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荀鹤(846-907),字彦之,池州石埭(今安徽石埭)人。大顺二年(891)进士,曾在宣州被辟为从事。入梁,授翰林学士。他在长期落魄和穷困的生活中,对社会现实有所不满,对人民的疾苦有一定的了解。因此,他前期的诗歌有一些讽刺时事,揭露社会黑暗和同情人民的作品。艺术上,他是以“苦吟”自命的一位诗人。但现存的诗歌却较少雕琢,语言比较平易。有《唐风集》。
春宫怨
杜荀鹤
早被婵娟误,欲妆临镜慵[1]。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2]。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
【注释】
[1]婵娟:美好的容态。慵:懒、无精打采。[2]碎:形容鸟声众多而愉快。
【鉴赏】
这首诗表面上是写宫怨,实际上也隐含着作者的怀才不遇和对现实中美丑颠倒现象的愤懑之情。
“早被婵娟误,欲妆临镜慵。”“婵娟”是指美好的容貌和体态。此诗诗眼为一“误”字,全诗围绕“误”字展开,及至末联则由“误”生悔矣。想起自己因为长得美丽而被选人宫中却得不到宠幸,坐在镜前梳妆打扮一番的心思一点也没有了。下面两句更说明了“欲妆临镜慵”的原因。“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获得皇帝宠幸靠的并不是容貌,教我怎么梳妆打扮才好。也就是说梳妆打扮有什么用呢?这是十分伤心的两句话。获得皇帝的宠幸凭的不是美好的容貌,而是勾心斗角、献媚、使心眼等手法。这样,真正美貌的人反而受到冷落。这是对宫廷中的丑恶现象的揭露。“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这是写宫中的春景宜人,但反衬出宫女内心的苦闷。意思是说,春风和暖,各种各样的鸟儿都在欢快地啼鸣;太阳已经很高了,它将各种花木的影子重重叠叠地映在地上。这种宫中的被冷落、被弃置的生活,使得这位美丽的宫女想起自己少女时在家乡若耶溪边浣洗衣裳,采摘芙蓉的生活。她的女伴们在溪边玩耍,美丽的衣裙,荷叶荷花,青青的溪水,这一切都成了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所以最后两句说:“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
中国古代一直有以美貌比高才的传统,这首诗也不例外。它一方面是代宫女写怨情,另一方面也通过宫女的不幸遭遇比喻自己的怀才不遇。
再经胡城县[1]
杜荀鹤去岁曾经此县城,县民无口不冤声。今来县宰加朱绂,便是生灵血染成[2]。
【注释】
[1]胡城县:唐时县名,在今安徽阜阳西北。[2]朱绂(fú):红色的官服。加朱绂是对“表现好”的官吏的奖赏。生灵:指老百姓。
【鉴赏】
这是一首反映民间疾苦的抒情诗。从题目可知,诗人是由“再经”而想到“初经”。首二句写初经的见闻,只从“县民”方面落墨,未提县宰;后二句写“再经”的见闻,只从“县宰”方面着笔,未提县民。这就给读者打开了驰骋想象的天地。如果县宰“爱民如子”,那么“县民无口不冤声”的“冤”是来自别的方面,县宰作为“民之父母”必然在为县民众多的冤屈奔走呼号,并严厉打击土豪劣绅及为非作歹之徒;如果只看第三句今年县宰得到朝廷“加朱绂”的奖励,也准以为县宰由于为民申冤而得到了上司的赏识。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尾句却对县宰的“朱绂”作出了“是生灵血染成”的判断,这真是石破天惊,匪夷所思!尾句在前三句的基础上引满而发,对“县宰”的揭露与鞭挞不留余地,这与常见诗的含蓄风格迥然不同。但本诗的艺术表现仍可谓含而不露。县民的冤声是在去年,那么县民喊的什么冤以及喊冤的结果如何,诗人当记忆犹新,但没有明写;县宰加朱绂是在今岁,那么这和县民喊冤的结果有什么联系,诗人当然也很清楚,但也没有明写。而这没有写明的一切,又都是读者迫切要知道的,这就造成了悬念。最后,诗人才把县宰的朱绂和县民的鲜血这两种颜色相同而性质相反的事物出人意料地结合在一起,写出了惊心动魄的结句。读者迫切需要知道,但诗人没有写明的一切,就都见之于言外了。
全诗的感染力还在于:县宰未加朱绂之时,权势还不够大、腰杆还不够硬,却已经逼得“县民无口不冤声”了;如今因制造冤案、滥杀无辜而赢得了朝廷“加朱绂”的奖赏,尝到了甜头,权势更大了,腰杆更硬了,他又将干些什么?诗人也没有明写,然而弦外有音,读者的心怎能不为之颤动?
