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全集(第一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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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冒险史(19)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福尔摩斯。”“一点都不是开玩笑。你还是看不出我是怎样得出这些推论的吗?”“我是很迟钝,但是我必须承认我不明白你说的话。比如说,你根据什么推断出这个人很有学识?”福尔摩斯突然把帽子扣到脑袋上。帽子正好把整个前额罩住,并且压在了鼻梁上。“这是一个容量问题,”他说,“这个人头很大,里面一定会装些东西。”“那么你是如何推断出他家道衰落的呢?”“这顶帽子买了已有三年了,这种平檐、帽边向上卷起的帽子当时是很时髦的。它无疑是一顶最好的帽子。你瞧瞧这条罗纹丝绸箍带儿和那昂贵的衬里。既然三年前他买得起这种帽子,为什么以后没有再买其他帽子,显然他的经济状况不允许他这么做。”“噢,有道理,但是说这个人有‘远见’,又说他‘精神消沉’,又如何解释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笑了起来,“这说明的就是他的远见。”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指放在钉松紧带用的小圆盘和搭环上,“出售的帽子不会有这些东西。这个人订做了这样一顶帽子,而且他已经想到了风容易把帽子刮走,所以特意用了这种方法。可是我们又看到他弄坏了松紧带,却不愿意花点时间去重新钉上一条,显然他的远见已不如从前了,同时这也证明了他意志日渐消沉。另一方面,他用墨水涂抹帽子上的污痕,想尽力掩盖住它破旧的事实,表明他还没有完全丧失他的自尊心。”“你的推论有一定的道理。”

“另外还有几点,刚才我也说过:他人过中年,头发灰白,刚理过发不久,头上抹过柠檬膏。这些都是通过对帽子衬里下部的仔细检查推断出来的。在放大镜下,我们可以看见许多被理发师的剪刀剪过的头发的齐茬儿。头发茬儿都是粘在一起的,而且有一种柠檬膏的特殊气味。而粘在帽子上的这些灰尘,仔细观察你会发现,不是街道上夹杂砂粒的灰尘,而是房间里常有的那种棕色的绒状尘土。这表明帽子总是挂在房间里,而衬里的湿迹显然是大量出汗造成的,这也说明了戴帽子人的身体状况。”

“那么他的妻子呢——你刚才说过她已经不再爱他了。”

“这顶帽子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打扫去灰了。我亲爱的华生,要是你的帽子这样堆积了不少的灰尘,而且你的妻子完全视而不见,就让你这个样子出门,我想她也不如以前那样爱你了。”“可是,他可能是独身啊!”

“不可能,因为那天晚上他正准备把那只鹅带回家去作为送给他妻子的礼物。你忘了系在鹅腿上的那张卡片了?”“你对每个问题都做出了解释,可是你到底是怎样推断出他家里没有安煤气灯的呢?”“要是我在帽子上发现一两滴烛油,我们可以说是偶然间滴上的,可是当我看到至少有五滴烛油时,我就很肯定他经常和点燃着的蜡烛接触。比如说,夜里上楼时就可能是一手拿着帽子,而另一只手拿着淌着烛油的蜡烛。无论如何,煤气灯上绝对滴不出烛油,你明白了吗?”“太妙了,你的脑子真灵。”我笑着说,“但是既然如你所说的,这其中并没有涉及到犯罪行为,只是丢了一只鹅,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伤害,这一切不就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吗?”歇洛克·福尔摩斯刚要回答我,只见房门猛地被推开,看门人彼得森跑了进来,脸涨得通红,带着一种震惊和不知所措的神情。

“那只鹅,福尔摩斯先生!那只鹅!”他喘着气说。“噢,它怎么啦?不会是又活了,拍打着翅膀又飞走了吧?”福尔摩斯在沙发上转过身来,微笑着盯着这个人的激动面孔。“你看,先生,真是难以相信,我妻子竟然在鹅的嗉囊里发现了这种东西!”他摊开手,在他手心上出现了一颗闪烁着耀眼光芒的蓝宝石。这颗蓝宝石比黄豆略微小一些,可是晶莹透亮、光彩熠熠,就像一道电光闪烁在他那黝黑的手心里。

歇洛克·福尔摩斯吹了一声口哨,坐起身来。“上帝啊,彼得森!”他说道,“这真是一件宝贝啊!我想你明白你自己得到了什么。”“一颗钻石,先生,是不是?一颗宝石。它切起玻璃来就像切割油泥一样。”“这并不是普通的宝石,而是一颗非常名贵的宝石。”

