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正在变成一种和先前存在的一切艺术（其中特别是绘画和小说）完全一样的表现手法。电影从市集演出节目、类似文明杂剧或记录时代风物的工具，逐渐变成——能让艺术家用来像今天的论文和小说那样精确无误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哪怕多么抽象）和愿望的一种语言（也就是说一种形式）。
——阿斯特吕克【1】
语言记录了人类自身，也创造着这个世界的意义，一门艺术的成熟以其语言的自觉为标志。人类在他所创造的艺术世界中直观自身，达到人的主体性的自我实现，艺术是人类永恒的精神家园。
一、电影之父——大卫·格里菲斯
〔生平与创作〕
大卫·格里菲斯（David Wark Griffith，1875—1948）1875年出生于美国肯塔基州的拉格兰基。父亲在南北战争担任南方军队上校军官。10岁时父亲去世，家道中落。格里菲斯由他的姐姐抚育成人，后者是一个小学教师，用菲薄的收入来养活这个人口众多的家庭。时代与家庭的环境，使格里菲斯成为一个“谜一般带有几分悲剧色彩的人物”。他热爱文学，曾立志当个作家，他的一生都保持着维多利亚时代的浪漫主义气质和诗意理想。因家境所迫，格里菲斯从事过多种职业，当过售货员、消防队员、冶金工人、小报记者等。1907年，格里菲斯进入爱迪生的比沃格拉夫公司当演员，他视其为羞愧的职业，起先用别名，后来才恢复自己的真实姓名。在当演员之余，格里菲斯也创作电影剧本。1908年比沃格拉夫公司的名导演麦克·寇琼年老退休，格里菲斯接替了他的工作，成为导演。同年，他执导了第一部影片《陶丽历险记》，描写一个小女孩被吉卜赛人拐走的故事。
格里菲斯并不熟悉梅里爱，但他说过一句至关重要的话：“我的一切应归功于梅里爱。”“格里菲斯写过戏剧，也写过小说和诗。他从自学中获得了相当广泛的文学修养，使他能够采取一些比较高尚的题材。他东鳞西爪地从托尔斯泰、莫泊桑、杰克·伦敦的小说，丁尼生、勃郎宁的诗，安德烈·德·洛德、弗朗索瓦·科佩的戏剧中吸取题材。”【2】正当电影初具雏形、向艺术发展的时刻，格里菲斯跨进了电影行业。从此与电影结下了不解之缘，成为电影“诗人”。在他“广泛的文学修养”基础上，吸取前人的经验和成果并加以创造性地发展，实现了电影历史上第一次伟大的飞跃。
格里菲斯是个多产的电影导演。他的早期创作（1908—1912年）以平均每星期两部影片的速度，为比沃格拉夫公司共拍摄了400多部30分钟以内的短片。拍摄短片虽然限制着格里菲斯才能的发挥，但却培养了他在很短的篇幅内进行叙事的能力。这一时期，格里菲斯一方面进行他的技术实验，一方面又发现了许多有才能的演员，培养了丽莲·吉许、玛丽·璧克馥、托马斯·英斯等一批早期知名电影演创人员。在格里菲斯从事短片创作的几年里，美国电影企业中展开了一场独立制片反托拉斯专利公司的斗争，这场斗争的结果导致了“好莱坞”的诞生，独立制片商们纷纷来到美国西部洛杉矶郊外的一个小村庄。
