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经济若有所失:漫步在历史和经济的丛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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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向后转!向前走!(7)

果壳中的核问题

美国和伊朗的外交政策和我们表面上看到的都完全不一样。

美国的外交政策看似深思熟虑,似乎每一项政策都是大战略棋盘上搜肠刮肚想出来的一步棋子,都有反复计算过的深远用意。但事实上,美国在“二战”之后,多次在重大外交决策中犯过愚蠢的错误。在朝鲜战争期间,狂妄自大的麦克阿瑟就是不相信中国会出兵援助,他扣押了前方传来的和他意见不一致的重要情报。20世纪70年代,美国那么热衷派兵越南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按照美国的解释,是担心红色中国借道越南,将势力扩张到东南亚。且不说中国根本就没有这样的野心,就算是中国要打东南亚,也不会从越南出兵。越南是个地形狭长的国家,一边临海,一边傍山,最窄处不过几十千米,美国只要控制住这个隘口,敌人就算插上翅膀也飞不过去。无论从老挝还是从缅甸出兵,都胜过借道越南。美国在“9.11事件”之后忽然去打伊拉克,更是匪夷所思。很多美国人错误地认为,劫机的恐怖分子是伊拉克人。错,他们大多是沙特阿拉伯人。很多美国人错误地认为,本·拉登躲在伊拉克。错,伊拉克和基地组织更是风马牛不相及。有人在美国的背后给了他一拳,他在气头上,一巴掌就扇在站在面前的小个子路人乙脸上。美国的外交政策看似精明,其实一直在犯错误。这只能说明,一个大国在外交政策上犯错误的空间有多么的大。美国犯了几十年的错误,仍然可以自以为是、自行其是。

伊朗看似激进而顽固,但其外交政策却一直小心翼翼。它的激进是表演出来的激进,它的谨慎是为求生存逼出来的本能。由于跟对手相比处于弱势,而且周围都是敌人,所以伊朗刻意将自己装扮成顽固的极端主义。这种激进的宗教就像豪猪身上的刺,是为了吓唬敌人,又像变色龙的皮肤,是为了蒙蔽对手。每一个小孩子都知道,要得到想要的东西,当个好孩子是不行的,只有又哭又闹、不听话,才能逼迫父母就范。用博弈论的术语讲,这样子,你的威胁才是可以置信的。但是,伊朗从来没有做出过任何自杀性的决策。美国攻打阿富汗的时候,恰逢新保守主义者一派狂言,扬言要打伊朗,但伊朗却在暗中帮助美国。伊朗将可疑的基地组织成员驱逐出境,而且用自己的影响力,说服阿富汗的地方军阀们站在美国一边。这说明,一个小国,有一点点小的疏忽都可能是致命的。犯错误是大国外交的奢侈品,哪怕像伊朗这样看似不按牌理出牌的国家,其实都是谨小慎微的现实主义者。

伊朗是美国自己“制造”出来的敌人。伊朗不过是一个区域性的国家,而且是一个处于防守状态的国家。和当年波斯帝国的疆域相比,在外国的侵略和干预之下,如今的伊朗国土已经小了很多,但它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恢复往日的荣光。即使是在中东,伊朗也是一个防守型的国家,其对外输出革命的劲头,远远比不上埃及、沙特阿拉伯或土耳其。伊朗自己也清楚,作为一个波斯人占人口比重最多的国家,怎么可能在阿拉伯世界里当上盟主呢。即使伊朗是一个少有的政教合一的国家,宗教人士希望用伊斯兰教、而非西方的法律治理国家,但所有的伊朗人都有对安全、繁荣的渴望,他们最渴望的是,过上一种有尊严的生活。哈梅内伊说,伊朗追求的目标是“科学和技术上足够先进,先进到可以自力更生,自力更生到可以经济独立,经济独立到可以政治独立”。

你能想象伊朗去攻击美国本土吗?谁才是更真实的威胁呢?

真正的问题是伊朗想要发展核武器。这将彻底改变美国和伊朗之间的谈判筹码,也将在整个中东激起阵阵波澜。

最早是美国怂恿伊朗发展核武器。那时,美国正和巴列维国王打得火热。1979年伊斯兰革命之后,霍梅尼认为核武器是反伊斯兰教义的,他坚决反对发展核武器。那为什么现在伊朗又想要拥有核武器了呢?

