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韩非子全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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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解老(2)

【译文】

遵循事物的规律来办事的人,没有不成功的。没有不成功的,那么功业大的就能够成就天子的权势和尊严,而功业小的也能够轻易地获得卿、宰相、将军等高官厚禄。违背事物法则而轻举妄动的,即使上有天子诸侯的权势和尊严,下有猗顿、陶朱以及卜祝的富有,还是会失去普天下民众的拥护并且丧失他所有的财产。大家之所以轻易地违背事物法则而轻举妄动,是由于不懂得祸福转化的道理广阔深远得像这个样子,所以《老子》明确地告诉人们说:“谁知道它的究竟呢?”

【原典】

人莫不欲富贵全寿,而未有能免于贫贱死夭之祸也。心欲富贵全寿,而今贫贱死夭,是不能至于其所欲至也。凡失其所欲之路而妄行者之谓迷,迷则不能至于其所欲至矣。今众人之不能至于其所欲至,故曰:“迷。”众人之所不能至于其所欲至也,自天地之剖判以至于今。故曰:“人之迷也,其日故以久矣。”

【译文】

人没有不希望富贵长寿的,但却还是没有能避免贫穷、卑贱、死亡、夭折的灾祸。内心希望富贵长寿,而现在却贫穷、卑贱、死亡、夭折,这是没能达到他想达到的目的。凡是失去了他所想走的路而胡乱地行走的,就叫作迷惑;迷惑就不能到达他想到达的地方了,现在人们不能达到他们所想达到的目的,所以叫“迷”。众人不能到达想要到达的地方,从开天辟地一直延续至今,都是这样,所以说:“人们陷入迷途的日子本来已经很久了。”

【原典】

所谓方者①,内外相应也,言行相称也。所谓廉者,必生死之命也,轻恬资财也。所谓直者,义必公正,公心不偏党也。所谓光者,官爵尊贵,衣裘壮丽也。今有道之士,虽中外信顺,不以诽谤穷堕;虽死节轻财,不以侮罢羞贪②;虽义端不党,不以去邪罪私;虽势尊衣美,不以夸贱欺贫。其故何也?使失路者而肯听习问知,即不成迷也。今众人之所以欲成功而反为败者,生于不知道理而不肯问知而听能。众人不肯问知听能,而圣人强以其祸败适之③,则怨。众人多而圣人寡,寡之不胜众,数也。今举动而与天下之为仇,非全身长生之道也,是以行轨节而举之也。故曰:“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④

【注释】

①方:指品行端正。②罢:通“疲”,软弱无能。③适:通“谪”,责备。④引文见《老子·五十八章》。

【译文】

所谓方正,是指人的内心和外表一致,言与行相吻合。所谓廉正,是指舍生忘死,看轻物质方面的利益。所谓正直,是指在道义上一定公正,出于公心而不偏袒、不结党营私。所谓光耀,是指官爵尊贵,衣着华丽鲜亮。现在掌握了道的人,虽然内心和外表都真诚和顺,也不因此而指责议论那些襟怀不坦白、表里不一致的人;虽然能舍生忘死并看轻物质方面的利益,但并不以此侮辱软弱的人,耻笑贪图财利的人;虽然品行端正而不结党营私,也不因此而弹劾奸邪不正的人,责怪自私的人;虽然地位尊贵而衣着华丽鲜亮,但并不以此藐视卑贱的人,欺侮贫穷的人。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呢?假如迷路的人肯听从熟悉情况的人,或向了解道路的内行请教一下,就不会迷路了。如今一般人之所以希望成功却反而落败,是因为他们通晓事物的内在规律而又不愿意向通晓这个规律的有识之士请教,或者向遵循这个规律办事的能人打听。一般人不肯请教有识之士和听从能干的人,而圣人硬要拿他们惹出的惑乱之事加以责备,就会招致怨恨。一般的人人数众多,而有道德的圣人人数很少,人数少的不能胜过人数多的,这是必然的道理。如果一举一动都和天下的人作对,那就不能保全自身而求得长寿了,因此圣人用遵循法度来引导人们。所以说:“方正,但不割伤别人;有棱角,但不刺伤别人;正直,但不肆意指责别人;显贵光荣,但不向别人炫耀。”