赠质上人[1]
杜荀鹤
枿坐云游出世尘,兼无瓶钵可随身[2]。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
【注释】
[1]质上人:质是人名;上人是对得道高僧的尊称。
[2]枿(niè)坐:枯坐的意思,指和尚静坐参禅。
【鉴赏】
这是一首赠友诗。既然本诗是送给一个名叫“质”的高僧的,那么自然要说那些与佛事相关的话。“质上人”有时打坐参禅,有时云游四方,行踪无定,已颇有超尘出世之态了;而且他“枿坐云游”时连应该随身携带的一瓶一钵也没有,更突显了其超尘出世的性格。这样,一个飘飘然来去无牵挂的大闲人形象跃然纸上,诗人抓住了出家人的性格特征,描绘了他的不同凡俗。“质上人”遇见了朋友熟人,也不说一句有关人世间的事,完全游离于人世之外。诗人对他的无牵无挂和无限清闲表示了由衷的赞赏,羡慕他是人世间最闲适、最无事的人。
本诗在赞赏之余,也含有弦外之音,寓有感慨人生的意味。诗人生活于晚唐的多事之秋,战乱频繁,民生凋敝。作为一个有良知、有正义感的人,面对这样的现实,怎能缄口不语呢?所以后两句既是对“质上人”的赞羡,也是诗人自己复杂心情的流露,字面意义浅近,而蕴含感慨良深。
全诗语言通俗浅显,明白流畅,可以说是把严于格律的近体诗通俗化了。所以本诗也像诗人的其他许多诗一样,在长期的流传中成了人们口头的熟语和佳句。
小松
杜荀鹤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1]。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注释】
[1]蓬蒿:蓬草和蒿草,是草类植物中长得较高者。
【鉴赏】
这是一首托物喻人、寓意深长的情景诗。高洁的青松历来是诗人笔下的英雄与勇士。数九寒天,百草枯萎,万木凋零,而松树却苍翠凌云,顶风抗雪,泰然自若。然而凌云巨松是由刚出土的小松成长起来的。小松虽小,却已显露出必将凌云的苗头,这是有识之士须预加察觉的。
首二句写小松茁壮成长的过程。小松刚出土,的确小得可怜,路边的野草都比它高,以致将它淹没在“深草里”;可是没过几年时间,它觉得自己长高长粗了,现在它已经超过了蓬草和蒿草的高度了,其他的草当然更在它的脚下了。“刺头”二字,指刚长出松针的树头又直又硬,一个劲地向上冲刺,锐不可当。因而其前面的那个“小”字只是说松树的小是暂时的、相对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必然由小到大。“刺”字还准确地勾勒出小松的外形特点与坚决不屈、勇敢战斗的内在性格,显示出小松具有强大的生命力。“渐出蓬蒿”不仅描绘出了小松由小转大、发展变化的情景,而且承上启下地指出了它有未来“凌云”的先兆。“渐觉”二字说得很有分寸,又非常含蓄。事物发展总是循序渐进的,不可能一步登天,故小松从“藏深草”到“出蓬蒿”,只能渐觉;是谁在“渐觉”呢?当然只有关心、爱护小松的人时时地观察比较,才能有这种“渐觉”。至于那些不关心小松成长的人,往往在小松长成巨树之前视而不见,哪能谈及“渐觉”呢?
后二句承首二句,作者将笔调转为一个精练的感叹;现今那些不关心小松成长的人,如何识得它是将来的“凌云之木”呢?直到该树已经凌云穿天,才在那里说“咦,这棵松树怎么长得这么高?”这里连用两个“凌云”,前者指小松,后者指大松。大松凌云已成事实,称赞它高并不说明人有眼力,也无多大意义。小松幼时和小草一样很不起眼,如能识得它就是“凌云木”,进而加以爱护和培养,那才是有眼力、有意义的。然而世俗众人所缺少的正是这个“识”字,故诗人感叹道:眼光短浅的“时人”,是不会把小松看作是栋梁之才的;有多少小松,由于时人不识而被摧残、被砍伐啊!
杜荀鹤出身寒微,虽然年轻时就才华毕露,但由于“帝里无相识”(《辞九江李郎中人关》),以致屡试不中,报国无门,一生潦倒。埋没于深草中的“小松”,不正是诗人的自我写照吗?
全诗观察敏锐,体验深切。诗中对小松的描写,精练传神。描写和议论、诗情和哲理、幽默和严肃在诗中得到有机的统一,字里行间充满理趣,耐人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