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自认为比较合理的推测:像大峡谷这种规模和影响力的国家公园,不会像眼前这个小小的纪念地一样容易关闭,当天是国家公园关闭的第一天,疏散游客必然还有一个过程,如果改变我们的计划,先不顾及其他,而是直奔大峡谷的话,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于是我们不再按照原计划前往佩吉镇,而是心急如焚地往大峡谷赶。
中午,我们赶到了大峡谷南缘的“沙漠景观”(Desert View)入口,我还没向入口那位年长的管理员打招呼,他先抢着致歉,说是这座国家公园从今天开始关闭了,游客中心和公园内的巴士运营也都关闭了,没有营地、没有厕所、没有商店,地图也恕不提供。如果你们需要进入园区,可以快速通过这座国家公园,但不能停车更不能下车。
快速通过也行啊,总算是可以进得去。
进了大峡谷国家公园,我们先到了最近的一处营地,本该极热门的营地里却是一片萧条,偌大的营区只有两个营位尚有游客,其中一个营位住着两个欧洲的背包客,另一个营位上停着一辆房车,人们正凑在一起聊着事情的动向。
房车的主人是美国人,比较了解情况,他说今天他已经向公园管理员询问过了,大峡谷虽然关闭了,但从10月1日凌晨起算尚有48小时的缓冲期,在此期间内还不至于驱逐游客,而且从9月30日就已经入住营地并且也预订了10月1日当晚营位的游客还能在这个营地再住一宿。国家公园的巴士已经不再运营,也就是说那几条只有巴士才能通行的观光路线没人能去了。我问他在公园内停车会不会被罚款,他说起码今天还不至于,不过很多的停车场已经关闭了。
他提供的信息多少宽慰了我们,就算今夜不能住在大峡谷,起码待得晚一些,还能看到大峡谷的夕阳。
这个营地的供水设施和卫生间倒还在正常运转,时值正午,我们决定先在营地野餐,再驾车往峡谷的核心区去看看。
正吃着饭,一部警车来营地巡视了,警察示意我们尽快离开,说完又去劝退那两个欧洲人,他们向警察出示了当夜营位的收据,警察就没再多说什么。
午餐之后,我看到欧洲背包客正在收帐篷,看来他们准备放弃今晚的营位了。
我灵机一动,问他们能否把今晚的营位转让给我,我愿意付钱,他们说:
“算了,今晚的营位送给你们吧,祝你们好运。”
说着,便把营位收据交给了我。
这是个挺意外的收获,瞬间搞定了住宿地,看来我们可以充分利用这大峡谷的最后48小时了。
我们驾车一路向西,往国家公园的核心区域行驶,沿途所有停车观景的地方确实都被一些临时摆放的隔离墩封闭了,不过滞留在国家公园内的游客可不管这一套,都把车停在距离停车场不远的路边,照样不误了观光。后来居然有不少隔离墩还被游客自行移开了,汽车堂而皇之地开进停车场,管理员都明白今天的游客会是什么心情,倒也并不阻挠。
车子最远只能开到游客中心,继续前进的公路被封闭了,只有向南离开公园的路依然开放。
从游客中心再往西,才是最热门的峡谷游览区,我们这一路走来已经看过了不少观景台的风景,只觉得越往西,峡谷越发高耸,气势也越恢宏,所以不愿放弃游客中心西边的区域,便把车停在靠近封闭点的地方,弃车沿着峡谷边缘的步道徒步游览。
走上了步道,我们发现今天徒步的游客其实还不少,这条步道是一直沿着峡谷边沿前进的,一路都能看到谷底风光,风景极佳,今天仍在国家公园的游客由于不能乘坐巴士,都不约而同地聚到了这条线路上。
我们步行了大约一小时,走到了一处视野极好的经典观景台“马瑟点”(Mather Point),这地方的悬崖由于探向了大峡谷的中心,所以三面均可观景。
科罗拉多大峡谷与我事先的想象有很大出入,我印象中的峡谷无非是河流两岸的陡峭悬崖直插入谷底,然而大峡谷内的地形却没这么简单。峡谷的南缘与北缘,相距竟有十余公里,若在峡谷两岸直接搭设一座桥,光是步行走到彼岸都要花费超过3小时的时间。在两岸之间,充斥着一系列狰狞的砂岩地貌的排列组合,包含了若干级的峭壁、台地、不同质地和色彩的巨大岩石,这些要素随心所欲地混搭在一起,让人一眼望去有点眼花缭乱。而科罗拉多河隐藏在遥远的、最深一层的谷底,从大峡谷的边缘根本无法窥其全貌。
