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全集(第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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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恶魔之足(2)

我们上楼看了尸体。布伦达·特雷根尼斯小姐虽已人到中年,仍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郎。死后,那张清秀俊俏的脸上带着某种惊恐的表情,这是她在死前流露的最后一丝情感。离开她的卧室,我们下楼来到发生这起悲剧的起居室,炉栅里还留着隔夜的炭灰。桌上有四支流淌烧尽的蜡烛,纸牌散满桌子。椅子已经搬回去靠着墙壁,其余的一切都原封未动。福尔摩斯在屋里轻手轻脚但动作敏捷地来回走动,他试坐了那三把椅子,把椅子拖动一下又放回原处,又试了一下能看到花园的多大范围,然后又检查了地板、天花板和壁炉。可是,每一次我都没有看见他那种两眼突然发亮、双唇紧闭的表情。因为每当这种表情出现就代表在黑暗中他已经寻找到一丝光明。

“为什么要生火呢?”有一次他问道,“在春天的夜晚,他们在这间小屋里生火干嘛?”墨梯莫·特雷根尼斯解释说,那天晚上冷而潮湿,所以他来了之后就生了火。“您现在要做什么,福尔摩斯先生?”他问道。

我的朋友微笑了一下,一只手按住我的胳膊。“华生,我想我在研究你经常责备而且责备得很正确的烟草中毒。”他说,“先生们,我们现在要回住所去,如果你们允许的话。我认为这里不会再有新的情况值得我们注意。我要好好考虑一下情况,特雷根尼斯先生。有什么事,我一定会通知你和牧师的。现在,祝你们两位早安。”

我们回到波尔湖别墅一会儿,福尔摩斯就打破了他那独自的沉默。他缩在靠椅里,吸着烟,青烟缭绕,隔着烟雾我隐约看见他紧锁双眉,额头紧皱,两眼茫然无物。最后,他放下烟斗,跳了起来。“这可不行,华生!”他笑着说道,“让我们一起沿着悬崖去走走,寻找火石箭头。如果让我选择,我们愿去寻找火石箭头。开动了脑筋,却没有足够的材料,就如同让一部引擎空转,会空有损失的。有了大海的空气,阳光,再加上耐心,华生——一切都会有的。”

“现在,让我们冷静地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形,华生,”我们来到悬崖时,他接着说,“我们要把我们已经确定的一点情况紧紧抓住,这样,一旦有新的情况出现,我们就可以使它们对上号。首先,我们排斥掉那种魔鬼惊扰了世人的说法,然后再来开始我们的工作。是的,有充分根据说明三个人遭到了某种有意或无意的人类所产生的严重袭击。那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如果说墨梯莫·特雷根尼斯先生所说的情况属实,那么显而易见是在他走后不久发生的。这很重要,不妨假设是在他走后几分钟之内发生的事。因为牌还在桌子上,他们也没有改变位置,甚至也没有把椅子推到桌子下面,而平时睡觉时间已过。是的,是在他前脚离开紧接着就发生的,不迟于昨晚十一点钟。”

“我们下一步就是要尽力设法调查一下墨梯莫·特雷根尼斯先生离开之后做了什么。这方面没有障碍,而且也毋庸置疑。我的方法你是知道的。你一定已经意识到我笨手笨脚绊倒水壶的用心。这样,我就在潮湿的沙土小路上得到了他的脚印,比别的办法取得的脚印清晰多了。真妙,你记得昨天晚上也是很潮湿,有了标本,就可以鉴别他的行踪,所以可以毫不费力地断定他的行动。看来,他是朝牧师住宅那个方向快步走去的。”

“如果墨梯莫·特雷根尼斯有充分证据不在现场,而是外人惊动玩牌的人,那么我们如何发现这个人呢?这样一种恐怖的感觉又是如何产生的呢?波特太太显然是无辜的,是不是有人趴在花园的窗口上,制造了某种可怕的效果,把看到他的人吓疯了?有没有这方面的证据?这方面的惟一的推断是墨梯莫·特雷根尼斯本人提出来的。他说他哥哥看见花园里有动静。这非常奇怪,因为那天晚上下雨,天空中多云因而漆黑一片。如果有人存心要吓唬这几个人,他就得在别人发现他之前把他的脸紧贴在玻璃上,可是没有发现有脚印的痕迹。更无法想像的是,外面的人怎么能使屋里的几个人产生如此可怕的感觉?何况这种煞费心机的举动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呢?你看出我们的处境了吗,华生?”“困难是再清楚没有了。”我十分明白地回答说。

“但是,如果我们有更多的材料,或许可以证明这些困难不是无法清除的,”福尔摩斯说,“华生,你那些内容广泛的案卷中大概也有模糊不清的案卷。此刻,我们且把这个案子放在一边,等有了更加确切的材料再说。早上还有一点时间,我们就来追踪一下新石器时代的人吧。”

