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那铜雀台的倒影之中,竟然有一个女子起舞的身影,众人大奇,纷纷惊赞不已。可是,柳老爷子突然神色一变,分开众人就往那影子里看。只一眼,他的脸“刷”地就白了,冷汗不停流下。
我不禁一愣,忙问柳眉怎么了。不是刚才还好好的么?柳眉急忙摆摆手,示意我等会再说。她见状,赶紧上前扶住老爷子。
我们一起把老爷子扶进屋里坐下,然后给他端了杯热茶。众人这时也无暇欣赏那铜雀台,忙关心地围了进来。
老爷子喝了口茶,心神稳了下来。歇了一袋烟的工夫,脸色才稍稍好转。
又缓了一会,柳老爷子慢慢站起身来。只见他一脸憔悴,向围在身边的众人歉意道:“诸位见笑。适方才老朽旧疾发作,目眩头晕,恕不能久陪。愿诸位念老朽年迈气衰,如有不周之处,万望多多担待。”
众人慌忙说道,既然老爷子身体不适,就不再打扰了。他们先行告退,改日再登门探望。
于是,我和柳眉等便去送客。
在离开柳家老宅的时候,不少人觉得这事情蹊跷,好端端的怎么一下子就不舒服了?还有的人对那铜雀台念念不忘,说真是一件神器,可惜只得匆匆一观……
等到客人都走了,何叔便把大门一关。我们惦记着柳老爷子的身体,赶忙回去照看。
渡厄禅师和戒空还留在堂上。我见柳老爷子看起来好多了,便问起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柳老爷子同渡厄禅师对望了一眼,慢慢说道:“顺儿有所不知,那方‘铜雀台’,老朽未尝轻易示人。在场的人里,只有渡厄大师、眉儿和管家老何曾经见过。”
渡厄禅师念声佛号,便接过话来,“不错。柳老檀越乃老纳方外好友,老纳之前曾有缘得见这‘铜雀台’。然此‘铜雀台’非彼‘铜雀台’。柳老檀越的这方,虽有倒影之异,但影中只有一只雀鸟,决无‘锁娇’之迹!”
柳眉也说道:“并且影中的雀形,是静立不动的。根本不会像那女子身影一样,翩翩起舞!”
柳老爷子点点头:“的确如此。看来这方‘铜雀台’里附上了妖物。”
听得“妖物”二字,我不由得浑身打个冷颤。不久前发生在西峰旅馆中的那幕,让我至今还是感觉心里毛毛的。看来,这怪力乱神之事还真不好说。
“铜雀台”还放在一边。透过室内的灯光,那女子身影竟然还在!我头皮一奓,忙躲在一旁,问现在该如何是好。
柳老爷子长叹一声:“轮回有定,因果不空。此物附台,必有原委。老朽家中,还存乩盘一副。只好劳请渡厄大师扶乩演卜。是非曲折,一问便知。”
说罢,何叔便去取了乩盘过来。
我问柳眉,扶乩是什么?柳眉悄声给我解释了一通。
原来,扶乩是一种古代的问卜,持乩笔的人便是乩身。由高人作法后,身边的灵物便会附入乩身。然后由人发问,通过乩身,灵物将所答之事用乩笔写在乩盘上。有点像现在流行于学校之间的“请笔仙”。
柳眉还讲道,扶乩不同于其它占卜活动。乩身所答之事的准确度,往往超乎常人意料。扶乩古来有之,清代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一书中也曾表示:“大抵幻术,多手法捷巧。惟扶乩一事,则确有所凭附。皆灵鬼之能文者耳。所称某神某仙,固属假托。”
乩盘有桌面大小,里面尽是黄沙。见乩盘取来,众人便将之围定。
渡厄禅师命戒空手持乩笔,以作乩身。自已一边按着铜雀台,一边口中念念有声。闭目诵咒又绕了三匝后,来至戒空身边,将手按定戒空头顶。
听得渡厄禅师大喝一声“入”,只见戒空便一个哆嗦,抖如筛糠。待戒空平定下来后,竟然腰身扭捏,眉眼妖娆,一股子阴柔之相。戒空扭了一会,便双手扶着乩笔在沙盘上笔走龙蛇……
“上身了!”,柳眉小声地提醒我。
见“戒空”在沙盘上又写又画,众人都上前看去。只见沙盘上直棱棱地写着几行字:“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我心想,这分明是首怨妇诗啊,难道还真是个女鬼?
柳老爷子将这几行字低吟了几遍,自语道:“油壁车……油壁车……这几行诗好像是《黄金缕》啊!莫非……”
想到这,老爷子忙对着乩盘发问:“老朽无知,未识仙颜,敢问尊灵上下?”
