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刚响,教室门外竟还有位女子飘然而至,教室内位置却坐满了。这时,我同桌的一位立即移向邻桌,那女子竟无所事事地坐在了我的身边。自此,她就一直做着我的同桌,我才知晓她姓高,便称她高姐。电大以电视教学为主,但校方又请来了多位辅导老师。他们中有高级工程师,有退休教师、兼职教员,还有一位是党校副校长。久别校园生活重新人学自然有一种新奇之感。大家都把学习时间抓得很紧。课余,我们在河边聊天也是功课的事。还有一位白脸学生不大出教室门,时不时还向老师求教,其精神实在可敬。我们就叫他“白面书生”。
校舍两头分别是两个教学班,中间两间就成了远道学生的宿舍。男生们带了被来洗了未钉的,女生们就铺在课桌上帮男生钉被子,仿佛兄妹一家。男生的女友来校,女生们俨然是主人似的,招待备至,亲如姐妹。
我和高姐同桌,也常同出同进,无所不谈。高姐比我大两岁,生活经验丰富,知我常参加一些市里组织的创作活动,多次劝我少参加些社会活动,先学完功课再说。而当我写了小说准备送给电大本部的课间文学社刊载时,她却爱不释手,将我的小说读了一遍又一遍,还推荐给同学们看,甚至还把我的小说给班主任张老师看。张老师本是一家企业的干部,来校后工作非常辛苦,见我作品,笑着对我说,有这份爱好,得紧紧抓住,虽说读理工科,也不能荒废文学。他还给我引见扶植习作者的杂志呢。受其指点,我在完成课业外,还自学完了南师大中文专业的所有课程。上到实验课,我又伴着高姐出没于夜间的街头。有天星期一,别人上课了,可张大哥还没来,后才晓得张大哥的妻子分娩了。大家都为他贺喜。第二天张大哥来了,大家都凑足了礼物要他的红蛋吃。后来我生病时,徐舍的宗姐,宜城的堵姐及高姐等同男生们一道来我家中看我,还带了不少礼品,这般亲情我至今难忘。
离别校园已近十年了。听说许多同学如今已成了企业家或单位里的中坚。我庆幸。而我自觉事业无成有愧于同学们。但我想,我终有一天会拿出实绩与你们共同拥抱辉煌的明天的。
山妹子
她从山里走来,白皙的脸上透射出一种山里女子特有的清秀。大家都喊她山妹子。
与山妹子初次相识,是在市里的一次文学讲座上。我在一家小报任副刊编辑,小城有啥文学活动,我是必去的。一是会会多时未见的文友,二则找找新秀以充实我版面的好稿稿源。
我与山妹子邻座。在听本地著名作家讲课时,她记得特认真,还偶尔朝我笑笑。我却只是点点头,我想在如此商潮滚滚的时下,居然还会有这么一位漂亮的女子钟情文学。我想这该是文学的大幸了。
山妹子终于得知我的大名及我从事的职业。她在课后特地认真地递给我一迭诗歌。我对诗实在是门外汉,只是从读过的为数不多的有名的诗人诗作的感觉来看,山妹子的一系列诗中仅有二三首具备一点诗的灵气,其余则太实。我不便回绝,只是收了再说。
过了数月,我正埋头编稿,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位女子,我一惊,原来是山妹子。她说,她在山里采过茶、挖过笋,终于几经波折在城里找到了一份工作,在服装厂打工。她问上次交给我的诗歌看得怎样了。我只得将心里话如实相告,选下一二首诗用,其余就让她重新修改。她红着脸收下稿看着我在待用稿上修改的字迹显出一副虔诚的神态。她疑惑地说这二首能用?我说,改了以后可能会用,只是还要等总编审。
一月之间,在我的力荐下,山妹子的这二首诗终于在本报刊出了,我寄上样报并写了鼓励的话。她居然在一接到报纸的当天就来了,且拿来了更多的散文,且美其名曰“美文”。
我实在不能减了她的激情,就让把稿件留下。此后,我们有过几次长谈。她告诉我,为了写作,她曾推掉了几次相亲的机会。有位同学苦苦追求她,她父母不同意,反而给她介绍了新对象,她这才一气之下离家进城的。她说她不愿再回那个家。我只得以兄长的口气劝她。我实在想不到在别的家里还是父母身边撒娇的乖乖女居然会有独身闯世界的胆量。她对我说了她的许多抱负。她要在文学上有所建树了才去找属于她的白马王子,当时她又想当一个经济界的女强人。我惊道,你真是人小心大。
到了中秋节,按传统大多是该回家团圆的。可山妹子居然不回家。上班挺辛苦不说,她还在一个劲地写。经我推荐,她在市级文学期刊上居然还发表了几篇散文、诗歌。我看她的语言越来越有一种特别的韵味。
我正想要为她祝贺时,她却找到我,说再也不去那家服装厂干了,老板把工人不当人,两班倒把人压得透不过气来。她说把她写作的时间完全挤了,我只得为她叹息。我试着为她介绍了份工作,都未谈成。她也只得离开这座小城回到了她的那个山村。
我为山妹子的回归山村感到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或许山里也会有她发展的路。
