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泰戈尔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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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园丁集(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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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量的财富非属你的,我的宽厚的微黑的大地母亲。你用操劳力图来填满你孩子们的肚皮,然而粮食是不多的。

你馈赠我们的欢乐礼物,永远都不是完整的。你为你的孩子们制做的玩具,并不牢固。你无法满足我们的所有渴望,然而我能因此便背弃你么?

你那含着痛苦成分的微笑,对我的眼睛是温情的。你那永不满足的爱,对我的心是贴近的。从你那乳汁里,你是用生命而不是以不朽来哺育你的儿女,故而你的双目始终是警觉的。你用颜色与诗歌成年累月地工作,然而你的天堂尚未建成,只有天堂的愁苦的一面。你的美的创造上蒙着一层泪雾。我会将我的诗歌注入你沉静的心里,将我的小爱注入你的大爱中。我会用劳作来礼拜你。

我曾见过你的慈祥的容颜,我爱你的伤感的尘土,大地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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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的谒见堂里,一片朴素的草叶,以及阳光与午夜的星辰,同坐在一条毡褥上。我的诗歌,也如此地与云彩及森林的音乐,在世界的心中平分席位。然而,你这富有的人,你的万贯家财,在太阳的金光与月亮的柔光中却毫无位置。包罗一切的天空的祝福,不屑洒在它的上面。待到死亡降临的时候,它就苍白枯萎,化作尘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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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那个自诩的苦行人宣布说:“弃家祈神的时间到了。呵,谁将我牵制在妄想里这么长时间呢?”神低声说,“是我,”然而这个人的耳朵是堵塞住了的。

他的妻子与吃奶的孩子躺在一起,安静地睡在床的那边。

这个人说,“是谁将我骗了这么长时间呢?”声音又说,“是神,”然而他听不见。婴儿在睡梦中哭了,靠紧他的妈妈。神命令说,“不要走,傻子,别离开你的家,”然而他仍然听不见。

神叹息又委屈地说,“为何我的仆人要将我丢下,而到处去寻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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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会正在庙前进行。从天一亮就下雨,这一天快过完了。

比所有众人的欢乐还灿烂的,是一个花一文钱买到一个棕叶哨子的小女孩的灿烂的微笑。

哨子和尖脆欢乐的音乐,飘浮在所有笑语喧哗之上。无数的人拥来挤在一起,道路泥泞,河水上涨,由于雨下个不停,田地全淹没在水里。

比所有众人的烦恼更要命的,是一个小男孩的烦恼——他连一文买那根带颜色的小棍的钱都没有。

他苦闷的眼睛望着那间小店,致使这整个人类的集会变得特别令人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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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乡来的工人与他的妻子正忙着为砖窑挖土。他们的小女儿来到河边的渡口上;她不停手地擦拭锅盘。

她的小弟弟,光着头,黧黑的涂满泥土的身躯赤裸着,跟着她,按照她的吩咐在高高的河岸上耐心地等待着她。

她平稳地顶着满瓶的水走回家去,左手拎着发亮的铜壶,右手领着那个孩子——那是她的小妹妹,繁重的家务令她变得不苟言笑了。有一天我发现那赤裸的小男孩伸着腿坐着。他姐姐坐在河水里,用一把土在旋来转去地擦拭一把水壶。

河岸上有一只毛茸茸的小羊在吃草。它走近这孩子身旁,突然大叫了一声,孩子被吓得哭叫起来。

他姐姐撂下水壶奔上岸来。她一只手抱起弟弟,一只手抱起小羊,将她的爱抚平分为两半,人类与动物的后代在慈爱的连结中合二而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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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天,闷热的中午似乎无尽地漫长。干旱的土地在灼热中渴得张开了嘴。

我听见河边有个声音在喊,“来吧,我的宝贝!”我合上书本向窗外观视。我发现一只皮毛上沾满泥土的大水牛,目光沉稳地站在河边;一个小伙子站在没膝深的水中,在叫它来洗澡。

我高兴地微笑了,心里有一种甜柔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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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时常思索,人与动物之间没有赖以沟通的途径,那么他们心中相互认识的界线在何处呢?

在远古创世伊始时,通过哪一条太初乐园的荒芜的小径,他们的心曾彼此访问过?

他们的亲缘关系早被忘掉,然而他们不变的足迹的符号并没有消逝。

然而突然在那无语的音乐中,那迷离的记忆清醒起来,动物用温柔的信任看着人的脸,人也用嬉笑的感情望着它的眼睛。

犹如两个戴着面具相遇的朋友,在伪装下彼此恍惚地互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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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轻轻一转的秋波,你便从诗人的琴弦上夺走一切诗歌的财富,美妙的女人!