1913年，格里菲斯受意大利巨片的影响，拍摄了长达4本的《伯吐利亚的裘迪斯》，为此，公司以浪费为由撤消了他的导演资格。格里菲斯便毅然离开了比沃格拉夫公司，告别了这个既垄断经济又垄断思想的托拉斯公司，带着他的摄影师皮莱·皮采尔，明星丽莲·吉许等全套人马转向了好莱坞，投向了独立制片商。他与独立制片商签署的头一份合同就是拍摄一部长片《一个国家的诞生》。这部影片于1915年拍摄完成，影片长达12本，可放映3小时左右，由1500个镜头组成，耗资10万多美元，是好莱坞推出的第一部高成本影片。影片根据汤马斯·狄克逊的小说《同族人》改编，原小说附有：“三K党史话”标题。改编后的影片仍然带有严重的种族主义倾向，影片上映后在美国引起了全国性的骚动和抗议，反响巨大。但影片同时也在商业上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影片上映一年的收入就超过了100万美元，而影片上映时间连续15年之久，有人估计这部影片所达到的纯利润总共有近2000万美元之多。如乔治·萨杜尔所言：“1915年2月《一个国家的诞生》在美国上映的日子，就是好莱坞统治世界的开始。”电影是一种被文化和公众注意所决定的艺术，也是一种需要高额资本支撑的现代工业。《一个国家的诞生》极其巨大的赢利，使年轻的电影工业开始觉察到它自身的力量，电影在美国开始成为一种投资巨大的新兴产业，并逐渐发展成为能够与汽车和钢铁业相匹敌的垄断性工业。并且，通过这部影片，美国电影在企业经营等方面发生了极大的变革，使好莱坞自此得以摄制一些比意大利影片规模更大、更豪华的故事片，开始走上了超级影片和巨额酬金的大制片厂制度的道路。
1916年，格里菲斯将《一个国家的诞生》所得的利润全部用于拍摄他的第二部巨片《党同伐异》。这是一部充满天才和狂热的影片。影片片长3小时40分钟。史书上说，他为了重现昔日巴比伦，竟然搭制了几千平方米的布景，城墙上可驰马车。拍一个战争场面，雇佣群众演员1万6千人。致使拍摄费用大大超支。影片在商业上的惨败，又致使格里菲斯从此一蹶不振。影片亏本达100万美元以上，这项债务由投资一部分的格里菲斯来负责偿付，据说，格里菲斯此后的毕生精力都用在偿还这笔债务上。他甚至没有钱把那座用木料和石膏搭建起来的巨大的巴比伦城拆掉，以致之后的十多年间，这座废城一直屹立在好莱坞，成为历史上的古迹。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艺术上，《党同伐异》不愧为一部辉煌的杰作，“这部影片是格里菲斯艺术上达到最高峰的标志，同时也是美国电影艺术达到最高点的标志。”【3】
《党同伐异》的场面极为壮观宏大，结构也极富创意，影片以一个现代故事——“母与法”为核心，并以另外三个时间、地域跨度很大的故事——“巴比伦的陷落”、“基督受难”、“圣巴戴莱姆教堂的屠杀”为辅，开创性地构筑了一个由古代、近代、现代、当代的四个故事交织展开的时空跳跃式结构。四个故事之间以一个母亲摇摇篮的镜头进行切换，借用美国著名诗人惠特曼的诗句，使四个故事统一在人道主义的主题下，各自从不同的侧面阐释了“人类从不容异己进化到互相宽容”的主题。全片以人类的互相杀戮开始，以母亲终于解救了儿子结束，片尾是一组字幕：“博爱将带来永恒的和平”。格里菲斯称这部影片为“照耀人类各时代的太阳剧”。他说：“我的四部分故事是交替着出现的。在开始时，它们是四条分别从山上流下来的河流，它们分散地缓慢而平静地流着；随后它们逐渐接近，愈流愈快，到最后汇成一股惊心动魄、情感奔腾的激流。”当四个故事的救援开始后，作为切换标志的摇篮镜头消失了，影片开始频繁切换，节奏也紧张起来。正是这样，格里菲斯完全打破了古典戏剧的“时间、地点、情节”同一的“三一律”，使电影语言最终与戏剧区别开来。这部庞大的影片，正如人们在十年之后所说的那样，是一部“先锋派的电影”，而这点也正是它失败的原因所在。也就是说，这部辉煌巨片之所以在票房上失利，是根源于影片艺术上的“超前”，影片诸多的艺术创新，已经大大超出了同时代观众的接受水平。影片交错结构的标新立异，构思的大胆独特，移动镜头拍摄景物的美感，对剪辑、节奏的杰出运用以及规模宏伟的群众场面，极大地影响了后世的电影艺术家，给予电影艺术发展以深刻启示。
