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人在战争中既能积极活动,也能保持镇静,但是他们却无法成就大业,倘若他们要成就大事,就要有卓越的智力使他们萌生成就大事的动机。不过这种类型的人,极少会有卓越的、独立的智力。
第三种容易激动和暴躁的人,本来对平常的实际生活就不大适应,对战争就更不适应了。这种人最大的优点是有冲劲,不过这种冲劲不会持续很长时间。这种感情容易激动的人,倘若有勇气和荣誉心来引导,那么,当他们在战争中担任较低的职务时,其感情特点往往非常有用。原因非常简单,因为下级军官指挥的军事战役往往持续的时间很短,他们常常只需下一个大胆的决心,振奋一下精神就够了。一次勇猛激昂的冲杀,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而一次激烈的会战却需要一整天,一个战局却需要一整年,甚至几年的时间。
这种人要在情绪激动时保持镇静是十分困难的,他们经常会失去理智,对指挥作战来说,这种性格是十分不利的。但是,假如认为这种好激动的性格决不会是刚强的表现,那也不符合事实。这种类型的人通常都是比较高尚的人,同样有着强烈的自尊心。他们身上并不缺少这种感情,只是这种感情没有来得及发生作用罢了,因此他们多数人在事后感到追悔莫及。假如他们经过锻炼、自省和体验,学会自控的方法,能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及时意识到内心仍然应该保持镇静,那么,他们也许会成为非常刚强的人。
最后,是那种很少激动、但感情却异常深沉的人。这种人和前者相比,就犹如火心与火苗的关系。假如我们把军事行动中的困难比作庞然大物,那么这种类型的人是最善于利用其巨人般的力量把它推开的人。他们感情的活动就犹如巨大的物体在运动,尽管速度比较缓慢,却是不可抗拒的向前推进。
尽管这种人不像前一种人那样容易被感情支配,也不会像前者那样在事后追悔,但是倘若认为他们永远不会失去镇静,不会受盲目激情所左右,那也是不切实际的。他们一旦失去产生自制力的高尚自豪感,或者当自豪感不强烈时,也会失去镇静,也会被盲目激情所支配。在野蛮民族的伟大人物身上经常可以看到这种情况,因为野蛮民族智力发展得较差,激情总是容易占据上风。当然,在文明民族或者非常有教养的阶层中,也会存在这样的现象:有些人被强烈的激情所左右,就好像中世纪的偷猎者被人拴在鹿身上拖过丛林一样。
所以,我们要强调说明:刚强的人不是指单单具有激情的人,而是指那些即使在最激动的时刻仍能保持内心镇静的人。这种人虽然内心很激动,但他们的信念却像在暴风雨中颠簸的航船上的指南针一样,能够准确地指明方向。
所谓坚定,就是通常所说的有性格,即能坚持自己的信念,不论这种信念是根据别人的还是自己的见解得出的,亦或根据某些原则、观点、灵感或智力活动的结果得出的。可是,如果见解本身经常变更,那么其坚定性也就没有机会表现出来了。见解的经常改变并非一定是外部世界影响的结果,有可能是其智力不断活动的结果,当然,这也说明这种智力本身还不够稳定。假如一个人每时每刻都在不断改变自己的见解,即使改变的原因源于他自己,也不能称之为有性格。我们只能把那些信念非常稳定的人称为有性格的人,其信念稳定的原因,或是因为该信念根深蒂固,非常明确,原本就不易改变;或是因为如感情淡漠的人那样,缺乏智力活动,信念没有改变的基础;或是因为在理智上有一个主导原则,意志活动十分明确,使得他拒绝对自己的看法做出任何改变。
然而在战争中,人们在感情方面会得到许多强烈的印象,他们了解的情况和得出的见解都不可靠,所以,人类的战争活动比其他领域的活动,有更多的理由促使他们离开原来的思维习惯,对自己和他人的见解都产生怀疑。
不论是痛苦的还是危险的悲惨景象,都很容易使人产生感情压倒理智的认识,当所有现象都模糊不清的时候,要得出深刻而明确的见解是非常不容易的,因此见解的改变是可以理解和情有可原的。在战争中,往往只能依靠推测和猜想来作为行动的依据,所以意见的分歧在这里比在任何地方都要大,并且会不断涌现出与个人信念相抵触的见解。就是智力非常迟钝的人也几乎不能不受这些印象的影响,因为这些印象不仅十分深刻和生动,而且同时始终对感情的变化发生作用。