我原本的心愿,是沿“光明天使小径”(Bright Angel Trail)徒步往返大峡谷谷底,这条徒步路线的难度远甚于一个月前我在优胜美地所走的半圆顶之路。这不是条一日之内可以完成的路线,国家公园管理方也严格禁止游客一日之内往返谷底,因为徒步者在这条路线上丧命的悲剧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两次了,出事的徒步者中还不乏运动好手,比如职业马拉松选手。
走光明天使小径的危险主要来自于路线的艰难以及谷底的干热气候。这条路线的垂直海拔差大约是1800米,而且横向距离也非常漫长,通常从峡谷顶端下到谷底的唯一住宿点幻影牧场(Phantom Ranch)就需要行走超过12小时。大峡谷南缘2200米海拔带来的凉爽温度对徒步者往往是种欺骗,从这里下降到谷底的过程中气温会急剧增高,夏天经常会达到50摄氏度,这对返程时的艰难攀升来说是最大的挑战,在这条路线上出事往往都是因为在上升途中没有背负足够的饮用水。
海拔、距离什么的这些数据都仅是纸上谈兵,当我站在大峡谷的面前,最直观的感受便是,徒步进入这样气势磅礴的峡谷,就如同将一粒沙投入大海一般,这条路的难度显而易见。
10月初的大峡谷,谷底已经不那么炎热了,而峡谷的顶端也尚未寒冷到降雪的程度,正是徒步的最好时机。我曾经设想过徒步大峡谷的数种方案,比如从北缘下、南缘上的穿越路线,比如不去预定幻影牧场的热门营位,而是仅带睡袋在营地附近凑合一夜,以便减轻负重等等,每每想到徒步大峡谷的计划我都兴奋莫名,而如今,随着国家公园的关闭,我的徒步计划自然也化为泡影了。
从马瑟点开始,我们又沿着步道前进了20分钟左右,尽量在天黑之前多看看这条世界上最伟大的峡谷,无论我怎么加快脚步,大峡谷的夕阳终归还是来了。
大峡谷在夕阳映照下不断地变换着色彩,对岸崖壁上的那些错综复杂的巨大岩石在阳光和阴影相互攻伐的游戏中也莫测地变换着它们的形状,最终,崖壁上红色的光芒黯淡了下去,阴影步步爬上了悬崖的最顶端。
这一天的整个下午,都有巴士把游客送往公园之外。
到了夜晚,我们的营地静悄悄的,连我们一家在内,一共只有三个营位有人住宿。
再到天明时,大峡谷国家公园内就真的没有几个游客了,整座公园难得一见地冷冷清清。
若观光的目的仅是在悬崖顶端走走,两天时间也就足够了,因为与同样壮观的峡谷地国家公园相比,科罗拉多大峡谷的景色未免显得有些单调,南缘上各处视野都差不多。
我虽然不得不放弃光明天使小径,但多少也想从峡谷顶端徒步下行一段,从不同的角度看看峡谷风光。
在大峡谷的第二天,我看到距离营地较近的某处观景点有一条坡度很陡的路线通往谷底,决定从这里徒步下降一小时。
这条路距离谷底的幻影牧场比较远,不是热门的徒步路线。我沿着小径下降到了峡谷内下一层的平台,又顺着一条本没有路的山脊往峡谷中心走了一段,山脊上碎石遍地,没有一步是稳固的,只能手脚并用地攀爬,极耗体力。
一小时后,我走到了山脊的尽头,回头可以看到南缘的崖壁了,向下看,谷底还是被犬牙交错的岩石遮挡着不见踪迹。
虽然有对我们来说极为幸运的最后48小时,可我们与大峡谷的告别还是显得过于匆忙。我打算在拉斯维加斯期间再抽一天去门票价格昂贵的科罗拉多大峡谷西缘,那一侧的大峡谷归印第安人所有,不受联邦政府停摆的影响,据说还是中国商人与印第安人合伙投资经营的,建有凌空伸出到峡谷中去的所谓空中走廊。不过我们在拉斯维加斯逗留期间一连几日都是阴云密布的天气,西缘本来就不如南缘更有吸引力,没有阳光就更不值得前往了。
于是那48小时之内的短暂停留,就真的是我们与大峡谷唯一的一次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