我忙于采写几篇大特写和副刊的编务,有一段时间,没了山妹子的音信。忽然有一天,山妹子给我寄来了厚厚的一封信,我想又是她的稿件不成。待拆开一看,居然是她写的长信,她告诉我,只有山属于自己,她所在山坳正式开发兴建度假区,她应聘当上了度假区总经理助理兼开发部经理,她是特意请我出点子搞设计的。
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当我应邀奔往山里发现度假区初具规模时,暗暗为山妹子的胆识折服。再次见到山妹子,我简直认不出她了。她在清丽之外多了几份成熟和高雅。我想我再不能喊她山妹子了,可心里真为山妹子高兴。见面第一句话说:“你会成功的。”山妹子却说:“不光是眼前的实业,还有文学呢。”我不由得鼓掌大笑连声说:“对,对,都会成功。”
母亲节
母亲节是洋人的发明,时间定在每年五月第二个星期日。
洋人们发明了很多洋玩艺儿,有好的,有不好的。这母亲节,当属前种。
人都从母体里脱胎出来。古人把自己的生日称为“母亲难日”,到这一天“必斋沐焚香端坐”(白埏《湛渊静语》卷二)。原因就在于,自己出生这一天,也就是母亲受难的一天。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儿奔生,娘奔死。人生人,吓死人。一个婴儿的出世,是如此地惊天动地,生与死是如此壮烈纠缠在一起。无论生下来的是英雄是小人,是圣贤是逆子,母亲的痛苦,都是一样的;母亲对新生儿的爱,也是一样的。那么,人类能于百忙之中,想起来要为母亲专设一个节日,我认为,这是人类良心未泯的表现。
只可惜,这母亲节的发明权不属于中国。尽管,中国曾有过很多骄人的发明;中国有岳母刺字的深情记载;中国人把孟母教子的故事写进了《三字经》里,中国人还有“割肝救母”的动人传说。但在中国的讲封建皇权、父权、夫权的漫长社会里,是不可能为母亲的尊严安排出一个供奉之所的。她们永远地,只是奉献。侍奉公婆,连姓氏也随了丈夫。中国人是很讲孝道的,但中国人的教道植根于父亲族亲的承传与依归。“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再清楚不过地圈定了这一点。而所谓“后”,也仅仅指的是子嗣。当然后来,社会是进步了。我们把男女平等写进了宪法;社会倡导保护母亲、妇女和儿童。而众多的文学艺术作品,更是从动物界的初原感情到人类社会的伦常操守上,对我们进行着尊母敬母的启蒙教育,以唤醒我们对母亲的崇敬和孝心。我们于是知道了母亲的伟大,知道了母爱是所有人类之爱的源泉;知道了整个人类其实是吮吸着母亲的乳汁,而长大的;还知道了以母亲的名义对社会道德的沦丧所进行的谴责,是世间最严厉的谴责,等等。
然而理论上“知道了”是一回事,真要对母亲结结实实献上一份爱心,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在那些个上有老下有小的琐琐碎碎又磕磕碰碰的日子里,在母亲真正老了之后,还记得:这样一桩事情:在一台以歌颂母爱为主题的晚会现场,当主持人眼目切切地问场内观众“有谁是陪母亲来参加晚会的,请站起来”时,偌大的观众场里,成双成对幸福人儿们竟你看我,我看你,一脸的茫然和忸怩。幸好,终于有那么一位青年和他的母亲站了起来,使晚会可以继续下去……至于我,坦白说,假使我的双亲大人和岳父岳母至今健在,我便不敢在这里奢谈什么孝心,也不敢贸然触碰母亲节这样一个“敏感”的话题。因为弄不好是要被戳脊梁骨的。无论如何,空头孝子好当,实实在在的孝子难做。
而使我有勇气写这篇文字的另一个原因,是今年的五月十二日,也就是洋人们“玩”母亲节这一天,我们在外地求学、教学的两个女儿,东施效颦地给她们的妈妈挂来了电话,寄来了贺卡。大女儿在贺卡上说:“妈妈:‘母亲节’好!感谢您给了我生命和这么多的爱!”她们的妈妈由此而欢天喜地,幸福得不行。这情绪使我大受感染,也大受鼓舞,遂发现天边有一簇圣火炬,想起了世上确实有这么一个“母亲节”,且写下了这个题目。
世上只有妈妈好,因而世上有了个母亲节。事情就是这样地顺理成章。不过眼下,母亲节还只是个洋玩艺儿,还只是走私般非正式地被拿进来,成为少数人的奢侈品。母亲节不是三五牌香烟和海洛因,对我们有利而无害。母亲节是个好东西。东洋人发明的卡拉0K 可以一夜之间风靡中国大地,到何时母亲节也来风靡一回?还可以不沿袭“洋制”,而创造出中国人自己的母亲节。比方说,考证出岳母刺字是在哪一天,便把那一天定为中国的母亲节。试想,由一位中国母亲的双手,将“精忠报国”四个大字刺印在儿子的背脊上这件事情本身,是何等地具备中国特色、中国气派!爱祖国和敬母亲是如此天衣无缝地结合在一起,忠孝两全,岂非再好不过的精神文明建设之举?
