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
宋襄公与楚国人在涿谷边上交战。宋国的军队已经摆好了阵势,楚国的军队却还没有完全过河。宋国掌管军政和军事赋税的官员购强快步上前进言说:“敌众我寡,请让我们在楚国人过河过了一半而还没有摆好阵势的时候去攻打他们,一定能够打垮他们。”宋襄公说:“我听君子说过,‘不重复地伤害已经受了伤的人,不捉拿年事已高的人,不把人推入危险的境地,不把人逼入绝路,不要进攻没有摆好阵势的敌军。’现在楚国的军队还没有过河就去攻打他们,是有伤义理的。还是等到楚人全部过了河,排好了阵势以后再敲击战鼓命令将士们去进攻他们吧。”购强说:“君王不爱惜宋国民众,不保全国家根本,只不过为的仁义的虚名罢了。”襄公说:“你再不回到队列中去,将要按军法处置了!”官购回到队伍时,楚国的军队已经排好行列、摆好阵势了,襄公这才敲击战鼓进攻他们。结果宋国的军队被打得大败,襄公的大腿也受伤了,三天后就去世了。这就是羡慕亲自实行仁义的祸害。一定要依靠君主亲自去干,然后民众才听从,这就是要君主自己种田吃饭,像大雁似的排在队列里去从事打仗以后民众才肯进行作战,这样一来,君主不是太危险了吗?而臣子不是太安全了吗?
【原典】
齐景公游少海,传骑从中来谒曰①:“婴疾甚,且死,恐公后之。”景公遽起,传骑又至。景公曰:“趋驾烦且之乘②,使驺子韩枢御之。”行数百步,以驺为不疾,夺辔代之御;可数百步,以马为不进,尽释车而走。以烦且之良而驺子韩枢之巧,而以为不如下走也。
【注释】
①传骑:指驿使,负责传递公文和情报的人。②烦且:一种良马。
【译文】
齐景公在渤海边游玩,传递公文的骑士从国都之中赶来拜见说:“晏婴病得很重,即将死去,恐怕您赶不上见他了。”景公立刻起身,又有传递公文的骑士来到。景公说:“赶快驾上烦且拉的车,派马夫韩枢来驾驭它。”才跑了几百步,景公认为韩枢赶得不快,夺过缰绳,代他驾车,又跑了几百步路,景公认为马不往前奔,于是就把车马全都丢了而下车自己向前奔跑。凭烦且这样的好马和车马官韩枢这样高超的驾驭本领,而齐景公却还以为不如自己下车跑得快。
【原典】
魏昭王欲与官事,谓孟尝君曰:“寡人欲与官事。”君曰:“王欲与官事,则何不试习读法?”昭王读法十余简而睡卧矣。王曰:“寡人不能读此法。”夫不躬亲其势柄,而欲为人臣所宜为者也,睡不亦宜乎?
【译文】
魏昭王想亲自参与国家事务的管理,就对孟尝君说:“我想来参与管理国家事务。”孟尝君说:“大王想参与管理国家的事务,那么为什么不试着去熟读一些国家的法律呢?”昭王才读过十几条法令就躺下打瞌睡了。昭王说:“我没有才能读这种法律。”君主不亲自掌握权势,却想做臣子应当做的事情,那么打瞌睡不也是很自然的吗?