伊朗现在面临的外部形势是,东边的阿富汗、西边的伊拉克都被美国占领。伊朗并不惧怕美国部队的地面进攻,只要能守住厄尔布尔士山脉和扎格罗斯山脉,伊朗就安然无恙。但是,伊朗害怕美国以伊拉克和阿富汗为基地,再加上在中东的其他盟友,对伊朗进行内部渗透。这不是伊朗的幻觉。美国支持伊朗西南部俾路支人的分裂运动,也在支持伊朗产油地区库泽斯坦省的阿拉伯人闹独立,美国在伊朗的西北部支持库尔德人,还在阿塞拜疆收容了一批从伊朗流亡过来的阿塞拜疆独立分子。美国几乎把其一半的海军力量都部署在伊朗周边。数百枚巡航导弹瞄准了伊朗的城市、工厂、军队和核设施。在卡塔尔、伊拉克、土耳其、乌兹别克斯坦、阿富汗的美军基地,整装待发的飞机、直升机、两栖攻击舰,随时准备命令一下,在几个小时之内就“插入”伊朗。平日,还经常有美国的侦察飞机在伊朗上空盘旋。

伊朗能够采取的对策是,继续加紧对国内的严密控制。外部的威胁越是紧迫,伊朗国内政治中的强硬派越是得势。继续扩军备战,伊朗的军队加上伊斯兰革命卫队一共有45万兵力,足以保证依托有利地形,和入侵的军队打游击战。伊朗也会以攻为守,渗透到伊拉克、阿富汗和巴勒斯坦,干扰美国的战略部署。伊朗还可以展开外交攻势,加强和欧洲、日本这些石油进口国的联系,同时积极拉拢印度、中国这些新兴大国。

但最根本的是核武器,国际社会最担心的就是伊朗会发展核武器。核武器不是一种进攻性的武器,而是一种防守型的武器。除了投在广岛和长崎的两颗原子弹,至今为止,从未有哪个国家,哪怕在最凶险的时候使用过核武器。但一旦你拥有了核武器,就等于拥有了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力量,敌人就无法彻底摧毁你。伊拉克没有核武器,最后被美国灭了;利比亚没有核武器,也被西方推翻了;朝鲜有核武器,所以到现在还能逍遥自在。有核武器,生存;没有核武器,灭亡。这是一条铁律。更不用说,如果伊朗有了核武器,将给其领导人增加多少光辉,也让普通百姓感到何等振奋。这是一种不设身处地难以理解的微妙情感。白崇禧的儿子、著名作家白先勇曾经回忆,当1964年中国的原子弹爆炸成功时,他在美国激动得热泪盈眶。激动完了,才想起来,这是共产党的原子弹。

按照美国原有的外交政策,伊朗核武器问题将成为无解的难题。如果实施“外科手术式”的打击,直接摧毁伊朗的核设施呢?以色列曾经打击过伊拉克的核设施,但萨达姆很快就重建起来。消除伊拉克制造核武器的能力,最终是在美国彻底摧毁萨达姆政权之后。但是,如果美国出兵攻打伊朗,势必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无论是罗马帝国,还是大英帝国,帝国灭亡的根源都是战线拉得太长、消耗过大。美国真的想让伊朗变成自己的最后一站?如果采取和谈呢?估计伊朗会采取“边打边谈”的政策,一边游走在民用和军事的边缘,打擦边球,一边时硬时软地和美国及国际社会谈判,直到最终临门一脚,拿出自己的核武器。

每增加一个核大国,都会为整个世界增加更大的风险。解决伊朗的核问题,要靠国际社会的共同努力。但解铃还须系铃人,美国必须对其伊朗政策作出重大的调整。

首先要消除的是对伊朗的恐惧和仇恨。伊朗没有消灭美国的雄心,也没有这个能力。伊朗关心的是内部的稳定问题。退一步讲,即使伊朗有了核武器,也不意味着中东地区会落入伊朗之手。以色列的军事力量足以震慑伊朗。伊朗有了核武器之后,其他中东国家不会立刻团结在伊朗的旗帜下面,相反,他们会吓得紧紧扎入美国的怀抱。所谓的核武器“多米诺骨牌理论”认为,一旦伊朗有了核武器,其他中东国家就会群起效仿。但朝鲜有了核武器之后,韩国和日本都没有跟进,尽管它们完全具有很快制造出核武器的能力。美国的过度恐惧,反而会增加中东核竞赛的可能性。