“戒空”又是一抖,乩笔疾疾在沙盘上又写了几个大字,“钱塘苏小小”!
我们全愣了,面面相觑。这都不挨着啊!那苏小小不是南齐时候的名妓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老爷子对着乩盘一拱手,“久仰佳人芳名,今日得见,老朽幸甚。只是不知花魁屈尊寒舍,所为何事?”
唰唰唰,沙盘上又现出四个字:“特寻阮郎”!
众人一下子松了口气。闹了半天,敢情这姐姐不是来索命,而是来找她相好的。这苏小小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她嘴里的“阮郎”应该是阮郁。
这阮郁是当时的“高富帅”,一次去“娱乐中心”的时候,碰上了苏小小。二人一见如故,便好的如胶似漆。苏小小有情有义,阮郁也乐不思蜀。
后来这事让阮郁的老爹知道了,派人连拉带拖地把阮郁绑回家里,来了个棒打鸳鸯。
可是,我们这拨人里,就数柳老爷子年岁最大。算破了天,赶不上那个时候。阮郁要是能活到现在,那还不是老妖精了?要是我们之间有一个人是阮郁的话,不用这姐姐出来,我们也吓死了。
我上前一步,对着乩盘说道:“大姐,晚辈请您明察。这里没有您老人家要找的人啊!”
刚说完这句,耳边厢突然阴风骤起。在西峰旅馆里出现的那股透骨寒气,也一下子涌了出来。这时,“戒空”的表情非常狰狞,手中的乩笔也慢慢地抬向我胸前……
渡厄禅师一看,马上口念佛号,手掐咒诀,飞身就赶至“戒空”身边,疾声高喊,“定!”
只见“戒空”猛地一晃,身形一下收敛,渐渐地恢复了平静。那寒气也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吓出一脑门子冷汗。这姐姐脾气怎么这么大?我又没招她惹她,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呀?
见乩笔又在沙盘上开始划动,我便躲在柳眉后边,又偷偷向盘里看去……
只见上面写到:“痛哉阮郎,泪湿红妆。油壁青骢,山盟已忘。西峰驿堂,共宿新芳。不若同亡,黄泉相傍。”
这什么意思?我不解,又抬头看了“戒空”一眼。没想到那双眼睛还在恶毒的瞪着我,射出的无尽的哀怨!
我的个天!我吓得赶紧缩回头去。
“西峰?西峰旅馆!”,一直躲在一旁的苏甜,突然叫起来。
其实在刚才,我和柳眉他们也发觉了。这姐姐的诗中的确是有这两个字。诗的意思不难理解,好像是说阮郁这小子移情别恋,把苏姐姐给辜负了。于是苏姐姐发飙,打算把这个负心郎弄死。
想到这,我躲在柳眉身后,冲着乩盘讨好道:“阮郁这小子可真不是个东西!苏姐姐放心,要是碰上这个陈世美,我一定打断他的狗腿,给您老出这口恶气!可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要是真找不到,您老也千万别拿我们发火……”
柳眉抬手打断了我的话,“别说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众人都很好奇,忙问柳眉知道什么了。
柳眉先把我们在西峰旅馆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并向柳老爷子表示说,我们并不是想隐瞒什么,只是怕老爷子担心。
然后,柳眉把我从身后揪出来,推到众人面前,“我猜,他就是阮郁!”
众人全傻了!
我也急了,赶紧说道:“大姐!咱别闹啊!我也是爹生娘养的,这一千多年的风流帽子,可不好乱扣啊!”
苏甜疑惑道:“不会吧?眉姐,六条哥怎么会是阮郁呢?”
柳眉摇摇头,“你们误会我的意思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六条应该是酷似阮郁!所以苏姑娘见到六条后,错认成了是她的情郎。那天我们一行人夜宿西峰旅馆,见六条与我们在一起,苏姑娘便误以为是阮郁移情别恋,故而醋海生涛,心怀怨恨。这才向极像阮郁的六条,痛下了杀手。”
说罢,柳眉朝沙盘走去,指着我问道:“敢问苏姑娘,是否知道这个人的名字?”
乩笔缓缓动了起来,“阮郁”!
果然不出柳眉所料!这姐姐竟然真认错人了!
我像阮郁?我有那么靓仔么?不过话说回来,被人认错不要紧,可是,糊里糊涂地让人掐死就要命了!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伟大领袖毛主席还教育我们说:“先调查,后论证。务必做到实事求是!”看来,这姐姐没赶上好时候呀,要是领袖的精神思想,也能在那边普及的话,估计那边也要旧貌换新颜了。唉,没文化,真可怕!
