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不爱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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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经过

我在听一首歌,楼上总是踢踢踏踏的脚步打扰我,清绘过来安慰我:“楼上住着一个花痴,天天在上面把花盆搬来搬去,吵死人。”我把脑袋探出窗外张望,只看见一双手,折着铁丝在缠一棵梅树,然后弯出很沧桑的形状。我们离得那么近,我能看清楚他腕表的时间,十一点整。他有一双完美的手。

我就这样探着脑袋,仰着脸,房间的暖气都跑掉了,有梅花清洌的香味暗暗涌动,我深呼吸,我大声喊:“我叫范植秀,我失恋啦。”清绘跑出来,惊恐地看着我:“喊出来也好,免得憋出病来。”

楼上的那个人,被我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吓到了吧,一只花盆扑通摔下楼,刚好砸在楼下的汽车上。这次是清绘声嘶力竭地嚎叫了:“妈呀,我的车。”她七手八脚地奔下楼,又七手八叫地奔上楼,我听见他们吵得不可开交。

我塞上耳机,我要听歌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但是却微笑着退让,收不回的喜欢,就留在初恋的那一个地方……人失恋的时候总是奇怪,会觉得每一句歌词都是在唱自己的心事,我绻起身体,我觉得冷,心也是。

楼上的那个花痴男陪清绘去修车,回来之后,她就两眼放绿光,一脸桃花样,难道花痴也会传染的吗?她趴在我的被子上,下巴磕在我的膝盖:“植秀植秀,你知道吗,他真的好漂亮,清澄无辜的眼神,清秀柔和的脸庞,白白净净的,不当GAY太可惜了。”

他搬过来的时候,我正抬头,他左耳的耳钉闪闪发光,有点惊艳,宛如坠水的美少年,再生的水仙。我把自己想象成了坏叔叔,我坏笑,色迷迷地朝他招手:“小正太,快到叔叔这里来,叔叔给你糖吃。”我被自己逗得哈哈哈地笑。他一脸茫然地走来我面前,伸出手:“你好,我叫孔政民。”

就这样,他们住一起了,睡在我这个失恋的伤心人隔壁。旧楼的隔音总是差劲,我听见他小声地说话,轻轻的鼾声像一只小猪,我听见清绘嘻笑的声音,听见她夸张地嗷嗷嗷,原来他不是GAY,而是壮男。

像他这样的男人已经绝迹了吧,每天洗衣做饭,收拾房间,喜欢园艺,喜欢看书,偶尔还会写几句诗。他上班的时候,我和清绘偷偷看他的日记,声情并茂地读那些肉麻的句子:踏岸而歌/比歌声更遥远的地方/谁的思念/比风/更绵长……每一首诗的结尾都写着“给ZX。F”,清绘挠头:“ZX。F是什么意思,植秀。范?范植秀?啊,这些诗是写给你的,原来他喜欢的人是你。”清绘把脸埋进被窝哭出声来:“和我做爱,却爱着你,这算什么事儿啊?”

我拖着两只旅行箱,一只编织袋,站在旧楼的廊檐,三月桃花雨,多宝贵啊,一寸雨,一寸金。可是此刻却毫不珍惜,瓢泼一般下个不停。一寸雨,一寸伤心。

清绘靠着窗台吸一支烟,幽幽地朝我挥手,然后很生硬地扭过头去。我伸出手,说再见,她看不见,但我相信她能感应。我们走路勾肩搭背,我们像是双生儿,做一样颜色的指甲,剪一样的西瓜头,抽一样的烟,ESSE,爱喜,爱你所喜。

孔政民下班回来,站在雨里,奇怪地问我:“怎么你要搬走吗?”我点点头。他丢掉手里的伞,一手一只旅游箱:“我送你吧。”雨水把他浇得湿透,变得更瘦,更单薄,仿佛风再大一点,他就会被吹走,但是他却勇猛地扛着我的箱子,健步如飞,不顾身后清绘气急败坏喊他的名字。

初夏清绿的黄昏,路过1912街区,看见街边咖啡店的橱窗背后,一个男人埋着头写明信片,寂寞的侧影。我认出了他闪亮的耳钉。他抬起头,他也发现我了,笑笑地朝我望,没有一点惊讶,就好象,他一直坐在那里,只等我经过。

他帮我叫了咖啡和甜点,也不问我的喜好。可是巧得很,他叫的,都是我喜欢的。说点什么呢,往事若无其事,关系也没关系。他继续写明信片,我坐在一旁看他写明信片,他摊开日记,把上面的诗一句一句,小心翼翼地写到明信片上。他的字很潦草,斜斜地倒向一边。明信片上写,方载欣收。

第二天中午下楼吃饭,走出公司大厦,很远地看见他站在长廊尽头,斜靠在罗马柱,双手在眼睛前面比划成望远镜,朝我张望。我们走在楼下的草坪说话,蓊郁的梧桐投下阴影,草坪是刚刚修剪过的吧,空气里弥漫了青草的芬芳,他的声音很轻,若有所思的表情。

一群同事走过,他过来拉我的手,我努力想挣脱。他问:“范植秀,你会不会有一点喜欢我?”我没有回答,却没了力气,停止挣扎。一时间,空旷的草坪那么安静,只有头顶枯燥的蝉鸣,还有远处剪草机突突突的声音,像心跳。

清绘打电话给我,她说:“植秀,我和孔政民分手了,对不起,我错怪你了,原来他喜欢的不是你,ZX。F并不是范植秀,而是方载欣。”她又说:“你住的房间一直空着,还是原来的样子,你要不要搬回来住?”

