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住在橘子里的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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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美丽的壮锦(3)

壮锦我不要了,再好的壮锦也不如我的儿子好。”阿三轻轻掰开阿妈的手:“我已经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村寨里的邻居们我也打好招呼了,我不在家的时候,他们会过来照顾你。”阿三穿好草鞋,扎起裤腿,带上干粮,毅然决然辞别了阿妈,沿着两个哥哥走过的脚印,踏上了往东方去的路程。

跟两个哥哥一样,他在一个月之后风尘仆仆、疲惫不堪地到达老奶奶的石屋前,看见了石马、杨梅果和纺棉纱的老奶奶。

老奶奶一样笑眯眯地迎住他,对他说了跟前面同样的一番话,转身就要回屋拿金子。

阿三斩钉截铁地拦住她:“不,阿婆,我不要金子,我要找回阿妈的壮锦。”老奶奶慈爱地摸摸他的脸:“孩子啊,听话吧,你的两个哥哥都吃不了那个苦,你年纪还这么小,更加不能够。”阿三听了不言语,走到石马前,弯腰拣起地上的一块石疙瘩,动作快得没等老奶奶看清楚,“啪啪”两下子,已经敲下来自己的两颗大门牙。

刹那间他的嘴里血流如注,疼痛钻心。

他捂住嘴,小杨树一样直直地站着,一声也不吭。

老奶奶赶快回屋舀出一碗炒面,抓了一把拍进阿三的嘴巴里:“快,咽口炒面,止止血!”她还心疼地感叹了一句:“你这个倔强的孩子啊!”老奶奶的秘方真是灵,炒面一沾到阿三的牙床上,血就不流了,钻心的疼痛跟着消失了。

阿三感激地冲着老奶奶笑了笑,低头在地上找到他的两颗沾着灰尘和鲜血的牙,袖管上擦一擦,放在石马的嘴巴里。

立刻,石马的嘴巴一张一合,牙在它的嘴巴里很快长成跟它的齿臼一般大,丝丝缝缝都吻合。

紧跟着,马头动起来了,马蹄子扬起来了,马尾巴也甩起来了,整匹石马成了一个活的东西。

阿三在一旁惊讶地看着,张大了缺牙齿的嘴,简直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神奇。

石马活起来之后,迫不及待地伸嘴到旁边树上吃那一兜红艳艳的杨梅。

它吃了一颗,牙齿立刻被杨梅汁染成粉红。

吃了第二颗,嘴唇变成油汪汪的紫色。

阿三在旁边小声地数着,等石马吃完第十颗时,他忽地抬腿,闪电般地飞上了石马的身,一把抓牢马鬃毛,两条腿用力一夹。

石马扬起前蹄,“咴”的一声长嘶,甩开了腿脚就往东方奔去。

阿三骑在马上,只听见风声从耳边呼呼地往后退,远处的树木从前面哗哗地朝自己扑过来。

他回头对着老奶奶大声地喊:“谢谢阿婆啦!”石马真是一匹顶用的神马,它一路上不吃不喝,却快如箭矢,而且永远都不知道疲倦。

从十万大山的隘口穿过千里平原,来到火焰山,人走要一个月的路程,石马三天三夜就赶到了。

接近火焰山的那天,阿三骑在马上,先是觉得越来越热,脱了棉衣不够,又脱单衣,最后脱无可脱,只剩下光膀子啦,可是他依然汗流浃背,口干舌燥,眼球胀疼得像要跳出眼珠。

然后,他远远地看见了前方那一片红光冲天、黑烟滚滚的山头,他感觉皮肤被炽热的空气炙烤着,熏燎着,胸腔和喉咙都透不过气。

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能不能绕过火焰山,从别的道路去寻找东方的仙女呢?可是念头刚一闪过,他又狠狠地骂了自己:要找回阿妈心爱的壮锦,怎么能够不做一点牺牲?老奶奶说过要过火焰山,那就是非过不可,可敬的老人家不会诳他。