然而,能让这苏姐姐看中的人,想必也是个美男子。把我认成是阮郁,那反过来说,不正是肯定了我的美貌?
想到这,我不由得怕并快乐着。想起白天宴上,苏甜一个劲地夸坂垣由野那“三孙子”长得好。于是,我便捅捅苏甜,说道:“同样是老苏家的人,你看人家这品味!”
这时,柳眉又把我拉到乩盘边上,冲着“戒空”道:“世间长相类似之人,屡见不鲜。苏姑娘也曾因鲍仁酷似阮郁,而出资助其赶考。小女子斗胆,请苏姑娘将此人仔细观量,看是否为阮郁。苏姑娘目光如炬,定会明查秋毫!”
我有点无语,敢情这苏姐姐不止把人认错了一回?看来一会等她走了,我得赶紧给她老人家烧副眼镜去。
我正想着,那股寒气又逼过来。不过这次,我倒是没感觉有太大的不适。只觉得浑身有一阵冰凉,在上下游走。像有一条蛇在身上爬,麻飕飕的说不出的难过,脑袋里早已空白一片……
过了许久,我朦胧中听得一声长叹,紧接着,传来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狂笑!
那笑声之中,满是凄凉,满是悲苦!让人听后,心里涌上无穷的伤感!一瞬间,我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泪水静静地滑过脸颊,我清醒了过来。那股寒气已彻底地云消雨霁。
看来,苏小小走了。我打眼一望,只见戒空瘫在一旁,那乩盘里还有一行新写的字。
众人扶起戒空后,便来到乩盘前。柳眉看了一眼,便轻轻地读了出来:
天籁伯牙奏,
喜闻丝弦张;
十连经纬纵,
圆玉黑白章;
匿木三分透,
出毫行草狂;
山野不更色,
西望常春光;
子吟良辰景,
拆卷百千行;
藏酿解愁肠,
肉肴佐杜康;
水无随芳意,
涨流尽沾香;
石泉佳茗郁,
关情亦沧桑。
这什么意思?难道说这苏姐姐发觉认错了人,为掩盖自已的窘态,而故意拽了把文?
其他人也是不得其解,转头都望着柳老爷子。
柳老爷子又仔细念了几遍,说道:“这十六句诗,可分作八个段,每两句为一咏。分别为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只是老朽不解,那苏小小留此八咏,所为何故?”
见柳老爷子也没看出玄机,众人又凑在一起开始琢磨。可是研究了半天,还是没搞出个子卯寅丑来。
见夜也深了,柳老爷子便为渡厄禅师等按排住处。经过这么一出招灵问鬼,我还是真有点心悸。并且这事好像跟我还有着那么点直接的关系,想想一个人睡,还真他娘糁的慌。于是,我马上提议,让戒空干脆就和我睡一起,晚上在我那房间挤挤。
戒空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一脸迷茫的看着我,点了点头。
于是,收拾了一下,众人便去自已的房间里就寝。
躺下后,我还是睡不着。苏小小最后那番悲凉的苦笑,总是让我心里酸酸的。唉,愿她早日魂归极乐吧。
我正闭目暗祝,突然感觉屋内一亮。
什么情况?我赶紧睁开眼。
床前,一袭白衣……
我靠!怎么又回来了?这姐姐还真是不禁念叨哇!我吓的急了,忙用手去拍戒空。可是竟然连拍了几下,都没有碰到他。我扭头一看,靠!戒空不见了!
我的天呐!这可怎么办?
我哆嗦着对苏小小说道:“大姐啊……你咋又回来了呢?刚才我是提你来着,可那是在祝你早日超渡呀!还有,我郑重地向你起誓,我和那阮郁真的不是同一个人!”
这时,苏小小居然笑了!
难道她没有恶意?对了!好像她这次来,我倒是没感觉有那股冰冷的寒气。
见苏小小笑了,我悬着的心也回到了原来的地方。看来,这次她不是专程来掐我的。
只见苏小小将额前长发抿至耳后,露出了本来的面貌。怪不得她能让无数男人追慕,果然有那倾国倾城之月貌花容啊!
那苏小小轻启朱唇,吐出一番铃玉之音。“小小愚钝,误将公子错认他人,竟差点害了公子性命。特留咏八首,以赎小小之罪,万望公子牢记……”
“你等等!”见苏小小要离去,我忙追问道:“那八咏诗什么意思?看不懂呀!”
突然,白光一闪,苏小小不也不见了。只有她的声音还旋绕在漆黑的房间里。
“阴阳不定,乾坤反转。觅首咏前,其意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