《党同伐异》之后格里菲斯的重要作品还有1919年的《被摧残的花朵》、1924年的《阿美利加》、1936年的《旧金山》等。格里菲斯以其非凡的电影才能及自觉的艺术实践，把电影从戏剧中分离出来，并使其构成了自身独立的艺术语言。格里菲斯的这两部巨片《一个国家的诞生》和《党同伐异》更被称为电影艺术大厦的两块基石，甚至被誉为电影的“圣经”。电影艺术由格里菲斯开始。
〔电影的“圣经”〕
语言是存在的寓所，语言记录了人类自身。从这个意义上说，格里菲斯应该是电影的“诗人”，是电影语言学家。格里菲斯的创作被视为电影的“圣经”，因为他最早意识到电影的组织方式，用自己的实践创造出电影的“语法”，从而使电影成为一种可以按照规则无限创造的“艺术”。【4】
（一）叙事电影观念的确立
所谓叙事（narrative），在修辞意义上，是指某人在特定场合出于特定目的向某人讲述某事的发生。叙事的意义源于对故事（story）的讲述。故事是人类叙事艺术的源头与内核，从神话、史诗、民间传说到小说、戏剧再到电影、电视剧，故事是其延承发展的艺术内核。故事在叙事文本中构成情节（plot）。福斯特的《小说面面观》中指出“故事是按其时序叙述一些事件，情节同样是叙述这些事件，但是重点落在因果关系上。‘国王死了，后来王后死于悲痛’则是情节，时序依然保留着但是其中因果关系更为强烈。”人类通过对故事的叙事来“讲述”世界，也通过叙事去“理解”世界。故事在被阅读被欣赏的过程中，因为满足了人类对世界、对自我的理解和认知而带给他们审美的愉悦。
电影是一种视觉表现的艺术，但同时又发展成为一种用影像讲故事的艺术。格里菲斯将早期电影先驱者们有益的发明与创造融汇贯通于自己的作品之中，走上了一条与欧洲“艺术电影”及后来先锋派电影不同的通向电影艺术的道路。格里菲斯对于电影美学所作出的贡献，就在于对电影叙事形式和叙事观念的奠定和发展。
在电影史上，对电影叙事语言作出奠基性贡献的有两人：法国的梅里爱和美国的大卫·格里菲斯。梅里爱早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就发现了电影叙事的可能性，给电影带来了故事，创立了戏剧电影。但梅里爱的电影完全依附于戏剧，成为戏剧的附庸品。格里菲斯并不熟悉梅里爱，但他说过“我的一切应归功于梅里爱”。格里菲斯在梅里爱叙事电影的基础上，综合吸取前人的经验和成果并加以创造性发展，最终确立了电影的基本叙事形式和叙事观念，创造了电影的“语法”，使电影成为一种新的艺术语言，进入早期成熟阶段。
格里菲斯喜爱文学，他的大部分短片取自于小说、诗歌及戏剧作品，因此，他的电影观念是在梅里爱戏剧性电影基础上，进一步运用文学的叙事观念，最终构成了经典电影情节剧的叙事模式。爱森斯坦曾在他的著名论文《狄更斯、格里菲斯和我们》（《爱森斯坦论文选集》，中国电影出版社1982年版）中指出：格里菲斯的许多电影发现和技巧，其灵感和想法都是来自查尔斯·狄更斯的小说。在文中爱森斯坦论证了小说对电影艺术发展的影响，论证了格里菲斯的电影叙事形式与狄更斯小说之间的联系，并论证了格里菲斯电影语言与对苏联蒙太奇理论发展的影响。