每想起岳母刺字的故事,我都要眼热生泪。不知道我的同胞是否都有这种体验。古今中外,深明大义的母亲无数,多令我们自豪。
父女情深
小时候,我跟随奶奶在乡下。每当天要下雨时,我总喜欢跑到石场上高喊:“下雨了、下雨了,爸爸回来抱我了!”
那时候,爸爸在服装厂当车间主任。工作最忙,爸爸也要抽空来看我,带上一些我平时喜欢的好菜、文具和他自己设计、缝制的新衣服,把我装扮得花花绿绿,像公主一样。
11岁那年,由于乡下老屋地面潮湿,我在木梯上连人带梯摔了下来。爸爸知道后,十万火急赶了回来,看到我这样子,又火速赶到城里,找医生、寻秘方。一日步行往返了四趟,赶了五、六十里路,晚上还要守着我。
其实我的伤并不重,过几天就康复了,人也胖了,爸爸倒瘦不少。从此之后,爸爸每次临走时,总是千叮咛、万叮咛,要我处处小心。
我倒没让父亲再操心,可他的身体,却让小小年纪的我寝食不安。类风湿性关节炎,一天比一天严重,以至寸步难行,每当他艰难地移动着沉重的双脚,真比踩在我心上还疼。母亲陪着他到苏州、杭州住院治疗,我除了感到孤独外,更多的是担心。我怕别人提父亲的身体,常常一个人躲在角落暗暗落泪,我多么希望父亲能像昔日那样健康、年轻。
父亲的双手双脚都畸形了,背也驼了,偏偏又患了肺结核,整天整夜咳嗽,咳得人心都碎了。那时我已回到他身边工作,每当他咳嗽时,我心里像在滴血,我多次在日记里这样写道:“父亲这么好的人,病痛却无情地折磨着他;父亲这么爱我,我却不能为他分担痛苦。上帝啊,就让我为他分担一半痛苦吧,别再折磨他了”。
父亲的身体愈拖愈重,明知他的病治不好,但我仍期望着出现奇迹,哪儿有秘方偏方,我总要劝他试一试。单位去杭州旅游,我为父亲买回一根光滑的、轻便的拐杖。刚回家,表妹骗我说,父亲不用拐杖了,我高兴得一股劲地跑上楼,明明是件不可能的事,我竟如真的那么惊喜若狂!
点点滴滴七月半
情缘未了沧桑尽,乡愁难慰漂泊魂。漂泊的人,今生今世,是不能回来的了。然,漂泊的魂,却是能够在七月半家人祭祖的呼唤中,回归故里。早年,外祖父漂泊云南。留下外祖母一人以一双小小的缠足,支撑着两个女儿一个家。外祖父的漂泊,有漂泊的理由。据说去云南做生意。据说在云南讨了小。后来,外祖父在云南过世,外祖母和她的两个女儿便再也未见到他漂泊的人了。父亲的漂泊出于无奈。一去,就是三十几年。任凭母亲拖着我们大大小小五个孩子,在生活的风浪中死去活来。
三十五年以后,终于有了辗转万里的互通音讯,告知彼此都还在人世。在渴望见一面的希望成为泡影后,他在那个岛上故去。我们便再也见不到他漂泊的人了。
就连那座孤零零留在漂泊地的墓碑,我们也不能在清明时节,前去祭扫。
只有这七月半祭祖的时候,才可以呼唤他的魂灵回来。
才可以呼唤任何一个先祖的漂泊或不漂泊的魂灵。每年七月半,母亲便买来许多好菜,做出外祖母喜欢吃的豆泥,父亲爱吃的鱼丸。燃点香、烛,从大门外将祖人接进家里,奉上香茶、糖果、点心,口中念念有词,请各位先祖入座,就像家里真的来了客人。
吃饭时间到了,便撤去果品,摆满酒菜的桌上也要点香烛。再用一个小杯盛满水,摘一枝茉莉花蘸着水洒在酒菜上,边洒边呼唤先祖们的名字:外祖父、外祖母、父亲……今年,当母亲边洒敬水边呼唤的时候,又增加了大姨妈的名字。蓦然问,我才真正意识到,大姨妈已然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