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灵异招魂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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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苏州河边

一九八十年代后期,上海西南角的漕河泾,还远没有现在这么繁华。那时中环路才刚开始修路坯,漕河泾开发区正在圈地,地铁9号线可能连规划都没有。漕河泾的中心区,只有那条破败的宜山路,两边立着陈旧的苏联式楼房,入眼皆是灰扑扑的色彩。

一个20岁出头的年青人落寂地走在泥泞的街上,穿着那时刚流行的水磨牛仔衣,两眼茫然地看着两厢式公交车浑身乱响地从身边驶过,在前方的车站停下,挤下来一堆穿着灰色工作服的人们,然后又挤上一堆人,把公交车塞得满满的,才匆匆开走。

这个年青人叫陈文毅,7月份刚从武汉的一所大学毕业,分配回家乡福建一座小城市的国营工厂工作。那个年代的大学生,都有点天之娇子的感觉,大学生少嘛。可是陈文毅一进工厂报到,却被安排到车间当工人,拿着七十多元钱一月的工资,整日在尘嚣下翻砂倒模,美其名曰到生产一线锻炼。他想不通读了四年大学,却来这干不用文化的重体力活。在一次听工友闲聊中说起,厂里分配来的大学生,都要在一线锻炼两年以后,才可能去坐办公室,他下定决心,辞职出去闯。这时离他分配到这里上班,不过两个月。

陈文毅选择去上海做生意,因为家乡农村的许多亲戚都在上海赚到了钱,何况他是一个大学生。

那时漕河泾的附近,成片的菜地中还点缀着一些小村子,但是村民们的主要收入,已经不是靠种蔬菜,因为不知从何时起,大批外地人前赴后继地来到村子里租房,房租收入已足以让村民过上惬意的生活。这些外地人以老乡关系,自然形成了一个个小群落,久而久之,村子里的原住民竟被他们完全湮没,甚至连原有的村名也丢了,在人们口中只听到“浙江村”、“福建村”、“安徽村”等等称谓。这些近郊的村子,日后会有一个新的名字——城中村。

租住在这些村子里的外地人,以做小生意的居多。陈文毅的亲戚们正是租住在福建村里,做的是土特产生意,把家乡的土特产贩卖到上海,他们对他一个大学生也来混这口饭吃很是不解,但还是很热情地在租住的农家屋子里,用长凳加搭了一张床,铺上草席给他住。

陈文毅对未来并没有清晰的规划,只是凭着一时的意气来到这里。亲戚借用上海人的工作证,给他办了张公交车月票,他就带上土特产的样品,开始了在上海的推销生活。

那时的上海,街道里弄里,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工厂,有国营的、集体的,甚至是街道办的近似小作坊的小厂。陈文毅随着亲戚,每天都去这些地方上门推销,遭人白眼,被人驱赶是家常便饭。半个多月下来,他一笔生意都没做成。

这天中午时分,陈文毅在苏州河边的华东政法学院下了车。走进校园的时候,心里是莫名的滋味,几个月前,他还是和他们一样的学生,如今却成了一个街头小贩。

他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逛着,几乎要忘了是来推销土特产的。后来他逛到了教职员工宿舍区,看到路边一些散步的老人,才想起此行的目的,硬着头皮上前和人搭腔。

几个老人看了他带的香菇和笋干的样品,蛮有兴趣的,可他们满是狐疑的目光,让陈文毅涨红了脸赶紧收拾东西离开。走了没多远,有一个人在后面叫住他:“小兄弟,我看一下你卖的东西。”

他回头一看,是个年约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他看了看后说:“你这些东西还不错,价钱也便宜。”

陈文毅喜出望外:“那你要买吗?”

男子说:“我要买,要买很多。我在学校里有好几个店铺,这些香菇、笋干都是上海人爱吃的,价钱合适会有很多人买。”

陈文毅说:“那你要买多少,我回去拿。”

男子说:“我们这里做生意的办法是这样,你把货先给我,等我卖出去了再付钱。我的店铺都开在这里,跑不掉的。你看见没有,前面拐角那家店也是我开的。”

陈文毅看过去,是有家小卖部开在那。“这个……”他犹豫。

“小兄弟,做生意象你这样一件一件地卖,要多久才赚得到钱呀!你要一次就大批量卖,虽然每件的价钱要低一些,可是总数就多呀。”

这个道理我懂,可是……

男子笑了笑,领他走到小卖部前,对坐在柜台里的一位中年妇女说:“小张,今天卖了多少?”