叙事要求时间的延续性。电影和文学同为时间艺术，两者都是在时间的流动延续和运动过程中来叙述故事、展开情节、表现人物的。克拉考尔在论及小说和电影的关系时说：“小说和电影中不同的时间处理，只是一种程度上的不同，而不是本质上的差异。”【5】电影与文学在叙事上具有相似性的根本原因在于两者都是时间性的艺术，都具有在时间的延续中塑造形象的特点，正如埃·马格尼所言“电影和小说二者均为叙述作品，叙事有它自身的规律，与展示的规律有很大的不同，它的基本要求之一是延续性，小说的各种程式和电影的各种常规技巧大抵是为了保持连续性才产生的。”电影虽也是空间的艺术，但同时又是始终运动发展着的时间艺术。电影在时间延续中转换画面和镜头与文学叙事在线性的时间流动过程中组织词语、场景和事件有着许多的相似性。梅里爱的戏剧电影最本质的特征是按照戏剧的场幕结构剧情，电影如同舞台戏剧一般局限于时空的约束。格里菲斯对电影的贡献，在于令电影突破了戏剧式的时空局限，使数千年文学和戏剧一直在讲的故事变成使人感兴趣的影像故事，使电影的故事成为在观念上和根本上都有电影特点的故事。他自觉地运用电影的观念，创造性地将一系列电影摄制的技巧和方法发展为系统的电影观念，从而确立了电影的叙事语言体系。梭罗门在《电影的观念》中指出“即使没有格里菲斯，这些方法也很有可能成为摄制影片的标准方法。但是，如果没有一个出于本能而成为电影天才的人，电影观念却可能永远不会得到发展”【6】。格里菲斯的电影表现了一种直觉的叙事感，如爱森斯坦所指出的，他同狄更斯有相似之处，他用文学观念来充实电影感，扩大了电影的魅力。
（二）电影语言的自觉
格里菲斯的创作被视为电影的“圣经”，这主要是说他在电影历史上的开创意义。真正的电影艺术就是从他的两部巨片开始的。格里菲斯的巨大功绩在于他吸取了之前各派和各个导演点滴的分散的发明，加以融会贯通，组成一个系统，并在自己的伟大实践中，系统构造了电影艺术独特的语言组织方式，创造出了电影的“语法”，从而使电影成为一种可以按照其语法规则无限创造的艺术。
格里菲斯的贡献：1.改变了影片的构成单位，确立了电影结构的基本单位是镜头。2.创立了多镜头剪辑组成一个场景的手法，充分运用景别和多变的摄影技巧。3.发展了电影的剪辑技巧，也就是根据影片的剧情、节奏、速度和风格来选择和安排镜头的拍摄。4.创造了平行蒙太奇手法，使紧密相连的动作得到更替出现，给电影带来了紧张效果和悬念，并开创了被称为“格里菲斯的最后一分钟营救”的交叉剪接手法，创造了特有的电影化时空。5.发展了电影的导演技巧。正是在格里菲斯的影响带动下，分镜头这一方法被电影家们接受，突出了导演的地位与作用。电影开始逐步成为导演的艺术。
格里菲斯天才地意识到：电影是一种镜头画面的艺术，是一种新型的画面语言。在格里菲斯的影片中，电影成为一种语言，它采用大量足以同文字语言相媲美的灵活而有效的表现手段去叙述故事和传达思想。格里菲斯使电影转化为一种有效的艺术语言，确立了自己的语法，有自己的单词、造句措辞、省略、规律和文法。
电影艺术发展的历史可以看作是摄影机获得解放的历史。格里菲斯在电影叙事语言上的独特表现，最突出的是特写镜头和远景镜头的运用。特写镜头是电影具有的最奥妙的独特表现之一。我们知道特写镜头并不是格里菲斯的发明，但他却最早地意识到这一镜头的特征是必不可少的电影化的叙事语言。摄影机的自如运用、景的不同表现、画面构图的艺术设计？？这一切使电影获得了区别于照相术的“上镜头性”。景的不同构成了“对现实真正的交响乐式安排”。在格里菲斯的电影叙事语言的贡献中，不仅表现在他如何全面、系统、熟练地使用了从特写到远景或是摇镜头和移动镜头等一系列的视觉镜头语言，更重要的是他“确立了以镜头作为电影时空结构的基本构成单位”的原则。这一原则事实上成为现代电影分镜头和剪辑的基础。在格里菲斯的电影叙事形式中，还有许多非常重要的贡献。比如他十分注重电影叙事节奏的表现，那个被称作“最后一分钟营救”的节奏性剪辑就是其中最好的范例。影片通过剪辑所造成的节奏和速度，可以产生悬念和戏剧性，可以富有含义和理性。