【原典】

聪明睿智,天也;动静思虑,人也。人也者,乘于天明以视,寄于天聪以听,托于天智以思虑。故视强,则目不明;听甚,则耳不聪;思虑过度,则智识乱。目不明,则不能决黑白之分;耳不聪,则不能别清浊之声;智识乱,则不能审得失之地。目不能决黑白之色则谓之盲,耳不能别清浊之声则谓之聋,心不能审得失之地则谓之狂。盲则不能避昼日之险,聋则不能知雷霆之害,狂则不能免人间法令之祸。书之所谓“治人”者,适动静之节,省思虑之费也。所谓“事天”者,不极聪明之力,不尽智识之任。苟极尽,则费神多;费神多,则盲聋悖狂之祸至,是以啬之。啬之者,爱其精神,啬其智识也。故曰:“治人事天莫如啬。”

【译文】

听力、视力和智力,是自然赋予的;举止、思虑,是人为的。人们要借助自然赋予的视力去观察,借助自然赋予的听力去聆听,借助自然赋予的智力去思考。所以视力用得过度,眼睛的视力就会变差;听力用得过度,耳朵的听力就会衰退;思虑过度,智力的认识功能就混乱。眼睛的视力变差,就不能判断黑白界限;耳朵的听力衰退,就不能区别清浊声音;智力的认识功能混乱,就不能审察成功与失败的根源。眼睛不能判断黑白颜色就叫作盲,耳朵不能区别清浊声音就叫作聋,心智不能审察成功与失败的根源就叫作狂乱。盲就不能躲避白天的危险,聋就不能知道雷霆的危害,狂乱了就不能避免触犯人间法令而带来的祸殃。《老子》所说的“治人”,是指协调举止的节奏,节省脑力的消耗。所说的“事天”,是指不要极度地发挥听力和视力的功能,不要用过智力认识功能的限度。假如毫无保留地使用它们,就会过度费神;过度费神,盲、聋、狂乱的祸害就会到来,因此要节省。节省是指爱惜精神,节省脑力。所以《老子》说:“治人事天没有比节省更为重要的了。”

【原典】

众人之用神也躁,躁则多费,多费之谓侈。圣人之用神也静,静则少费,少费之谓啬。啬之谓术也①,生于道理。夫能啬也,是从于道而服于理者也。众人离于患②,陷于祸,犹未知退,而不服从道理。圣人虽未见祸患之形,虚无服从于道理,以称蚤服。故曰:“夫谓啬,是以蚤服。”

【注释】

①谓:通“为”,作为。②离:通“罹”,遭受。

【译文】

一般的人用神非常浮躁,浮躁,精神的消耗就多,消耗多就叫作浪费;圣人用神安静,安静,精神的消耗就少,消耗少就叫作节省。节省作为一种方法,产生于事物的内在规律。能够节省,也就是服从于这种内在规律。一般人遭受灾患,陷入祸害,仍然不知道退却,而不服从事物的内在规律。圣人虽然不曾看见祸患的苗头,却早就能毫无成见地服从于事物的内在规律,这叫“早服”。所以说:“正因为圣人节省,所以能够早服。”

【原典】

知治人者,其思虑静;知事天者,其孔窍虚。思虑静,故德不去;孔窍虚,则和气日入。故曰:“重积德。”夫能令故德不去,新和气日至者,蚤服者也。故曰:“蚤服,是谓重积德。”积德而后神静,神静而后和多,和多而后计得,计得而后能御万物,能御万物则战易胜敌,战易胜敌而论必盖世,论必盖世,故曰“无不克。”无不克本于重积德,故曰“重积德,则无不克”。战易胜敌,则兼有天下;论必盖世,则民人从。进兼有天下而退从民人,其术远,则众人莫见其端末。莫见其端末,是以莫知其极。故曰:“无不克,则莫知其极。”

【译文】

通晓安排人生的人,他的思虑就安静;通晓遵循自然所赋予的视力、听力和智力的人,他的眼、耳、口、鼻等器官就畅通。思虑安静,原有的道德就不会失去;眼、耳、口、鼻等器官畅通安和的精气就会天天进来,所以说:“不断积德。”能使原有的道德不失去,新的安和之气天天来到的人,就是“早服”的人,所以说:“早服,指的是不断积德。”不断积德,心神便能安静;心神安静以后,安和之气就能增多;安和之气增多,计谋就会得当;计谋得当,然后就可以驾驭万物;可以驾驭万物,打仗就很容易击败敌人;打仗容易击败敌人,理论就必然称雄于世;理论必然称雄于世,所以说“无往而不胜”。无往而不胜根源于不断积德,所以说:“不断积德就可以无往而不胜。”打仗容易击败敌人,就会拥有天下;理论必然称雄于世,民众就会服从。进可以拥有天下,退可以使民众服从,他的道术就极其深远了,一般人也就看不到它的首尾;看不到它的首尾,因此没有人能知道它的究竟。所以说:“无往而不胜,就没有人能知道它的究竟。”