【原典】
孔子曰:“为人君者,犹盂也;民,犹水也。盂方水方,盂圜水圜。”
【译文】
孔子说:“做君主的人好像盂,民众好像水。盂是方的,水就成方的;盂是圆的,水就成圆的。”
【原典】
邹君好服长缨,左右皆服长缨,缨甚贵。邹君患之,问左右,左右曰:“君好服,百姓亦多服,是以贵。”君因先自断其缨而出,国中皆不服缨。君不能下令为百姓服度以禁之,断缨出以示先民,是先戮以莅民也①。
【注释】
①戮:通“戮”,羞辱。
【译文】
邹国的国君喜欢佩戴长帽带,身边的侍从也都跟着用上了长长的帽带,帽带价格很高。邹国的国君为此而发愁,问身边的侍从,身边的侍从说:“您喜欢佩戴,百姓也都跟着佩戴,因此它的价钱就昂贵起来了。”邹君于是先把自己的帽带割断,然后到外面出巡,于是国内都没有人再佩用长帽带了。君主不能下令定出民众佩戴标准来加以禁止,却割断自己的帽带出巡,以示为民先导,这是在使用先侮辱自己的方法来统治管理民众啊。
【原典】
叔向赋猎,功多者受多,功少者受少。
【译文】
叔向分配猎获物时,功劳多的分得多,功劳少的分得少。
【原典】
韩昭侯谓申子曰:“法度甚不易行也。”申子曰:“法者,见功而与赏,因能而受官。今君设法度而听左右之请,此所以难行也。”昭侯曰:“吾自今以来知行法矣,寡人奚听矣。”一日,申子请仕其从兄官。昭侯曰:“非所学于子也。听子之谒,败子之道乎,亡其用子之谒?”申子辟舍请罪①。
【注释】
①辟:通“避”,退避。
【译文】
韩昭侯对申不害说:“法度很不容易实行啊。”申不害说:“所谓法,就是验明功劳而给予赏赐,依据才能而授予官职。如今您设立了法度,却又听从身边侍从的请求,这是法度之所以难以推行的原因啊。”昭侯说:“我从今以后知道如何推行法度了,知道我应该怎样来听取意见了。”一天,申不害请求昭侯委任他的堂兄做官。昭侯说:“这不是我从你那儿学来的做法。我是听从你的请求而破坏你的治国原则呢,还是采用你的治国原则而置你的请求于不顾?”申不害诚惶诚恐地请求给予自己处罚。
经六
【原典】
小信成则大信立,故明主积于信。赏罚不信则禁令不行,说在文公之攻原与箕郑救饿也。是以吴起须故人而食,文侯会虞人而猎①。故明主表信,如曾子杀彘也。患在厉王击警鼓②,与李悝谩两和也③。
【注释】
①文侯:指晋文公。②厉王:即楚厉王,楚国君主。③李悝:战国时魏国人,法家的代表人物之一,曾任魏文侯的相。谩:欺骗,蒙蔽。两和:指左右两边壁垒中的军队。
【译文】
第六
在小事上能够讲求信用,在大事上就能够建立起信用,所以英明的君主不断地积累在遵守信用方面的声誉。赏罚不坚决落实,禁令就无法推行。有关的解说在“说六”中晋文公攻打原国和箕郑谈论救济饥荒这两则故事中。因此吴起宁愿饿着肚子也要按照约会,一直等到老朋友来才吃饭。魏文侯一定要碰头虞人去处理打猎的事。因此英明的君主若想表明自己讲求信用,就要像曾子杀猪那样说到做到。不讲求信用的祸患表现在楚厉王酒醉误击报警军鼓和李悝欺骗左右两军这两则故事中。
说六
【原典】
晋文公攻原,裹十日粮,遂与大夫期十日。至原十日,而原不下,击金而退,罢兵而去。士有从原中出者,曰:“原三日即下矣。”群臣左右谏曰:“夫原之食竭力尽矣,君姑待之。”公曰:“吾与士期十日,不去,是亡吾信也。得原失信,吾不为也。”遂罢兵而去。原人闻曰:“有君如彼其信也,可无归乎?”乃降公。卫人闻曰:“有君如彼其信也,可无从乎?”乃降公。孔子闻而记之曰:“攻原得卫者,信也。”
【译文】
晋文公攻打原国时,只准备了十天的军粮,于是就和将士约定攻打原邑的日期为十天。到达原国攻打了十天却没有攻下,文公便敲锣让士兵们退下来,收兵离开原国。有个从原国都城中出来的文士说:“原国再过三天就要投降了。”群臣和身边的侍从进谏文公说:“原国城内已经粮食枯竭,力量耗尽了,君主姑且再等它一下吧。”文公说:“我和将士约期十天,还不离开的话,那就失掉了我的信用。得到了原国却让我失掉了信用,我是不干的。”于是收兵离去。原国人听到后说:“现在有了像这样守信用的国君,怎好不归顺呢?”就向文公投降了。卫国人听到后说:“现在有了像这样守信用的国君,怎么能不跟从他呢?”随后投降了文公。孔子听到后记下来说:“攻打原国而得到卫国的原因,是守信用啊。”