“难道是莫卡伯爵夫人的蓝宝石吗?”我惊叫了起来。

“完全正确!因为我最近每天都看《泰晤士报》有关这颗宝石的消息,我很清楚它的大小和形状。这颗宝石绝对是稀奇的珍宝,它的具体价值无人可知,可是悬赏的报酬一千英镑无疑不及这颗蓝宝石市价的二十分之一。”“一千英镑!上帝呀!”看门人震惊地跌坐在椅子上,眼珠轮流在我和福尔摩斯之间转。“那仅是奖赏,而且我确知伯爵夫人由于某种不为人知的情感上的因素,只要能够找回这颗宝石,她甚至不惜将一半财产分给别人。”“如果我记得没错,这颗宝石是在‘世界旅馆’丢失的。”我说道。

“确实是这样,十二月二十二日,也就是五天以前,约翰·霍纳,一个管子工,被怀疑从伯爵夫人的首饰匣里窃走了这颗宝石。由于证据确凿,目前此案已交由法院处理。我想这里还有些关于这件事的记载。”他在那堆报纸里寻找着,寻视着一张张报纸上的日期,然后把一张报纸平铺在桌上,折了一下,然后念道:

“世界旅馆”宝石失窃。约翰·霍纳,二十六岁,管子工,因本月二十二日从莫卡伯爵夫人首饰匣中窃取一颗名贵的蓝宝石而被起诉至法院。旅馆侍者领班詹姆士·赖德对此案的证词如下:事件发生的当天,他曾带领约翰·霍纳到楼上莫卡伯爵夫人的化妆室内焊接壁炉的第二根已经晃动的炉栅。他在那里呆了一会儿就被召走了。等他重新回去时,发现霍纳已经离去,而梳妆台则已被人撬开,梳妆台上弃置有一只摩洛哥小首饰匣,里面的东西已经不见了。稍后人们才知伯爵夫人习惯把宝石存放在这个匣子中。赖德当即报案,霍纳于当晚被捕。但从霍纳身上及其家中并未搜得宝石。伯爵夫人的女仆凯瑟琳·丘萨克发誓曾听到赖德发现宝石被窃时的惊呼,并说她闻声跑进房间时目睹的情况和赖德所说相符。B 区布雷兹特里特巡官证明霍纳被捕时曾经强烈抗拒,并措词激烈地声称自己是清白无辜的。鉴于该嫌疑犯曾犯过类似的盗窃罪,地方法官拒绝轻率从事,现已将此案提交巡回审判庭处理。霍纳在审讯过程中异常激动,在判决时竟至昏厥而被抬出法庭。

“哼!警察局和法庭只能提供这么多情况了,”福尔摩斯沉思着说,同时把报纸扔开,“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把从首饰匣被盗到托特纳姆法院路拾到的那只鹅的嗉囊里发现宝石这一系列事件按顺序整理清楚。现在你了解了吗?我们的推论有所变化了,事情的严重性正在增加,而无罪的可能性却在减弱。这就是那颗宝石,那颗宝石来自那只鹅,那只鹅来自亨利·贝克先生。关于这位先生的破帽子以及所有其他特征的分析我已向你说明了。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找到这位先生,弄明白在这件神秘事件中他扮演了什么角色。要做到这一点,我们首先必须使用最简单的方法,也就是说我们得在所有晚报上登一则启事。如果这种方法失败了,那么我将不得不采取其他的方法。”

“启事怎么写呢?”“给我纸和笔。好了,这就是我要说的:现于古治街拐角拣到鹅一只和黑毡帽一顶。请亨利·贝克先生于晚六点半到贝克街221号乙垂询,即可领回原物。这样写既简单又明了。”“对,很简单,很明确,但你认为他能看到吗?”“当然能,他肯定会注意报纸的,因为对于一个穷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十分惨重的损失。他显然是因为不小心打碎了玻璃以及彼得森的接近而感到惊慌失措,他当时想到的只是赶快逃跑。可是,过后他一定是后悔莫及,痛惜一时的冲动而丢下了那只大鹅。另外,报上刊登了他的名字,就算他自己没注意,也会有人提醒他。彼得森,这给你,赶快把它送到广告公司,并且要刊登在今天的晚报上。”

“登在哪家报纸上,先生?”“噢,《环球报》、《星报》、《蓓尔美尔报》、《圣詹姆斯报》、《新闻晚报》、《回响报》和任何一家你能想到的报纸。”“是的,先生,那么这颗宝石你打算如何处理呢?”“噢,这颗宝石先放我这儿保存,谢谢你。另外,彼得森,你回来的时候顺便买一只鹅送过来,因为那只鹅已经成了盘中餐,我必须得给这位寻鹅的先生另外准备一只。”

看门人离开以后,福尔摩斯拿起宝石对着光线仔细鉴赏,“真是一颗绝美的宝石,”他说,“你看看它是多么光彩照人啊!当然,它又是罪恶的源头。每颗珍贵的宝石都是这样。它们是魔鬼投放的诱饵。在更大的和更久远的宝石上,有着更多血腥的罪行。这颗宝石出世还不到二十年,它是在华南厦门河岸上发现的。它的奇异之处在于:虽然它是蔚蓝色的,但却具有红宝石的一切特点。它出现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已经有过一段悲惨的历史了。它的分量虽然不重,但已经引发了两起谋杀案,一起泼硝镪水毁人容貌案,一起自杀案,以及几起抢劫案。谁也想不到这样美丽的小饰物竟然能引发如此多的罪恶。我要把它锁在我的保险柜里,并写一封短笺给伯爵夫人,告诉她我们已经找到这颗宝石了。”

