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全集(第四册)
15370800000054

第54章 带面纱的房客(1)

我手中掌握着数量庞大的关于福尔摩斯办案的资料,这缘于福尔摩斯的业务活动已有二十三年之久,并且我在十七年中一直是他的忠诚的合作伙伴和案情记录者。对我而言,问题不是如何找资料,而是如何选择。书架上摆满逐年记录的文件,还有许多塞满了材料的文件箱,这一切不仅对于研究犯罪的人来说,即使对于研究维多利亚晚期社会及官方丑闻的人来说,也不亚于一个完整的资料库。关于官方丑闻,我可以保证,凡是那些写过焦虑的来信要求给他们的家庭荣誉和声名显赫的祖先保守秘密的人,都大可放心。我在选材时,依然深记福尔摩斯特有的谨慎态度和高度的职业责任感,绝不会辜负大家对我们的信任,对近来有人企图攫取和销毁这些文件的行为我是坚决反对的。此次事件的指使者为何人,我们早已了然于心,我代表福尔摩斯先生宣布,类似行为若再有发生,一切有关某政客、某灯塔以及某驯养的鸬鹚的全部秘密将公诸于世。对此,我相信至少有一个读者是很了解的。

再者,我曾在回忆录中不遗余力地再三说明,福尔摩斯并非在每一个案件中都大显身手,显示出他那特异的洞察力和观察分析的天才。有的时候他也必须花费极大力气去摘果实,但有时果实则自动掉在他怀里。常常是最骇人听闻的人间悲剧却成了最不给他显示个人才能机会的案件,现在我要叙述的就是这样一件案子。我稍稍改换了姓名和地点,除此而外,皆为事实。

一八九六年末的一天上午,我收到福尔摩斯一张语气甚急的条子,要我立即前去。我赶到一看,他正坐在烟雾缭绕的屋里,在他对面的椅子里坐着一位年纪略大、唠唠叨叨的肥胖妇女。

“这位是南布利克斯顿区的麦利娄太太,”我朋友抬手介绍说,“麦利娄太太不介意吸烟,华生,你可以畅快地享受你那不良爱好了。麦利娄太太要讲一个有趣的故事,它可能有所发展,所以你不妨来听听。”“但愿我能够有所收益。”“麦利娄太太,如果我去访问郎德尔太太,我希望带个见证人同去。请你回去先把这话告诉她。”“没什么,福尔摩斯先生,”客人说,“她很急切地想见到你,即使你把全教区的人都带去她也不在意。”

“那我们今天下午早一点去。出发前,我们得保证准确掌握事实。咱们再来叙述一遍,帮助华生医生掌握情况。你刚才说,郎德尔太太已在你的房子住了七年,而你只见过一次她的脸。”

“上帝呀,我真的希望从未看见过!”麦利娄太太说。

“她的脸伤是很可怕的吧!”福尔摩斯先生,那简直不能称之为人的脸,可怕极了。有一次送牛奶的人看见她在楼上窗口张望,吓得连奶桶都扔了,弄得花园前面到处都淌着牛奶。她的脸就是这样,可怕吧?有一次我不经意看见了她的脸,她立刻就盖上了面纱,然后她说:“麦利娄太太,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总戴面纱了吧。”

“她的过去你知道吗?”“一点不知道。”“她刚来住的时候有介绍信一类的东西吗?”“没有,但她有的是现钱。预交给我了一季度的房租,而且不讨价还价。这年头儿,像我这么一个孤苦无靠的人怎么能拒绝这样有钱的客人呢?”

“她说没说选中你的房子的理由?”“与大多数别的出租房子相比,我的房子离马路较远,更为僻静,再说,我只招一个房客。我自己也没有家眷,我猜她大概已找过别的房子,但最中意的还是我的房子。她需要的是僻静,她不怕花钱。”“你说她来了以后从来没有露出过脸,除了那次意外,这倒是一件奇特的事儿,非常奇特。难怪你想调查了。”“不是我要求调查,福尔摩斯先生。对我来说,只要能拿到房租,我就心满意足了。她真是最安静、最省心的房客了。”“那又是什么问题呢?”“是她的身体状况,福尔摩斯先生。她虚弱得要死了,而且心里仿佛有挥不去的阴影。有时她做梦会喊‘救命’一类的话。还有一次夜里她喊的是:‘你这个魔鬼!你这个残忍的家伙!’喊声全宅子里都听得见,我吓得全身都发抖。第二天一早上我就找她去了。‘郎德尔太太,’我说,‘如果你心里有不能对我说的负担,你可以找牧师,还有警察,他们会帮助你的。’‘哎呀,我可不要警察!’她说,‘牧师也无法改变往事,但是,如果在我死之前能有人倾听我的诉说,我倒可以舒心些。’‘哎,’我说,‘要是你不愿找正式警察,还有一个报上登的那个有名的侦探——福尔摩斯先生。’她呀,一听就同意啦。‘对啦,这个人最合适不过了,’她说,是呀,我怎么没想起他呢,麦利娄太太,麻烦你尽快把他请来。如果他不来,你就告诉她我是马戏团的郎德尔的妻子。你再给他一个地名‘阿巴斯·巴尔哇’。这个字条儿就是她写的。她还说:‘如果他就是我听说的那个人,见了地名他一定不会拒绝。’”