我想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现在孔政民喜欢我了,我们在一起了。清绘见我不说话,幽幽地叹息:“你还是不肯原谅我,这没什么,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不管怎样,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姐妹。”她急急地挂了电话,一定是眼泪收不住了,因为我也是,散了线的珠子一般。

隔一天,有意无意的,路过旧楼,透过攀满三角梅的花墙看回去,清绘一个人对着楼梯的墙壁在打网球,寂寞地跑来跑去,从前都是我们两个人对垒。

我打电话给孔政民,我说:“喂,我想打网球。”他开摩托车载我去很远的大学,那里有一座破落的球馆,他小时候常常来。停下来喝水的时候,看见窗外一望无际的田野,还有遥远的草场,麦浪翻滚。

孔政民最近迷上了素描,他有着没完没了的文艺细胞。我每天石膏像一般摆出造型,比例,阴影,高光,勾线,远景,近景,局部特写,他总是不满意,他撕烂速写簿,折断碳笔。他粗鲁地搬动我的身体,我不是静物花瓶,我是有生命,有感情,有尊严的,他都忘记了。

大街上,我们吵架,他丢下我,一个人暴走。我拎着高跟鞋,追在后面,哭着喊他的名字。路人都朝我张望,有人鄙视,有人同情,有人若无其事。清绘也看见我们了,她不知道该鄙视,还是同情,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路过。

同事告诉我,说看见他和一个女生在小树林接吻。我想哭,又怕睫毛会花掉,他说晚上要来找我。我偷看他的日记,看他的诗,还有隐私,我知道这样不好,不过一个受害者,这样做又何妨。我真的很想知道方载欣是谁?

一天晚上,接到清绘的电话,熟悉的声音,未语泪先流:“原来,你们真的在一起了,我不知道该是祝福你,还是安慰你,快离开他吧,他是个情场浪子,卧花眠柳的烂人,他不过是仗着我们喜欢他,我们逃不出相同的结果。”

我老是精神恍惚,我又坐过站,随便在旧港下车,却看见孔政民站在码头的台阶,有些事情,不管如何逃避,峰回路转,总要逼着你面对。我看见他拉着一个女孩子的手,痛哭流涕:“那个美术老师真的比我好吗,他那么老,我也会画画啊。”他摊开速写簿,女孩子接过来,不看一眼,丢进大海。

她甩开他的手,他去拉她的衣袖,她挣脱,想要跑开,他追在后面,摔倒在草坪,满脸的泪水,鼻涕,泥土,草屑,还有绝望,他撕心裂肺地喊:“方载欣,我爱你,我是真的真的真的爱你。”女孩子还是头也不回地跑开了,甚至没有犹豫一下。

我走过去孔政民身边,蹲下来,伸出手:“我们回家吧。”他打掉我的手,依然朝着那个女孩子的背影嘶吼:“我真的不是花心的男人,我不停地换着女朋友,我只是想找到一个能够让我忘记你的人,你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忘记你,你告诉我啊,求求你。”

空旷的港口围满人群,他的痴情路人皆知,我的狼狈无处遁形,我只能收拾自尊,黯然退场,一个人走,一个人受,一个人看透。我不愿意再看见他,倔强又苍凉的脸。

我又搬回了旧楼,我和清绘席地坐在孔政民住过的小房间里,晾刚刚做好的指甲,我们约好一起留长发,我们吞云吐雾把房间弄得如仙境,ESSE,爱喜,我爱的,是你喜欢的,你喜欢的,是我爱的。我们是双生儿,我们一起数落着孔政民的不堪,我们义愤填膺,我们又都感慨,再坏的男人,心中也有一个他最深爱的女人。

透过窗口,我再看不见他的手,完美的,如水仙花一样绽放的一双手。远处的钟楼敲响十一点,这是我们遇见的时间,我深呼吸,我大声喊:“我叫范植秀,我失恋啦。”清绘跑出来,也把脑袋探出窗外,跟着我喊:“我叫清绘,我也失恋啦。”

才初秋,我已经换上了臃肿的冬衣,棉鞋,在玻璃门上看见自己的倒影,突然觉得很陌生,我喜欢现在的自己,我怀念过去的我们,我会将头发长长的留,把往事全都束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