“你认为霍纳这个人是无罪的吗?”“现在还无法确定。”“那么你认为亨利·贝克和此事有关吗?”“我想亨利·贝克是绝对清白的,他决不会想到他手里的鹅其实就是一只金鹅,而且不止如此。无论如何,如果启事有了回复,我就可以通过一个简单的方法来证实这一点。”

“这之前你做什么?”“什么都不做。”“既然是这样,我就回去继续处理我的事,不过我今天晚上会在你刚才说的时间过来,我很想知道这件复杂的案子最后是怎样得以解决的。”“你来我会很高兴,我七点钟吃晚饭,我相信会吃到一只山鹬。顺便提一下,想到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也许我应该请哈德森夫人检查一下那只山鹬的嗉囊。”

我在一个患者身上耽误了一些时间,当我重新回到贝克街的时候已经六点半多了。我走近寓所时,看见一个身穿一件带有苏格兰帽的上衣的身材高大的男人,他上衣的纽扣一直扣到下巴底下。此时他正站在屋外半圆形的灯光下等待开门。我走到门口的时候,门刚好被打开,我们一起走进福尔摩斯的房间。

“我想你就是亨利·贝克先生。”他一边说一边从扶手椅上站起身来,并且用一副平易近人的亲切神态欢迎着客人。“请坐在靠近壁炉的这把椅子上,贝克先生,今天晚上简直太冷了,我看得出你的血液循环没有夏天好。啊,华生,你来的正是时候。这顶帽子是你的吧,贝克先生?”“是的,先生,这确实是我的帽子。”

他体格健壮,膀大腰圆,头颅很大,有一张宽阔、透着智慧的脸,还有越往下越尖的已呈灰白色的络腮胡须,鼻子和面颊略带红润,手伸出来时微微颤抖,这些特征使人想起了福尔摩斯对于他的种种推测。他的黑礼服大衣已褪色,前面的扣子全都扣上了,领子也竖了起来,细长的手腕上看不到袖口或衬衣的痕迹。他说话时总是稍有停顿,用词时很小心,大体来说,他让人想到一个命运多舛的落魄文人。

“我们已经保留这些东西有好几天了,”福尔摩斯说,“因为我们希望着你在报上刊登寻物启事,并以此找到你的地址。我想不出你不登报的原因。”我们的客人羞怯地笑了笑,“我已经囊中羞涩不像过去那么有钱了,”他说道,“我想袭击我的那帮流氓早把我的帽子和鹅抢走了,因此没有什么希望去找回它们,我也不想多花什么钱。”

“你说得很合情理。顺便提一下,那只鹅,我们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把它吃掉了。”“什么!”我们的客人生起气来,差一点站起来。“是的,如果我们不这么做的话,那只鹅谁也吃不着了。但是,餐柜上那只鹅的重量和你的鹅差不多,而且十分肥嫩,我希望你对它感到满意。”

“噢,那当然,那当然。”贝克先生松了一口气。“而且,我们还留着你自己那只鹅的羽毛、腿、嗉囊等等。所以,如果你想…”

这个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些东西也许可以纪念我的那一次历险,”他说,“除此,它们对我毫无用处可言。不,先生,现在我最关心的仅是我看到的餐柜上的那只美妙的鹅。”歇洛克·福尔摩斯迅速地对我使了一个眼色,稍微耸了耸肩膀。

“既然这样,这是你的帽子;还有,拿着你的鹅,”他说道,“顺便问一声,那只鹅你是在哪儿买的?我对喂养家禽很有兴趣,我还没有见过比你那只鹅更好的。”

“当然可以,先生,”他站起身来并且把失而复得的财产夹在腋下说,“我们几个人常去博物馆旁边的阿尔法小酒店,因为白天我们都在博物馆里。今年,我们的好店主,名叫温迪盖特,创办了一个鹅俱乐部,因为我们每星期都在俱乐部花费几个便士,所以俱乐部在圣诞节送给我们每个人一只鹅。我总是按时交钱,也得到了一只。在这之后发生的事就不用我说了。先生,虽然我这样的年龄和身份并不适合戴一顶苏格兰帽,但是我还是向你致以最深切的谢意。”他用一种可笑的自负神态向我们鞠了一躬,然后大步离开了房间。

“亨利·贝克先生的事情就这样结束了。”福尔摩斯说着,随手关上了门。“很显然,他对蓝宝石一无所知。你饿了吗?华生?”“还不太饿。”

“那么我建议把我们的晚餐改为宵夜,我们应该顺着这个思路去追查。”“好的,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