格里菲斯的两部巨片《一个国家的诞生》和《党同伐异》，标志着电影叙事观念和叙事形式的确立。
（1）电影的叙事形式：格里菲斯的电影的叙事形式明显地受到小说的影响，强调以情节结构作为影片叙事的基础，同时加以镜头的重新创造，使之彻底电影化，创造了真正电影的叙事。这一点在斯坦利·梭罗门的《电影的观念》一书中曾作过深入的分析，他将荷马史诗、莎士比亚的戏剧、狄更斯小说和格里菲斯的影片进行了比较分析，认为虽然他们都是以情节作为作品的重要元素，但是在叙事形式上却又各有不同。在格里菲斯的影片中，镜头或段落的确是沿着特定的情节走向，是遵循着情节发展的因果关系来进行表现的。同时格里菲斯又以电影分解时空的方式，以平行蒙太奇和交替蒙太奇等剪辑技巧，而使电影与传统艺术的叙事形式明显地区别开来。
特别是《党同伐异》将四个故事的叙事时空随意自如地加以组接的有胆识的实验，创造性地发展了电影结构的叙事形式。他不只是考虑如何纪录运动对象，也不是仅仅做一些技巧上的实验，而是把创作的着眼点放在认识与发现电影时空结构的形式特征上面，真正把电影视为一门新的叙事艺术。
（2）电影的叙事语言：一门艺术的确立以其艺术语言的自觉为标示。电影诞生初期不过是混迹于街头杂耍的“视觉玩具”，经过差不多十年的发展，才升华成为一门有着自身表情达意的语言系统，有自身本体论依据的现代艺术。在电影从杂耍到艺术的发展历程中，格里菲斯的突出贡献在于，他“确立了以镜头作为电影时空结构的基本构成单位”的原则，这一原则正是电影艺术自觉的基础。
在格里菲斯的电影叙事形式中，“镜头”成为一种表现手段，摄影机不再是单纯的记录机器，而是一种造型的工具。他还确立了“场景”的概念，把一个场景分切为几个镜头，使之产生戏剧性的叙事效果。由于“镜头”和“场景”概念的确立，蒙太奇由此成为电影艺术的一种最重要的语言。蒙太奇的各种各样的组接产生出独特的电影时间和电影空间，确立了电影艺术的基本形式和叙述方式，并由此为电影创立了一套至今仍被视为经典的叙事语言。
从格里菲斯开始，电影开始有了自己的叙事方法和规则；也是从格里菲斯开始，好莱坞确立了自己的风格，至于以后雄踞全球都是以此为基础的。格里菲斯于是被称为“电影之父”和“好莱坞之父”。
二、《一个国家的诞生》（The Birth of a Nation）：电影艺术大厦的基石
“如果很好地回顾一下历史，1915年2月8日《一个国家的诞生》首次在美国上映的日子乃是好莱坞统治世界的开始。”
——乔治·萨杜尔【7】
1915年出品；黑白无声片；片长185分钟（原版16格/秒）/123分钟（24格/秒）；美国纪元影片公司摄制。
编导：大卫·格里菲斯；摄影：比利·比泽；主要演员：亨利·沃索尔（饰本杰明·卡梅隆）、莉莲·吉许（饰埃尔西·斯通曼）、梅·马什（饰弗罗拉·卡梅隆）
〔要点提示〕
1.理解电影以“镜头”为叙事最小单位的电影化叙事手法，选择片中的一个场景分析其镜头的运用。
2.分析影片“最后一分钟营救”的蒙太奇手法及其效果。
