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联储能成功吗？
——危机中的货币政策笔谈之四
美联储正在创造自己的历史。它全方位地扮演着“救火队”的角色，这是其成立95年来前所未有的。用美联储前主席沃克尔的话说，美联储的本职是为商业银行提供融资，但在眼下，伯南克（现任美联储主席）等却在大力介入那些以前央行不会做的事。
这些“不会做的事”包括，推出创新的国债借贷机制，为贝尔斯登这样的单个金融机构提供间接融资，以及给予更多一级交易商从贴现窗口融资的资格等，这些是“非常规性武器”。此外，单就注入流动性和降息频率及力度来说，现在的美联储也显得空前激进。
我们想知道的是：美联储在多大程度上能够获得成功？可以说，这是当前全球范围内的一个富有争议的话题。
实际上，这些争论只是货币经济学理论发展史的当代回响。那么，追溯货币经济学史，对美联储的大胆救市会有怎样的启示呢？答案是，短期内美联储的确能够改善经济运行，比如防止金融市场出现发散式动荡，抑制经济增长下滑过多，并将失业率控制在10个百分点左右；长期来看，美联储将为此付出代价，比如，美元贬值的长期化以及通货膨胀的加速上涨。
如果按照通常的理解，将1776年作为现代经济学的开端的话，有关货币政策的变化是否有真实效应的争论，其实开始得更早。1752年，大卫·休谟在《论货币》和《论利率》等著作中就探讨了货币数量论，即流通中货币数量的改变将导致所有物价同比例上升，而对所有实际变量，比如有多少人工作，人们生产和消费物品的多少，则毫无影响。然而，休谟同时也注意到货币数量因不均衡分布而具有真实效应，同时货币收缩甚至会引致衰退。休谟对货币是否具有真实效应的微妙阐述似乎打开了这个话题争论的潘多拉魔盒，并且，这个争论自威克塞尔和凯恩斯以来变得异常激烈。
在战后初期，凯恩斯主义的盛行使得真实的需求下降被认为是经济波动的主要原因，但弗里德曼和舒瓦茨的工作重新让人们注意到货币政策的作用。他们发现，1867—1960年每一次主要的衰退之前都会出现货币供给的显著收缩，因而货币政策很可能是引致经济周期的主要因素。尽管“货币确实很重要”，但弗里德曼还是认为，特定时期的货币政策也只在短期内影响产量和就业；也就是说，货币在长期仍然是中性的。
无论如何，包括弗里德曼在内的很多经济学家都认为，“货币是面纱，但一旦货币波动，实际产出就将振荡”。类似地，在欧文·费雪看来，短期内货币是影响产出的重要因素，经济周期在很大程度上只是“美元之舞”罢了。新古典经济学家罗伯特·卢卡斯认为，正是这个有关货币中性的悖论激发了自己货币经济周期的研究。
卢卡斯认为，20世纪70年代经济学的主要发现是，预期到的货币增长和未预期到的货币增长具有迥异的效应。预期到的货币扩张具有通货膨胀税收效用，并将抬高名义利率，但正像休谟所说，并不改变就业和产出的结果。而且，未预期到的货币扩张可以刺激产出，同时也可能引致衰退。这是运用理性预期所构造出的各种模型的一致结论，并成功地解释了通胀—产出间的短期权衡。这一理论也同时可以解释货币的长期中性，弗里德曼和舒瓦茨关于美国经济史的发现，以及萨金特对欧洲恶性通胀何以结束的疑问。
进入20世纪80年代，新凯恩斯主义接受了理性预期、最优化行为等新古典假设，但认为由于存在名义刚性和真实刚性，价格体系可能无法灵活地使市场出清，或者行为人缺乏调整实际工资或实际价格的激励。新凯恩斯主义模型背后的“新”思想是不完全竞争，这使得模型具有更好的微观基础，并更贴近现实。在强调工资和价格黏性的新凯恩斯主义模型中，货币不再是中性的，而且货币政策是有效的。
一个新凯恩斯主义模型是价格和工资的交错调整。这是费希尔和泰勒等人在20世纪70年代末发展起来的。他们指出，现实中价格尤其是工资合同都是事先签订好的，并且在合同期很难改变。此时，即便发生了货币供给量的变化，由于合同未到期，实际工资和实际价格就无法立即作出调整，只能等到合同到期时调整。这个渐进调整可能是一个较长的痛苦过程。此时，央行可以通过扩张性货币政策来减轻经济波动的痛苦。
另一个著名的模型是曼昆提出的菜单成本理论。菜单成本是指涉及价格调整的所有成本，比如更改合同所需的印刷费用等。菜单成本通常很小，但是曼昆证明，在一个垄断竞争的商业环境中，面对一个货币紧缩的逆向冲击，厂商调低价格所能增加的利润并不大，可能小于调整价格所需的菜单成本。曼昆进而指出，这种个人的理性选择有可能偏离社会最优选择，由此产生的名义刚性可以令“小的菜单成本造成大的福利损失”，这就为政府实施积极的货币政策提供了理论依据。这也反映了货币的非中性和货币政策的有效性。
从以上经典智慧可以看出，即便是自由派经济学家，也不否认货币政策在短期内的有效性；同时，即便是凯恩斯主义学者，也不认可货币政策在长期内的非中性。因而，在某一个时点，政策当局如何决策，仍然具有十足的艺术性。我认为，美联储现在的行动有足够的理由支撑，但它也有足够的理由准备好改变货币政策，以应对随之而来的通胀压力。
作为美联储历史上最为坚定的反通胀者，沃克尔有理由质疑当前激进的货币政策是否已背离央行的基本立场。然而，我相信美联储是清醒的。伯南克在其任期的下半场中，有望赢得与沃克尔同样的反通胀斗士的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