想要彻底地解决伊朗核武器问题,需要在中东建立无核区。一个无核的中东对各方都是有利的。但棘手的地方在于以色列已经拥有了核武器,而且以色列多次声称,如果美国不打击伊朗,它就会自己发动对伊朗核设施的袭击。如果双方都不使用核武器,难道伊朗能够在军事上战胜以色列吗?事实上,以色列已经成为美国在中东的“负债”,美国的中东政策,被越来越不耐烦的以色列挟持。美国必须重新反思自己在中东棋局的每一步棋子。

美国长期以来实施的对伊朗的经济封锁、经济制裁,效果并不理想。受到经济制裁影响最大的不是独裁者,而是普通的中产阶级和劳动者。尤其是穷人和孩子,受到经济制裁的影响,没有足够的医药和营养,甚至因此死去。统治者却恰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加强对内部的高压控制。伊朗希望成为世界经济舞台上正常的一员,它想成为世界贸易组织(WTO)的一员,却遭到美国的反对。为什么不相信市场和开放的力量呢?

伊朗可以变成坚硬的壳,也可以长成嫩绿的芽,它的命运如何,要看它落在什么样的土壤里。

中东局外局,历史迷局

从地中海东海岸出发,向东向北,越过高加索山脉,是一望无际的中亚草原。再向东,可到达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从高加索山脉向南,是两河流域。再向南,越过波斯湾,是茫茫的阿拉伯沙漠。如果再越过红海,可以到达古老而神秘的埃及。这一大片支离破碎的土地,横亘在西方的欧洲和东方的印度之间,被欧洲人称为“中东”。

中东有着至少5000年以上的历史。但是,如果你只是好奇,为什么中东总是充满了冲突和战争,那你根本不需要熟知其古代的历史。90年,也就在过去不到90年的时间里,那个曾经宁静而单调的中东,变成了世界上最动荡的地方之一。

一百年前的中东和现在几乎完全不一样。那时的中东没有巴勒斯坦,也没有以色列,没有伊拉克,也没有约旦。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中东的大部分地区和巴尔干半岛地区都在奥斯曼帝国的版图之中。但辉煌一时的奥斯曼帝国已经日薄西山,苏丹能够统治的不过是君士坦丁堡附近的一小块地方。广阔的帝国,溃散成了半自治的乡土社会。历史的时钟在这里仿佛生了锈,中东在当时只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20世纪以前,中东也不时会出现骚动,但那大多是地方性的不满,是小小池塘里的涟漪。

第一次世界大战彻底地改变了中东的政治格局。奥斯曼帝国加入了德国一方阵营,不幸在“一战”中失败。欧洲列强肆意瓜分中东地区,埋下了冲突和仇恨的种子。英法俄在“一战”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就秘密签订了《赛克斯皮科特协定》,将原属于奥斯曼行省的叙利亚一分为二。法国占据了叙利亚北部。战后,法国为了遏制逐渐觉醒的阿拉伯民族主义者,不断肢解叙利亚。20世纪20年代黎巴嫩的独立,就是得自于法国的支持。阿拉伯半岛西部汉志地区的哈希姆族人在“一战”期间曾经给予英国很大的支持,英国也曾许诺支持成立一个独立的阿拉伯国家。但“一战”之后,英国背信弃义,将阿拉伯半岛的统治权拱手让给另一支阿拉伯部落,即沙特人,这就是今天的沙特阿拉伯。哈希姆人则辗转到了伊拉克。1958年伊拉克爆发军事政变之后,哈希姆人又迁至约旦河东岸,成立了后来的约旦王国。这些突如其来的变化给中东各族带来了深深的创伤。

以色列的出现,使得本来就危机四伏的中东地区更加动荡不安。从19世纪80年代开始,大批犹太人开始迁居中东,梦想着成立他们的犹太家园。外来的犹太居民和当地土著阿拉伯人之间的敌意越来越大。历史上并没有一个叫巴勒斯坦的国家,巴勒斯坦人的民族情绪是在反对以色列占领的抵抗运动中逐渐培养起来的。最早,美国对以色列并不感兴趣,美国的兴趣是在希腊和土耳其,那里才是冷战的前沿。以色列一度以苏联和法国为靠山。直到约翰逊总统任期内,美国才和以色列越走越近。尤其是20世纪60年代中期,苏联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叙利亚和伊拉克,以色列在美国全球战略中的地位才一下子得到了提高。

欧洲列国在分割中东的同时,还想把西方政治体制的种子,培植在中东的土壤里。然而,宗教、种族和石油这三个独特的因素,使得中东的政治生态系统异常脆弱。这里干燥异常,无法滋养民主的绿洲,时常又会黄沙漫漫,激荡起内乱的沙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