胆怯的心是不能有的,怕苦怕死的心也是不能有的。

阿三于是闭住眼睛,咬紧牙关,狠狠地夹了一下马肚。

石马顿时再一次加速,快得四蹄几乎不沾地面,滚烫的热风从阿三耳边呼呼地掠过去,人和马如一支离弦之箭射向大火中。

阿三的头发着火了,脑袋上像顶着一把燃烧的火炬,随风飘起一团团的火苗。

他全身的皮肤都在冒油,起泡,吱吱地作响,散发出焦臭的气味。

他的鼻孔如同被两团火炭堵住了一样,无法呼吸,憋不过气。

他趴下身子,紧紧地搂住马脖颈,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才没有从马背上滚下去。

我恐怕要死了,他悲哀地想。

我跑不出火焰山了,不能为阿妈找回壮锦了,也见不到壮锦上描画的天堂一样的美景了。

他想哭,但是流不出眼泪,眼窝干得跟沙漠一样。

只是他的意识依然清楚,知道他此时此刻千万不能开口,不能喊痛,只要喊上一声,立刻就会落下马去,烧成火炭。

他把脸死死地埋在马脖子里,好阻止自己下意识地喊出声音。

难挨的时光终于过去了,阿三的皮肤上开始感觉到凉风的吹拂,呼吸通畅起来,剧痛慢慢地减退。

他明白火焰山已经被他甩在了身后,他胜利通过了这一次磨难。

糟糕的情况是,没等他好好地喘过几口气,寒冷和海水接踵而至。

几乎是在猝不及防间,在他被火燎伤的眼睛刚刚睁开,来不及看清周围事物时,石马已经驮着他风驰电掣地冲进了汪洋大海。

刺骨的海水带着冰碴汹涌扑来,只一个浪头就打得他鼻青脸肿,昏天黑地。

如果不是他牢牢抓住了马鬃毛,肯定就被卷入海底喂了鱼虾。

海水冰、咸、涩,浸泡着他溃烂淌脓水的皮肤,痛彻心扉,痛得他紧缩一团,喘不过来气。

他牢记着老奶奶的话,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哆嗦,因为他只要一打哆嗦,便会沉入海底,永无再生的机会。

他拼命地咬紧牙齿,把浑身肌肉绷得死紧,绷成铁块一样坚硬,用以抗拒地狱一般的冰寒。

所幸的是,剧热剧冷之后,他的肌肤和肢体很快麻木,除了五脏六腑深处残存的一点意识之外,整具躯体基本上冻成僵死,感觉不到更多的痛苦。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够勉强抱着石马渡过大海,登上新岸。

阳光沐浴着的感觉真是舒服啊!好像有一双暖暖的、和软的手从他的头顶一直抚摸到脚跟,血液开始缓缓地流动,身体中的每一个器官都在还阳,有了意识,花蕾一样地打开。

阿三坐在马上,仰面朝天,泪流满面,心中狂喜:他活过来了!他经受住了一道又一道磨难,此刻已经到达太阳山的脚下,闻到了太阳的香味,感受到了太阳的温暖。

阿三快乐地想,他应该为自己而自豪。

从山脚一路上山,路程平坦而舒缓。

石马不再像从前那样夺命狂奔,而自动地改为小步轻跑,好像是怕惊吓到山中的仙女们一样。

在他们走过去的路边,流水淙淙,草木葱茏,鲜花竞放,比阿妈壮锦上的美景又有别样的幽静和雅致。

就连偶尔见到的飞禽走兽,也是温和的,懒散的,五色斑斓的,是东方仙女们饲养在身边的宠物。

上到山顶,阿三见到了隐藏在茂密树林后面的仙女的宫殿。

跟阿三从前见到过的所有的房屋都不相同,宫殿的外墙是红的,屋顶是金的,房檐高高地飞出去,梁柱雕画着七彩的花纹,每一扇镂空的窗户里都看得见粉红色的轻纱窗帘,飘出淡淡的、好闻的异香。

阿三在惊叹之后,心里跟着冒出来的念头是气愤,他想,她们都已经过上了这么富丽堂皇的日子,比阿妈织在壮锦里的梦想更加奢侈的日子,凭什么她们还要霸占阿妈的壮锦?她们有什么资格把阿妈的宝贝掠走不还?阿三把石马拴在松树下,理直气壮地走到宫殿前敲门。

来开门的是一个容貌俏丽的绿衣姑娘,看模样不过十五六岁,额头上黄黄的茸毛都没有褪尽。

她见到衣衫褴褛、浑身焦黑的阿三,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嘀咕一声:“哪儿来的这个吓人的家伙啊。”说完就用膝盖顶住了门,不让他进去。

阿三这时候却从敞开的门缝里一眼看见了摊开在大厅桌面上的壮锦,又惊又喜地叫起来:“我阿妈的壮锦啊!”他顾不得礼貌和风度了,用劲推开绿衣仙女,从她的身边冲进去,扑到桌边,把壮锦轻轻地捧起来,抱在胸前:“我阿妈的壮锦,我阿妈一梭一梭织出来的壮锦……”他高兴得又哭又笑,手抱着壮锦再也不肯放下。