我本想谈谈我朋友全神贯注思考问题的那股毅力,可是,在这康沃尔春天的早晨,他十分轻松愉快地谈了整整两个钟头的石凿、箭头和碎瓷片,好像揭开那一个险恶的秘密与他无关似的,这使我非常惊异。直到下午我们才回到我们的住所,发现已有一位来访者在等着我们。他立刻把我们的思路重又带回到我们要办的那件事上。我们两个都立刻就知道这位来访者是谁。他高大魁梧的身材,在严峻而布满皱纹的脸上是一双凶狠的眼睛,鹰钩鼻子,腮边金黄色的胡子——靠近留有烟斑的嘴唇边的胡子则是白的,灰白的头发几乎擦到天花板,所有这一切,在伦敦如同在非洲一样都是人所熟悉的,并且只会使人想到这是伟大的猎狮人兼探险家列昂·斯特戴尔博士的高大形象。

他到了这一带,我们已经听说了,偶尔也在乡路上瞥见过他那高大的身影。我们互相没有太近的接触,因为,众所周知他喜欢隐居。在旅行间歇期间,他一般住在布尚阿兰斯森林里的一间小平房里,在书堆和地图堆里寻找着他简朴的欲望,深居家中从来不管左邻右舍的事情。因此,当他殷切追问福尔摩斯在追查这一案件中是否有进展的时候我感到十分惊奇。“郡里的警察毫无方法,”他说,“不过,你经验丰富,也许早已做出某种圆满的解释。请你把我当作知己,因为我在这里是常客,对特雷根尼斯一家很了解——说真的,我母亲是科尼什人,从我母亲那边来算,他们还是我的远亲呢。对于他们的不幸遭遇我感到十分震惊,我原本打算去非洲并且已经到了普利茅斯,今早得到消息后,又急忙赶回来,看能不能对你有所帮助。”

福尔摩斯抬起头来。

“你因此误了船期吧?”“我还可以赶下一个班次。”“哎呀!真是义气当先啊。”“我刚才对你说了,我们是亲戚。”“是这样——你母亲的远亲。你的行李在船上吧?”“有几样行李上了船,不过主要行李还在旅馆里。”“哦,但是,这件事还不至于已经登上了普利茅斯晨报吧?”

“没有,先生,我收到了电报。”“请问是谁打的电报?”这位探险家瘦削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你真能打破沙锅问到底呀,福尔摩斯先生。”“这是我的工作。”斯特戴尔博士稍稍定了定神恢复了神态。“不妨告诉你,”他说,“是牧师朗德黑先生发电报让我回来的。”“‘谢谢你’”福尔摩斯说:“我可以这么回答你的疑问——我对这一案件至今尚未全部搞清,虽然有希望做出某种结论,但如果做更多的说明则时机尚未成熟。”

“如果你已经有准确的怀疑对象,不会不愿意告之于我吧?”

“嗯,这一点很难回答。”“那么,我是浪费时间了,就此告辞啦。”这位著名的博士走出门去,似乎大失所望。五分钟后,福尔摩斯盯上了他。一直到晚上,才看见福尔摩斯满面憔悴拖着疲惫的步子回来。我知道,他的调查肯定没什么进展。桌上有封电报,他看了一眼,扔进了壁炉。

“电报是从普利茅斯的一家旅馆拍来的,华生,”他说,“从牧师那里了解到旅馆的名字,我立刻向那儿拍了一封电报,回电是列昂·斯特戴尔博士所说完全属实。看来,昨天晚上他的确是在旅馆度过的,的确曾把一部分行李送上去往非洲的船,自己则回到这里来了解情况。关于这一点,你有什么想法,华生?”

“事情和他很有关联。”“很有关联——对。这团乱麻的头我们还未发现,这一点至关重要。振作起来,华生,全部材料还没有到手。一旦到手,我们就立即可以把困难远远置于脑后了。”

我从来都没去想过,福尔摩斯的话多久才能实现,黑暗中乍见曙光又是多么困难和险恶。早晨我正在窗前刮胡子,听见“嗒嗒”的马蹄声。我向外一看,只见一辆马车从那头飞驰而来,并在我们门口停下。我们的朋友——那位牧师——跳下车向花园小径跑来。福尔摩斯已经穿上衣服,出去迎接他。我们的客人紧张得语无伦次。最后,他气喘吁吁开始叙述起他的可悲故事。