3.影片被称为“好莱坞统治（电影）世界的开始”，影片的魅力和成就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
〔剧情简介〕
本读本在浙江大学通识课程立项建设基础上编撰而成。通过对二十五位电影名家与其代表作的阐释，帮助大学生丰富电影艺术方面的必要修养。
这部影片是对美国南北战争和重建时期的一个记录，影片以南北战争时期两个家庭的命运为中心展开描写。南方庄园主卡梅隆一家原本过着安逸的生活，卡梅隆家的长子本杰明·卡梅隆与北方的斯通曼家的两个儿子同在一所寄宿学校念书。影片开头，斯通曼两兄弟来到卡梅隆家做客，双方子女互生情愫。菲尔·斯通曼爱上了本杰明的大妹妹玛格丽特·卡梅隆，而本杰明则在看过菲尔·斯通曼的妹妹埃尔西的照片后暗中爱上了她。
不久南北战争爆发。即将担任联邦众议院议长的老斯通曼举家拥护北方，而本杰明却回到家乡，参加了南方军队。战争是无情的，待好朋友再次相见时，却已是作为敌对双方在战场上见面了。在战争中，本杰明受伤，恰巧被菲尔·斯通曼所俘，被送到了埃尔西志愿当护士的军队医院治疗，这对因祸得福的年轻人从此深深相爱。
战争最终以北方获胜告终。本杰明因母亲向林肯总统求情被特赦，返回南方家园。1865年4月14号晚，林肯及夫人到剧院观看为庆祝南方投降而举行的盛大演出。在演出过程中，林肯遭枪杀，举国震惊。林肯遇刺后，老斯通曼总领国事。他派遣黑人领袖林奇（黑白混血儿）前往南方，组织过去的黑奴行使选举权，希望借此建立一个种族平等的国家。然而林奇却假公济私，企图利用这个机会建立所谓的“黑人王国”。他使用各种手段操纵选举，最终使自己当选为独裁者。在他的鼓动下，南方到处爆发了种族冲突和暴力事件。本杰明的小妹妹弗罗拉·卡梅隆也在逃避黑人逃兵格斯图谋不轨的追袭时跳崖身亡。本杰明救援未成，悲痛欲绝。他组织起“三K党”为妹妹报了仇，与林奇的势力抗衡。
陶醉在美酒和权势中的林奇利令智昏，竟强迫埃尔西嫁给他，遭到拒绝后，为达到目的，他扣留了将他扶上权力宝座的斯通曼逼他答应。千钧一发之际，本杰明率三K党赶到，粉碎了林奇的阴谋。与此同时，黑人军队正在围攻躲藏在郊野小木屋里的卡梅隆一家，三K党闻讯赶来，救出了被围困的白人。林奇的倒行逆施促使卡梅隆和斯通曼两家再次联合起来共同为保卫生存权力而斗争。三K党人举行了盛大的游行以庆祝胜利，因南北战争分离的两对情侣，本杰明和埃尔西，以及菲尔与玛格丽特终于走到了一起。他们的结合代表了国家的统一，即一个新的国家的诞生。
〔赏析解读〕
本片是世界电影史上备受重视的一部影片，有“电影艺术大厦基石”之称誉。
影片于1914年开始筹拍，当时乃处于电影的幼年时期，那时期的电影篇幅大多短小、情节简单、制作粗糙。格里菲斯在创作这部影片之前，已拍摄完成了400多部短故事片，积累了丰富经验，为创作这部巨片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影片从开拍到完成费时9个星期，耗资10万美元以上，这对当时一周就要完成一部电影的制作环境而言，可谓是前所未有的大成本制作。
影片根据汤马斯·狄克逊神父的小说《同族人》改编。原小说附有“三K党史话”标题。改编后的影片仍然带有严重的种族主义偏见。影片于1915年2月8日在洛杉矶古龙大戏院首映。上映后即在美国引起了全国性的骚动和抗议，反响巨大。美国电影评论家约翰·劳逊在《电影的创作过程》中说：“从未有过一部影片会在技巧的革命性和内容的反动性之间存在着这样触目的矛盾。”【8】