旁边的青衣仙女、紫衣仙女、黄衣仙女都在看着他嗤嗤地笑,像看一个逗人取乐的小丑或者令人惊奇的怪物。

阿三沉浸在寻找到壮锦的快乐里,完全不知道她们笑的是什么。

一个面孔圆圆、眉眼和善的红衣仙女走过去,好心地把阿三拉到墙边一面立着的青铜镜子前。

于是阿三看到了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他的头发全被烧光了,伤口还结着痂,脑袋活像一只疙疙瘩瘩的圆葫芦。

他的脸上和脖子上、手上都是先被烧伤又被冻伤的痕迹,黑黑的,破着皮,流着脓,起着皱,把他原本俊朗的五官糟蹋得不忍卒看。

他的衣服哪里还是衣服,比乞丐身上披着的破麻袋片还不如,东一片拖着,西一片挂着,大洞套着小洞,烧焦的边角上又结起盐渍的白印……阿三羞愧地扭过头。

在这样一群漂亮的、快乐的、香气袭人的东方仙女前,他觉得自己的模样太无脸见人。

红衣仙女善解人意地问:“你身上带着这么多的伤,是越过火山和冰海过来的吧?你为什么要不顾性命跑到这里来?”阿三就对她们说了阿妈织这幅壮锦的辛苦,丢失它之后的悲伤,他为了替阿妈找回壮锦,这一路上经历的艰苦磨难。

阿三说完后,仙女们面面相觑,脸上多多少少都有羞愧之色。

那个替他开门的绿衣仙女解释道:“其实我们不想要你阿妈的壮锦,我们只不过喜欢它,想照着它的样子织一幅。

织完了之后,壮锦还会还回去。”阿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里想,仙女到底是仙女,她们的举止优雅,仪态高贵,绝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难说话的人。

阿三就欢欢喜喜笑起来,说:“那好,你们快织吧,我要在这里等着你们织完,好把我阿妈的壮锦亲手带回家。”

仙女们又开始抿着嘴儿笑,笑阿三倔头倔脑,憨直可爱;又笑他不懂规矩,把仙女们当成了普普通通的女孩。

还是那个清秀文静的红衣仙女心肠最好,见他嘴干唇裂、又饥又渴的样子,不声不响地转身出门。

不一会儿,她端着一盘从后院树上摘来的仙果,送到阿三手上。

阿三闻到一股扑鼻的果香,肚子马上咕咕地大叫起来,弄得他面红耳赤,很不好意思。

红衣仙女轻声说:“快吃吧。”阿三看她神情真切,不像存心逗他玩笑的样子,才敢伸手拿果子吃起来。

吃完果子,阿三感觉浑身发痒,脸上身上像有无数小虫子在爬。

他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心里害怕,忍不住用手去搓,一搓就搓下了好多的老皮和伤痂。

这时他再朝镜子里一看,发现伤口下嫩嫩的新皮已经长出来,头发也在一寸一寸地往外冒,转眼工夫,他又成了从前那个俊生生的壮家小伙子。

红衣仙女找出一套蜡染的蓝花衣裤给他换上。

阿三吃饱了,穿暖了,伤口不疼了,多少天的疲劳一下子向他袭来,他歪坐在一把雕花的木椅上,昏昏沉沉,飘飘浮浮,喝醉酒一样地不能自已,很快就睡了过去。

趁他熟睡的工夫,仙女们一商量,觉得不应该留他在旁边碍手碍脚,弄得她们想干的活儿都干不好。

她们就打开大厅旁边的一间黑屋子,七手八脚把他抬进去,又扯了一根蛛网把门锁起来。

夜里,太阳山上的飞禽走兽都睡了,花草树木也合拢起枝叶打瞌充了,仙女们在宫殿的大厅里挂起一颗月亮般大小的夜明珠,就着明晃晃的珠光赶织锦。

她们一边织,一边还小声地哼着歌,歌声在夜空里飘得很远,只可惜阿三吃了仙果睡得死沉死沉,什么也听不见。

阿三要是听见了,回应她们一曲壮家的山歌,仙女们就知道自己的歌声只能算是蚊子在哼哼,会羞得再也不敢乱开口。

织到半夜,大家已经呵欠连天,困乏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