那些从较高角度指导行动的原则与观点,才能够产生明确而深刻的产物;而对当前情况的看法,则是以一般原则和观点为依据。要坚持那些经过深思熟虑而得出的结论,要不受当前不断产生的看法与现象的影响,做到这点不是那么容易的。具体情况与普遍原则之间常常存在很大的距离,这段距离并不能依靠一系列明确的推论就可以连接起来。在这里一定的自信心是必要的,而一定的疑心也是有好处的。这时对我们有帮助的是一个指导原则,我们不必考虑这个原则本身怎样,只要它对我们思考问题有所帮助就行了。这个原则就是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定要坚持自己最初的看法,而且决不放弃,除非另外有一个十分明确的信念说服我们放弃它。我们一定要坚信,经过实践检验的原则的可靠性是比较大的,在暂时现象的印象很强烈的情况下,不要忘记,这些现象的真实性与可靠性是比较小的。假如我们在无法决断的时候,能够相信并且坚持当初的信念,那么我们的行动就具备了人们所称为有个性的那种坚定性和一贯性。
镇静对坚定起着非常大的促进作用,这一点显而易见,所以刚强的人大部分也是性格很强的人。
在讲到坚定时,我们不能不提到它的一种变态--顽固。
在某些具体情况下,确实很难划清坚定与顽固的界限,然而确定它们在概念上的差别似乎不是很困难。
顽固不是智力上的毛病。我们所讲的顽固是指拒不采纳更好的见解,倘若说它来自智力,那就有些自相矛盾,因为智力是一种认识能力。顽固是感情上的问题,是固执己见,不能容忍不同意见的毛病,它源于一种特殊的自私心理。这种人最大的生活乐趣就是用自己的精神活动支配自己和他人。假如顽固不是比虚荣心稍好一些,我们就会把它叫作虚荣心了。虚荣心仅仅满足于表面现象,而顽固则满足于实质内容。
所以说,假如拒绝不同的意见不是因为有更好的信念,不是出于对较高原则的信赖,而是源于一种抵触情绪,那么,这时坚定就变成顽固了。就像我们以前肯定的那样,这个定义尽管对我们并没有多少实际用处,但是却能够使我们不至于把顽固仅仅看作是坚定的一种强烈的表现形式。顽固尽管同坚定很接近,甚至很相似,可是它们二者之间在本质上是有区别的,顽固决不是坚定的强烈表现。十分顽固的人,因为缺乏智力,性格成分也就很少。
在了解了一个出色的指挥官,在战争中所应具备的素质中那些既含感情因素又有智力作用的素质之后,我们再来讲讲军事活动中的另一个特点,这个特点尽管不是最重要的,其地位和作用却绝不可小视,它同智力有关,与感情无关。这就是战争同地形的关系。
战争同地形的关系始终存在,我们不能设想,一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其军事行动不是在一定的空间进行的。另外,这种关系还具有决定性的重要意义,它能影响甚至能完全改变一切力量的效果。“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讲的就是这个道理。战争与地形的关系,一方面涉及局部地区最细小的特点,另一方面涉及最广阔的空间。
战争同地形的关系使军事活动带有明显的特点。在人类社会生活中还有同地形有关系的另外一些活动,如园林、农业,住宅建筑、水利工程、矿业、狩猎和林业等,这些活动的空间均是非常有限的,可以相当精确地计算出来。在战争中指挥官的活动只能在有限的空间进行,这个空间指挥官用眼睛是不可能完全看到的,即使竭尽全力也无法探索清楚,况且空间还会经常变更,就更难弄清了;虽然一般而言,对方的情况也是如此。但是,第一,双方共有的困难仍然是困难,谁能凭智慧和行动克服它,谁就能够使自己处于较为有利的地位;第二,只有在一般的情况下,双方的困难才可能是相同的,在具体情况下并非都是如此,原因是在具体情况下,敌对双方通常是防御者比进攻者更熟悉地形情况。