【原典】
文公问箕郑曰:“救饿奈何?”对曰:“信。”公曰:“安信?”曰:“信名,信事,信义。信名则群臣守职,善恶不逾,百事不怠;信事,则不失天时,百姓不逾;信义,则近亲劝勉,而远者归之矣。”
【译文】
晋文公问箕郑说:“救济饥荒应该怎么做呢?”箕郑回答说:“要讲求信用。”文公说:“讲求信用应该怎么做呢?”箕郑说:“在名位、政事、道义上都要讲求信用:名位上讲求信用,那么群臣就会忠守自己的职责,好的坏的不会混杂,各种政事不会懈怠;政事上讲求信用,人们就不会违背天时,百姓就会安分守己干好本职工作;道义上讲求信用,亲近的人就会努力工作,疏远的人就会前来归顺了。”
【原典】
吴起出,遇故人而止之食。故人曰:“诺今返而御。”吴子曰:“待公而食。”故人至暮不来,起不食而待之。明日早,令人求故人。故人来,方与之食。
【译文】
吴起出门,碰到了老朋友,就留人家一起吃饭。老朋友说:“好吧。现在你先回去等我吧。”吴起说:“我等您来吃饭。”老朋友到晚上还没来,吴起还是不吃饭等他。第二天早上,吴起叫人去找这位老朋友。老朋友来了,吴起才和他一起吃饭。
【原典】
魏文侯与虞人期猎。明日,会天疾风,左右止文侯,不听,曰:“不可以风疾之故而失信,吾不为也。”遂自驱车往,犯风而罢虞人。
【译文】
魏文侯和守山的人约定了打猎时间。第二天,正巧碰上刮大风,魏文侯身边的侍从劝阻他不要去了,文侯不听,说:“不可因风大的缘故而失掉信用,我不能那样处身行事。”于是就亲自赶着车去了,冒着风告诉主管山泽的官员打猎的事作罢。
【原典】
曾子之妻之市,其子随之而泣。其母曰:“女还,顾反为女杀彘。”适市来,曾子欲捕彘杀之。妻止之曰:“特与婴儿戏耳。”曾子曰:“婴儿非与戏也。婴儿非有知也,待父母而学者也,听父母之教。今子欺之,是教子欺也。母欺子,子而不信其母,非以成教也。”遂烹彘也。
【译文】
曾子的妻子上集市去,小儿子紧跟在她的身后哭哭啼啼。孩子母亲说:“你回去,等我回来给你杀头猪吃。”母亲刚从集市上回来,曾子打算抓猪来杀。妻子阻止说:“不过是和小孩开玩笑罢了。”曾子说:“孩子是不能和他开玩笑的。小孩没有什么判断力,要靠父母作出样子才会跟着学,一切都听从父母的教诲。现在你欺骗了他,也就是教儿子学会骗人。母亲欺骗了孩子,孩子就不相信母亲了,这不是进行教育的方法。”于是就把猪杀了煮给孩子吃。
【原典】
楚厉王有警,为鼓与百姓为戍。饮酒醉,过而击之也。民大惊。使人止之,曰:“吾醉而与左右戏,过击之也。”民皆罢。居数月,有警,击鼓而民不赴。乃更令明号而民信之。
【译文】
楚厉王遇到军情警报,就击军鼓作为号召,用这种方法来和民众一起防守。有一次,他喝醉酒后,错误地敲响了军鼓,民众都非常惊慌。厉王就派人去阻止他们说:“我是醉酒后和近侍开玩笑,才错误地击了鼓。”于是民众就都散去了。过了几个月,又遇到军情警报,厉王击鼓,民众却不来救援。于是他更改命令,重新明确了信号,民众才又相信了他。
【原典】
李悝警其两和,曰:“谨警敌人,旦幕且至击汝。”如是者再三而敌不至。两和懈怠,不信李悝。居数月,秦人来袭之,至几夺其军。此不信患也。
【译文】
李悝警告左右两个营垒中的将士说:“小心地警惕敌人,他们早晚就会来袭击你们。”像这样的警告重复了好几次而敌人没有来。左右两个营垒中的军队都松懈了下来,不再相信李悝,过了几个月,秦人前来袭击他们,秦军一到,几乎消灭了李悝的全部军队。这是因不讲求信用而招致的祸害啊。
【原典】
一曰:李悝与秦人战,谓左和曰:“速上!右和已上矣。”又驰而至右和曰:“左和已上矣。”左右和曰:“上矣。”于是皆争上。其明年,与秦人战。秦人袭之,至几夺其军。此不信之患。
【译文】
还有一种说法是:李悝和秦国人就要交战。他对左营垒中的将士说:“快上。右营垒的军队已经冲上去了。”又骑马到右营垒的军队说:“左营垒的军队已经冲上去了。”左右两个营垒中的将士都回答说:“我们冲上去。”于是都争先恐后地冲了上去。第二年,又与秦国人交战。秦国人前来偷袭,一交手,差点儿消灭魏国的军队。这是因不讲求信用而招致的祸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