“刘老板呀,和平常差不多。”妇女答道。

“你把帐本给我看看。”男子接过帐本,翻开对陈文毅说:“你看,我们店里卖的东西,都是别人先把货拿来,卖完再算帐。”

这家店果然是他开的,陈文毅放心下来,同意他的办法。

陈文毅兴冲冲地回到福建村,要亲戚先把货赊给他。没想到亲戚听他把事情说完,便直摇头:“学校里我们都去推销过,卖不了多少的,那个人可能是骗你的!”

陈文毅很生气,怎么这样短见。他赌气说:“那我用自己的钱先买货,我从家里带了1000元。”

亲戚无奈,就收了他1000元,另外再给他1000元的货。

陈文毅裹了一大包货,当晚就给刘老板送去。刘老板看了后,有点失望地说:“就这么些货呀。”

陈文毅说:“第一次合作,我只能拿这么多,等下次就更多了。”

送完货回去,躺在那张长凳搭的床上,陈文毅心里很高兴,来上海这么多天了,第一次有了成就感。

第二天,亲戚要陈文毅去政法学院盯着。他心想,才送去,急什么,就去外滩逛了半天,回来也没说什么。

直到第三天,陈文毅才又去政法学院。他找到那家小卖部,柜台里仍是坐着那个中年妇女。他先看了看货架,奇怪,没看到他的香菇和笋干呀?他问她刘老板在吗?

她一愣:“刘老板?他又不是我店里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陈文毅懵了,再问下去,原来这个刘老板仅是在她店里寄货卖,所以可以看她的卖货记录本,由于销路不好,前天就结帐把货拿走了。

他真的被骗了。他仅有的1000元,还有亲戚1000元的货!

政法学院围墙外的苏州河边,有一条满是煤尘的公路,一座跨越又黑又臭河水的水泥桥,也是灰扑扑的色调。陈文毅呆站在桥上,全然不顾扑鼻臭味,脑海里一片空白。偌大的上海,他到哪里去找骗了他2000元钱的刘老板呀!

陈文毅顺着苏州河漫无目的地走着,天色渐渐黑了,他忘了时间,忘了饥饿,只是机械地向前迈着步子。苏州河的水越来越混浊,一眼望去,就像是黑色的泥浆覆盖在河床上,凝固似地一动不动。不知不觉他走进一片低矮的棚户区中,河对岸是一排工厂的厂房。这时,身边狭窄的弄子里,飘出阵阵浓郁的烧煤球的烟味,呛得他不住地咳嗽。他紧走了几步,又闻到一阵饭香,这才意识到从早上出来,就没吃过东西。

陈文毅摸摸身上仅有的几十元钱,犹豫着是不是买点东西吃。可是这四周全是住家,居然看不到一家店铺。他在弄子里乱窜了一阵,不但没找着卖吃的地方,反而迷失了方向,不知道怎么走回苏州河边了。

正茫然间,一阵嘈杂的锣鼓声从左侧的弄子里传出来。仔细一听,这锣鼓声敲打得很怪,不是我们常听到那种“咚咚呛、咚咚呛”的欢快声,而是声音暗哑节奏杂乱,多听几声,便让人心绪不宁,怪异中透着一丝不安。

陈文毅好奇地循声走过去,刚拐进弄子,只见昏暗的路灯下,面前一户破旧的棚户房门口,搭着一个塑料棚子,正中摆了一张木架子床,有一个人盖着被子躺在上面,头旁边一张木凳上,供了几碗饭菜,双脚前还立了支燃烧的蜡烛。有四个男子堵在房门口,两人手里拿着小鼓,两人手里拿着钹,边敲边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唱歌似的:

“雷声震十方,妖恶自消亡,万崇随符灭,千妖逐咒亡……”

陈文毅顿时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这是个死人!老天,这是在上海呀,怎么跟农村一样?

陈文毅惊得呆若木鸡,双脚像生根似的,想拨腿就跑,却怎么也动不了。没想到房门里突然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对着陈文毅喊道:“二伯侯,你可来啦!”

不等陈文毅反应,只见女子冲房门里喊道:“妈,二伯侯来了,我们走吧!”

围堵在门口的四个男子,听到“二伯侯”三个字,似乎有很大的忌惮似的,赶紧向旁边闪开。陈文毅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他们竟又往后退了一步,不敢接视他的目光。

走出门外的女子轻轻推了陈文毅一下,抓住他的衣角就往前走。身后似乎是那女孩的母亲也跟了出来,只听房里有人叫道:“师婆,我们还没给你谢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