,然后又看看另一边。别忘了,由于他的眼睛往里凹,比哪一个男人都深得多,你单凭这一点就完全可以把他认出来。脸黑黑的,头发和眼睛也不例外。即使大不了二十六岁,就算二十八岁吧,憔悴的皮肤已经长了很多褶子。他的嘴唇常常没有血色,齿痕很深。他一抽筋就不得了,偶尔咬得手上满是伤痕——你干吗吓一大跳?”姑娘说着,猝然停了下来。

老绅士连忙答复,他这是无意识的动作,请她继续说下去。

“这个人的状况,”姑娘讲道,“有一部分我是从其他住在店里的人那儿了解到的,就是我跟你说的那家酒馆,我也只见过他两次,他两次都披着一件大斗篷。可以供你们识别他的特征恐怕也就是这些了。慢着,还有,”她补充说,“他的脖子,他转过脸去的时候,围巾下边可以多多少少看到一点儿,那儿有——”

“一大块红斑,像是烧伤或者烫伤。”老绅士大声讲道。

“你认识他!怎么回事?”姑娘说。年轻小姐发出一声惊叫,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下来,那个偷听的人甚至连他们呼吸的声音都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

“我想是的,”老绅士打破了沉默,“依据你的描述理应这样。再说吧。很多人彼此像得出奇,也可能不是同一个人。”

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刻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往前走了两步,离藏在暗处的密探更近了,后者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低声讲道:“肯定是他。”

“好吧,”讲话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刚刚站的地方(听声音仿佛是这样),“姑娘,你给了我们极为可贵的帮忙,愿你由此得到好报。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没什么。”南希答复。“你不要固执,”老绅士说道,他的声音和语气充满了好意,再固执、再硬的心也不能不感动,“你考虑一下,尽管说。”

“没有什么,绅士。”姑娘一边答复,一边哭了起来,“我,你帮不了,真的,我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你不要自暴自弃,”老绅士讲道,“你以往白白耗费了青春活力,这种无价之宝造物主只给我们一次,再次赐予是永远不会的,但是,你还可以寄期望于未来。我并不是说,凭我们的力量可以让你心灵的平静下来,那是要靠你自己去追求才能到来的。不过,为你提供一处幽静的栖身之地在英国也可以,你假如不敢留在国内的话,国外也可以,这不但是我们力所能及的事,也是我们的殷切期望。在这条河迎来第一抹曙光之前,天亮以前,你就可以到达你从前那班同伙照样够不着的地方,并且不会留下一点迹象,就仿佛你一下子从尘世间消失了一样。说吧。让你回去跟哪个以往的伙计交谈一句都是我不愿意的,或者看一眼哪一处老巢,甚至让你再呼吸一口那里的空气也不愿意,那种空气只会给你带来瘟疫和死亡。把这一切统统抛开吧,趁如今还偶尔有机会。”

“她就要被说服了,”年轻小姐大声讲道,“她一定是在犹豫。”

“只怕不一定,我亲爱的。”老绅士讲道。

“是的,绅士,我不会改变主意,”经过短时间的努力,姑娘说道,“我与过去的生活是用链条拴在一起的。我如今恨它、讨厌它,但却离不开它。我要了事只能走到再也回不来的地步——我也不清楚是怎么搞的,即使很久以前你就对我这样说,我也会哈哈大笑,不当一件事。不过,”她惊慌地回头看了一眼,“我得回家去了,我又怕起来了。”

“回家!”年轻的小姐重复了一遍,特别在“家”这个字眼上加重了语气。

“是的,回家,小姐,”姑娘说道,“那家是我用一辈子的操劳替自己营造起来的。我们分手吧。我会被人认出来或者盯上的。走吧!走吧!假设我替你们帮了什么忙的话,我没有其他要求,只求你们不要管我,让我自己走自己的路。”

“毫无作用,”绅士叹了一口气,讲道,“说不定我们呆在此地会危及她的安全,我们可能已经超出她原来的估计,耽搁她太久了。”

“是啊,是啊,”姑娘一个劲地催促,“已经超出了。”“这苦命的人会得到什么样的归宿啊。”年轻小姐哭了。

“什么归宿。”姑娘重复了一遍。“看看你前边吧,小姐,看看那漆黑的河水。你肯定不知看到过多少回了,像我这样的人跳进水流之中,没有一个人哭,没有一个人在乎。兴许是几年以后,或者只要几个月也不一定,但终究会让我走到那一步的。”

“求你了,别那么说。”年轻小姐哽咽着说道。“这样的事传不进你耳朵里的,上帝保佑,亲爱的小姐,不要让你听到这样可怕的事。”姑娘答复说,“再见,再见了。”

老绅士转过脸去。“这个钱包,”年轻小姐叫道,“碰到急需的时候应该可以用得上,看在我的分上,请你收下。”“不。”姑娘答复,“我做这件事不是为了钱,就让我把这一点记在心里吧。不过——你可以把你带在身上的东西给我一样:我想要一样东西——不,不,不是戒指——你的手套或者是手绢——我想保存一样属于你的东西作个纪念,可爱的小姐。啊,天啦!愿上帝保佑你!再见吧,再见!”

见南希姑娘极为冲动,加上害怕她要是被人发现会遭到毒打虐待,老绅士仿佛这才下决心答应她的恳求,离她而去。清晰可闻的脚步声慢慢远去,讲话声停止了。

她那位同伴与年轻小姐的身影不多一会就出现在桥面上。他们在石梯顶上停下来。

“听!”露丝谛听着,忽然叫了一声,“她是否在叫!我仿佛听见了她的声音。”

“不,亲爱的,”布朗罗绅士悲哀地往后看了一眼,说道,“她还在老地方站着,在我们离去之前,她是不会离开的。”

露丝·梅莱还在犹豫,但老绅士略一用力挽住她的胳膊,带着她走了。他们慢慢消失了,姑娘几乎直挺挺地就瘫倒在一级石梯上,满心的愁苦化作辛酸的泪水中涌泻而出。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拖着疲软的脚步,摇摇晃晃地爬上街面去了。几分钟过去了,那个惊异不已的偷听者仍在原地纹丝不动,他一次又一次用审慎的眼光环顾四周,确信自己身边没有其他的人了,才缓缓地从隐藏的地方爬出来,一同下来的时候同样借着石壁的阴影,偷偷摸摸地往桥上走去。

诺亚·克雷波尔走到上边,又不止一次地往外窥探,肯定没有人看到自己,然后一跃而出,撒开双腿,以最快的速度往老犹太的住处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