这种特殊困难,只有用智力上的特殊禀赋来克服,这种禀赋用一个非常狭义的术语来讲就是地形判断力。所谓地形判断力就是面对无论什么样的地形都能迅速形成正确的几何观念,从而能够快速准确地判明方位的能力。显然,这是想象力的作用。一方面要靠肉眼,另一方面要靠智力,智力用它从科学和经验中得来的理解力来弥补肉眼的不足,并且通过想象把看到的一些片断连成整体,但是,要把这个整体活生生地呈现在脑海里,形成一幅完整的图画,即在心中描绘一幅地图,并且使它长久地留在心中,使其各个部分不再支离破碎,所有这一切只有依靠我们称为想象力的这种智力才能实现。假如一位天才的诗人或画家听到我们让他奉若女神的想象力发挥这种作用而感到不可思议,耸耸双肩说,这样讲岂不是一个机敏的青年猎手也可以有了不起的想象力了?那么,我们会承认,这里我们所说的想象力只是在很狭窄的范围内运用,只是想象力最低微的职能。然而无论这种职能多么微弱,它终归还是想象力的作用。倘若没有丝毫的想象力,是很难把物体的各个片断形象化地清晰地想象成形式上联结在一起的整体。我们承认,非凡的记忆力对想象力有很大的帮助。但是,记忆力究竟是一种相对独立的精神力量呢,还是可以包括在能更好地巩固对地形的记忆的想象力之中呢?我们不置可否,因为就某些关系来看,这两种精神力量确实难以分开。
不可否认,锻炼和理解力在想象力方面起着很大的作用,名将卢森堡的著名军需总监皮塞居尔说,当初他在这方面不大自信,因为每次当他被派到远处去取口令时,总是迷路。
当然,职位越高,利用这种才能的机会就越多越广。假如说,骠骑兵或猎兵进行侦察时必须善于认路,为此通常只需具备少许的判断力和想象力;那么统帅就必须对全省乃至全国的地理概况都了如指掌,对道路、河流和山脉等的特点都一清二楚,但是这并不是意味着他就可以不具备判断局部地区地形的能力了。尽管他在熟悉总的地形方面,可以从各种情报、地图、书籍和回忆录中得到很大的帮助,在了解地形细节方面能够得到参谋人员的帮助,但是,迅速而清楚地判断地形的卓越能力,可以使他的整个军事行动进行得更为轻松、更有把握,使他能够成竹在胸,较少地依赖他人。
假如这种能力可以归于是想象力的作用,那么这也差不多是军事活动要求想象力这位放肆的女神所作的唯一贡献了,除此之外,想象力对军事行动与其说是有益的,还不如说是有害的。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论述了军事行动要求人们所必备的智力和感情力量的各种表现。智力无论在哪里都是一种起主要作用的力量,不论军事行动从表面上看多么简单,不具备卓越智力的人,在军事行动中是无法取得卓越战绩的。
依上述观点,人们就不会把迂回敌人阵地这类出现过千百次的、本身非常简单的兵力调动,以及许多类似的行为都当作是高度运用智力的结果。
人们总是习惯把出色而单纯的军人同那些善于深思的人、有发明天才的人、富于理想的人,以及受过各种教养而才华出众的人对立起来,这种对立也不是丝毫没有现实根据的,然而这并不能说明军人的才能只表现在勇气方面,也不能说明他们要成为出色的勇士就不需要其他某种特殊的智力和才能了。这里,再强调一次,某些人一旦升迁到其才智与之不相称的较高职位时,他们就会丧失活动能力,这样的事例并不少见。在此,我们还要说明一下,我们所讲的卓越成就是指能使人们在他的职位上获得声誉的那些成就。所以,在战争中各级指挥官都必须具备与之相应的智力,同时享有相应的声誉。
统帅,即指挥整场战争或一个战区的司令官,他和其下一级的司令官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别。道理很简单,由于后者受到更具体的领导与监督,因此智力独立活动的机会很少,范围也狭窄得多。这就常常使人们认为只有在最高职位上的人,才具有非凡的智力,而以下各级指挥官只要具备一般的智力就够了。人们看到,那些长期在军队中服役而头发花白了的、职位仅次于统帅的司令官,因为长年只从事一方面的活动而显得智力贫乏,人们也许认为他们有些迟钝了,所以在敬佩他们的勇气的同时,往往又讥笑他们头脑简单。我们并不打算替这种勇敢的人进行辩解,因为这样做既不能提高他们的声誉,也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幸福,我们只想说明真实情况,以免人们误认为在战争中只有勇气而没有智力也能取得辉煌的战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