【原典】

凡有国而后亡之,有身而后殃之,不可谓能有其国、能保其身。夫能有其国,必能安其社稷;能保其身,必能终其天年;而后可谓能有其国、能保其身矣。夫能有其国、保其身者,必且体道。体道,则其智深;其智深,则其会远①;其会远,众人莫能见其所极。唯夫能令人不见其事极,不见其事极者为保其身、有其国。故曰:“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则可以有国。”

【注释】

①会(kuài):计。

【译文】

凡是拥有国家之后又让它灭亡、有了身体以后又使它遭殃的,这样的人不能说是能够拥有国家、能够保全身体。能够拥有国家的人,一定能够安定国家;能够保全身体的人,一定能够享尽自然赋予自己的寿命;然后才好说是能拥有国家、能保全身体了。能拥有国家、保全身体的人,一定能够享尽自然赋予自己的寿命;做到这些之后才能说是能够拥有国家、能够保全身体;能够拥有国家、能够保全身体的人,一定会身体力行地遵行事物的客观规律;遵行客观规律,他的智慧就一定很深;智慧很深,他的计谋就一定很高超;计谋很高超,一般的人就没有谁能看得见他的究竟。只有那种能让人看不到究竟的人,也才能保全身体、拥有国家。所以说:“没有人知道他的究竟。”“没有人知道他的究竟,就可以拥有国家了。”

【原典】

所谓“有国之母”:母者,道也;道也者,生于所以有国之术;所以有国之术,故谓之“有国之母”。夫道以与世周旋者,其建生也长,持禄也久。故曰:“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树木有曼根①,有直根。直根者,书之所谓“柢”也。柢也者,木之所以建生也;曼根者,木之所以持生也。德也者,人之所以建生也;禄也者,人之所以持生也。今建于理者,其持禄也久,故曰:“深其根。”体其道者,其生日长,故曰:“固其柢。”柢固,则生长;根深,则视久,故曰:“深其根,固其柢,长生久视之道也。”

【注释】

①曼:通“蔓”,蔓延。

【译文】

所谓“保有国家的根本”:母,是指治国之道;道,产生于用来保有国家的方法;因为是保有国家的方法,因此称之为“保有国家的根本”。用道来应对世事的人,他的生命就会长久,保持禄位就能久远,所以说:“保有国家的根本,可用来使自己长存久安。”树木有横向蔓延出来的须根,有直立向下伸展的主根。主根就是所说的“柢”。柢是树木建立生命的根本,须根是树木用来维持生命的条件。德是人类建立生命的根本,禄是人类用来维持生命的条件。现在立身于遵循事理的人,他的爵禄就能保持长久,所以说“加深它的须根”。能按照根本规律办事,他的生命也就长久,所以说“巩固它的主根”。主根巩固了,就能生长;须根加深了,就能生活长久,所以说:“加深它的须根,巩固它的主根,是延长生命使他长久存活的根本方法。”

【原典】

工人数变业则失其功,作者数摇徙则亡其功。一人之作,日亡半日,十日则亡五人之功矣;万人之作,日亡半日,十日则亡五万人之功矣。然则数变业者,其人弥众,其亏弥大矣。凡法令更则利害易,利害易则民务变,务变谓之变业。故以理观之:事大众而数摇之①,则少成功;藏大器而数徙之,则多败伤;烹小鲜而数挠之,则贼其泽;治大国而数变法,则民苦之。是以有道之君贵静,不重变法。故曰:“治大国者若烹小鲜。”

【注释】

①事:通“使”,役使。

【译文】

有技艺的人屡次变更职业就会丧失自己的工作效率,劳的活计就会没有成绩。一个人工作,每天去掉半天时间,十天就损失了五个人工的工作成果;一万个人工作,每天去掉半天时间,十天就损失了五万个人工的工作成果。既然如此,屡次变更职业,人数越多,损失就越大。大凡法令改变了,得利、受害的情况也就跟着改变;得利、受害的情况改变了,民众从事的作业也就跟着变化;从事的作业有了变化,就叫作变更业务。所以按照道理来看,役使广大的民众而屡次变动他们的工作,劳动成果就会减少;珍藏贵重的器物而屡次搬迁它们,损毁就会很大;烹煮小鲜鱼而屡次搅动它,就伤害它的光泽;治理大国而屡次变更法令,百姓就会受到坑害。因此掌握了治国原则的君主将安定看得非常重要,法令确定以后,不再轻易变更。所以说:“治理大国就好像烹煮小鲜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