“是要去的,”福尔摩斯说,“好吧,麦利娄太太,我先跟华生医生谈一谈,现在可能要开午饭了。三点钟左右我们可以到你家。”我们的客人刚刚像鸭子那样扭出去,歇洛克·福尔摩斯就一跃而起钻到屋角那一大堆摘录册中去了。几分钟之内我只听得见翻纸页的哗哗声,最后他满意地嘟哝了一声,一定是找到了既定的目标。他兴奋极了,顾不上站起来,而是像一尊怪佛一样两腿交叉坐在地板上,四周摆满了大本子,膝上还放着一本。

“这个案子当时就让我很是头疼,华生。这里的旁注可做证明。我承认我侦破不了这个案子,但我又深信验尸官的报告是错误的。那个阿巴斯·巴尔哇悲剧你不记得吗?”“一点也想不起来了,福尔摩斯先生。”“但你当时是和我同去的,现在我的印象也淡了,一方面是没有得出明确的结论,另一方面,当事人也没请我帮忙。你愿意看记录吗?”“你讲讲要点吧。”“这倒不难,也许我一说你就会马上想起来当时的事。郎德尔这个姓众所周知,他是沃姆韦尔和桑格的竞争者,而桑格是当年最大的马戏班子。不过,出事时,郎德尔已经成了酒鬼,他本人和他的马戏团都已经江河日下了。他的班子在伯克郡的一个小村子阿巴斯·巴尔哇过夜的时候发生了一个悲剧,当时他们是在前往温布尔顿的半路上。那时只能宿营,因为那个村子太小,不值得表演。”

马戏班子里当时有一只叫撒哈拉王的硕大而雄壮的非洲狮。郎德尔和他妻子经常在狮笼内进行表演。这儿还有剧照。郎德尔长得十分魁梧,像个野猪,但他妻子却是个十分漂亮的女人。验尸时,有人发誓说当时狮子早已表现出危险的征兆了,但人们由于天天接触它而产生了轻视的心理,这种思维定势导致没人理会这些征兆。

通常都是由郎德尔或他妻子在夜晚喂狮子。有时只有一人去,有时两人同去,但从来不允许别人去喂,因为他们认为,通过喂食会培养狮子对人的感情。七年以前的那天夜里,他们两人一同前去喂狮子,结果发生了惨剧,真相一直不明。

“接近午夜时分时,全营地的人都听到了狮子的吼声和女人的尖叫声。马夫和工人陆续拿着灯笼,从各自的帐篷里出来,举灯一照,看见一幕可怕的景象。朗德尔趴在离笼子一米多远的地方,后脑塌陷,上面有深深的爪印。笼门已打开,郎德尔太太仰卧在门外,狮子蹲在她身上吼叫着。她的脸被撕扯得血肉模糊,谁也没想到她还能活下来。在大力士雷奥多纳和小丑格里格斯的带领下,几个马戏演员用长竿将狮子赶走。它一跳回笼子,大家立刻关上了门。但狮子究竟是怎么出来的却一直是个不解的谜。人们认为他俩想进笼内,但门一打开狮子就跳出来扑倒了他们。在证据中惟一值得深思的一点是那女人被抬回卧室后,在昏迷中总是喊‘胆小鬼!胆小鬼’,直到半年以后,她身体才逐渐恢复,但验尸早已照常举行完毕,判断的结论理所当然就是事故性死亡。”

“难道还有其他的可能吗?”我问。“你这样说也不无理由,但有那么一两点情况使伯克郡警察——年轻的埃德蒙颇费脑筋。他是个聪明的小伙子!后来他被派往阿拉哈巴德去了。我之所以介入这件事儿,是因为他来访问我,边抽烟边谈起了这个案子。”

“就是一个瘦瘦的、头发发黄的人吗?”“正是。我就知道你会记起来。”“他有什么担心的?”“他和我都充满疑惑。问题在于我们根本无法想像出事件发生的全部过程。你从狮子的立场来想一想。它被放了出来,向前跃了五六步,到郎德尔面前,他转身逃跑,但狮子把他扑倒。然后,它不再继续向前,反而转身奔向女主人,并把笼边的她扑倒,咬伤了她的脸。她在昏迷中的叫喊好像是说她丈夫背叛了她,但那时他根本无法帮助她。这不是破绽吗?”“看出来了。”“还有一点,有证据表明,就在狮子吼和女人叫的同时,还出现了一个男人恐怖的叫声。”“也许是郎德尔的。”

“既然他的头骨已经那样了,大概很难再听见他的叫声。至少有两个证人证实有男人的叫喊声混杂在女人的尖叫声中。”

“我想当时大概全营地的人都在大声叫喊,其他疑点我倒是有一种看法。”“说吧。”“他们本是一同去喂食的,当狮子冲出来时,他们与笼子的距离有十米远。对于那女人来说,此时笼子是她惟一可以避难的地方,于是她奔向笼子,快要跑到门口时,狮子跳过去把她扑倒。她恨丈夫临阵逃脱而刺激得狮子更加狂暴,如果他们和狮子直接相对,也许会吓退它。所以她喊‘胆小鬼!’”

“很巧妙,华生!但有一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