然而你不喜欢他们的赞扬,故而我来赞颂你。你能使世界上最自负的头在你足下俯伏。然而你乐于崇拜的是你所爱的不具名望的人们,故而我崇拜你。

你的完美的双臂的触碰,能在帝王的荣光上再加上光荣。

可你却用自己的手臂去清扫尘土,使你卑微的家庭整洁,故而我心中溢满了钦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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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何如此低声地对我耳语,呵,“死亡”,我的“死亡”?

当花儿晚凋,牛儿归棚时,你偷偷地来到我身旁,说出我不理解的话语。

莫非你必得用昏沉的低微与冰冷的接吻,来向我求爱赢取我的心么,呵,“死亡”,我的“死亡”?

我们的婚礼会不会有铺张的仪式?在你褐黄的鬈发上是不系上花串?在你前面有否举旗的人,你有否通红的火把,使黑夜似着火一样地明亮?呵,“死亡”,我的“死亡”。你吹着法螺来吧,于不眠之夜来吧。给我穿好红衣,牵着我的手将我娶走吧。让你那辆套着急躁嘶叫的马的车辇,做好准备等在我门前吧。

揭开我的面纱得意地看我的脸吧,呵,“死亡”,我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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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今晚要做“死亡”的游戏,我的新娘与我。夜是浓黑的,天上的云霾是翻卷的,巨浪在海里怒吼。

我们告别梦的温床,推门而出,我的新娘与我。我们荡在秋千上,狂风在身后用力地推送我们。我的新娘吓得既惊且喜,她颤栗着紧靠在我的胸前。很多日子我体贴地服侍她。我为她铺好一个花床,我关好门不让强烈的光刺在她脸上。

我轻轻吻她的双唇,柔柔地在她耳畔微语,直到她困乏得进入昏睡。

她消失在迷离的无比温情的云雾之中。我摩抚她,她毫无反应;我用歌唱也未能将她唤醒。今夜,风暴的召唤从旷野来到。我的新娘颤栗着站起,她拉着我的手走了出来。她的头发飞扬在风中,她的面纱飘动,她的花环习习作响在她的胸前。死亡的推送将她奇迹般地摇晃活了。我们面面相觑,息息相通,我的新娘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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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住在玉米地旁的山脚,靠近那股嬉笑着流经古树的清泉。女人们拎罐到此处来装水,过路人在此处谈话歇息。她每天随着汩汩的泉韵边工作边幻想。

某一天,一位陌生人从云雾中的山上下来;他的头发似醉蛇一般地纷乱。我们诧异地问,“你是谁?”他没回答,只坐在喧闹的水边无言地望着她的茅屋。我们吓得心悸,到了晚上我们全回家去了。

翌日早晨,女人们到杉树下的泉边取水,她们看见她茅屋的门洞开着,然而,她的声音听不见了,她的微笑的脸何处去了呢?空罐放在地上,她屋角的那盏灯,油干火灭了。无人知道在黎明之前,她跑到何处去了——那个陌生人也没了踪影。

进了五月,阳光渐强,冰雪融尽,我们坐在泉边流泪。我们心想,“她去的地方有泉水吗,在这酷热焦渴的天气中,她会到何处去取水呢?”我们惶恐地对问,“在我们住的山那边还有地方么?”

夏天的夜晚,微风自南方吹来;我坐在她的空房里,没有点亮的灯依旧在原处放着。突然间那座山峰似帘幕拉开一般从我面前不见了。“呵,那一定是她来了。你好么,我的孩子?你快乐么?在无遮无掩的天空下,你有个荫凉的去处么?可怜呵,我们的泉水不能在此供你解渴。”

“那边仍是这个天空,”她说,“只是不受山峰的遮挡,——也仍是这股流泉汇成江河,——也仍是这片土地伸展变作平原。”“一切都不缺,”我叹息着说,“只有我们不在。”她含愁地笑着说,“你们是在我的心里。”我醒来听见泉流汩汩,杉树的叶子在晚风中沙沙地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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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绿的稻田上浮现着秋云的影子,后面是穷追的太阳。

蜜蜂为光明所陶醉,忘记了吸蜜只机械地飞翔鸣唱。河中小岛上的鸭群,毫无因由地欢乐地吵闹。咱们都别回家啦,弟兄们,今天早晨咱们都不去工作。

让我们以暴风骤雨之势占领蓝天,让我们飞奔着抢占空间吧。

笑声浮荡在空气上,似洪水之上的泡沫。弟兄们,让我们将清晨浪费在无用的歌曲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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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何人,读者,百年后读着我的诗?我无法从春天的宝藏里送你一束花,从天际的云朵中送你一片金影。开起门来远望吧。

从你那繁花似锦的园子里,撷取百年前逝去了的花儿的芳香记忆。

在你心的欢乐中,愿你觉出一个春晨吟唱的欢乐,将它快乐的声音,传上一百年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