“魔鬼缠上我们了,福尔摩斯先生!我可怜的教区被魔鬼缠上身了!”他喊道,“是撒旦亲自施展妖法啦!我们都在他的魔掌中啦!”他手脚颤动,激动不已。如果不是他那张苍白的脸和恐惧的眼睛,他简直就滑稽极了,最终他说出了一个可怕的消息。“墨梯莫·特雷根尼斯先生昨晚死去了,迹象特征与他的妹妹一样。”福尔摩斯立刻精神紧张地站了起来。

“你的马车可以带上我们两个吗?”“当然。”“华生,早餐我们不吃啦。朗德黑先生,我们跟你走。快——快,趁现场还没被破坏。”这位房客租了牧师住宅的两个房间,上下各一间,下面一间是大起居室,上面一间是卧室,都在一个角落上。这两间房外面是一个打棒球的草地,一直延伸至窗前。由于我们比医生和警察先来,所以现场没有被破坏。这是一个多雾的三月早晨。现在我向读者描绘一下我们所见到的情景,它给我留下的印象使我永生难忘。

房间里闷热而且阴沉,如果不是首先进屋的仆人打开窗子,简直令人无法忍受,也可能这和房间里正点着一盏冒烟的灯有关。死人仰靠在桌旁椅上,稀疏的胡子竖立着,眼镜已推到前额上,又黑又瘦的脸对着窗口。恐怖已经使他的脸扭曲得不像样子了,和他死去的妹妹一样。他好似死于一种极度恐惧之中,四肢痉挛,手指紧扭着,衣着倒很完整但似乎是他在慌乱中匆忙穿好的。据了解,他已经上过床,他是在凌晨惨遭不测的。

如果你要是当时看到福尔摩斯走人凶宅一刹那所发生的突然变化,你就会看出他在冷静外表下所深藏的活力了。他立刻变得紧张而警惕,眼睛发光,板起面孔,由于过分激动,四肢开始发抖。他时而走到外面的草地上,时而从窗口钻进屋里,时而在房间四周巡视,时而又回到楼上的卧室,真像一只猎狗在行动。他迅速地在卧室里环顾一周,然后推开窗子。似乎某种新的发现使他感到兴奋,因为他把身体探出窗外后大声地欢叫。然后,他冲到楼下,从开着的窗口钻出去,躺下去把脸贴在草地上,又站起来,再一次回到屋里,如一个体力充沛的猎人发现了猎物的踪迹一样。那盏灯是很常见的灯。他认真做了检查,量了灯盘的尺寸,用放大镜查看盖在烟囱顶上的云母挡板,并刮下了附着在烟囱顶端外壳上的灰尘,装进信封,夹在他的笔记本里。最后医生和警察出现时,他招手叫了牧师和我一同来到外面的草地上。

“我很高兴的是我们的调查并非一无所获,”他说道,“我无法留下来同警官讨论这件事。但是,朗德黑先生,请你替我向警察人员致意,并请他们注意卧室的窗子和起居室的灯,它们都有问题。如果能将二者联系起来,几乎可以水落石出了。如果警方想进一步了解情况,我可以在我的住所和他们见面。华生,现在我想或许可以到别处去看看。”

可以肯定的是,在随后的两天里我们没从警察那里得到任何消息,也许是警察对私人侦探插手的反感,或者警察自以为是地在调查呢。在这几天里,福尔摩斯始终不离别墅一步,在那里冥思苦想,有时也在村里独自散步,回来后也不说话。我们做了一个试验,它使我们掌握了些眉目。他买了一盏灯,和惨死的墨梯莫·特雷根尼斯房间里的那盏一模一样。他在灯里装满了牧师宅里的那种灯油,并且极其细心地记录了灯油耗尽的时间,而另一个实验我永生不会忘记,它令人难以容忍。

“华生,你记得吗,”有一天下午他对我说,“在我们接触到的互不相关的见闻中,只有一点相似之处,就是最先走入案发房间的人都感到那种窒息的气氛。墨梯莫·特雷根尼斯描述他和医生到他哥哥家里去的情况时,说医生一走进屋里就倒在椅子上了。你还记得吗?不记得了?现在,我可以解答这个问题了。情况是这样的。你还记得女管家波特太太对我们说过,她走进屋里也昏倒了。后来打开了窗子。第二起案子——也就是墨梯莫·特雷根尼斯自己死了——不知你是否记得,当我们进屋的时候也觉得气闷,虽然仆人已经打开了窗子,后来我才了解到,那个仆人去睡觉是因为身体感到不适。你要承认,华生,这些事实可以证明两处作案地点都有有毒的气体,两处作案的房间里也都有同样的东西在燃烧——一处是炉火,另一处是灯。烧炉子是需要的,但是点灯——比较一下耗油量就清楚了——大白天的,为什么要点灯呢?点灯,闷人的气体,还有那几个不幸的人的遭遇,这三件事当然是互相有联系的,这难道不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