尽管影片明显的种族偏见引起了强烈的反应，但其出色的艺术成就，却也征服了各个阶层的观众。影片连续上映达15年之久，投资10万美元拍摄的影片到1931年赢利达2000万美元之多，观众超过2亿人次，是默片的最高票房记录。正是由于这部影片的发行，极大地刺激了美国电影企业在经营、发行方面的改革。影片问世以后，美国工业中最年轻的电影工业开始觉察到了它自身的力量，电影制片人在华尔街取得了他们的地位，银行老板们对他们刮目相看，使好莱坞从此开辟了一条走向超级影片和巨额酬金的道路。
萨杜尔称：“如果很好地回顾一下历史，1915年2月8日《一个国家的诞生》首次在美国上映的日子乃是好莱坞统治世界的开始。”
（一）史诗巨片
《一个国家的诞生》长达3小时，开创了电影史上史诗巨片的先河。本片无论从哪个方面说，都可称得上是一部划时代的作品。这是电影史上第一部真正意义的豪华巨片。此前的电影，长度基本上限于一本胶片，即10分钟左右，而《一个国家的诞生》的长度却达到了近3个小时，从而彻底改变了电影作为一门艺术的样式和面貌。影片以新颖的艺术形式和场面宏大的史诗格局描写美国南北战争，当时距战争结束正好50年。这部电影要从战争中失败的一方——南方各州的立场来讲述这段历史。格里菲斯以一个伟大艺术家的才华与气魄，在电影的幼年时代，便以一种史诗般的格调，气势磅礴地展示出历史的风云，把宏伟的战争场面与多位主人公的个人命运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其情节之复杂、人物之生动、内涵之丰富、场面之宏大都令人惊赞不已，使人第一次发现电影这门艺术竟有如此之潜力。
影片从一个生活在19世纪的美国南方人的视角讲述了南方诸州覆亡的历史，以镜头语言在银幕上重现了南北战争前后所发生的一系列重大事件，南北战争的爆发、激烈宏大的战争场面、主人公个体形象的塑造、林肯总统的被刺、南方的黑人暴动？？当时的美国总统威尔逊称它是“用光书写出来的历史巨著”。个人命运、家庭生活和重大历史事件的反思结合，使影片获得了史诗般的规模和深刻的思想内涵。片中情节的组织、人物的刻画和环境气氛的渲染都达到了一定的水平。如表现战争场面，既从不同的机位拍摄同一场景，构成气势恢弘的场面；又不忽略个体的表现，突出的人物造型给影片带来悲壮的色彩。影片不仅记录了南北战争中的战役，更深入刻画了主角们的心理活动。这的确是一部纪念碑式的、同时引起激烈争论的影片。
（二）电影化的叙事语言
影片打破了梅里爱以来的以戏剧场景为基本单位的叙事方法，开始以独立的镜头作为电影的叙事单元。影片由1500个镜头组成，一个场景分成几个镜头。充分运用了景别和多变的摄影技巧，综合运用了推、拉、跟、摇、移的拍摄方法，大远景、全景、中近景、近景、特写等不同景别的镜头按电影剧情的内在逻辑的需要组接在一起，为电影建立了一套独特而有效的叙事模式。从格里菲斯开始，电影成为一种具有丰富表现力的语言。拥有了自己独特的表情达意的语言体系，确立了自己的语法，有自己的单词、造句措辞、省略、规律和文法。因此，本片被认为是电影成为艺术的标志之一。
影片剧情条理非常清楚，故事的叙述充满节奏感，具有一种美妙的戏剧性发展。格里菲斯善于运用镜头的联接和景别的变换叙述情节。影片中，彼得斯堡战役是最美的段落之一。在这个段落中，格里菲斯为打破和舞台框相似的长方形银幕的单调感，广泛地利用圈入的手法。在表现战争场面时，灵活运用两极景别：远景（如军队的行进）和大特写（如一只手吝啬地分配南军最后的粮食——烧焦了的麦粒）的交错剪辑；又如在炮火弥漫的原野上展示两军作战的大场景中，用特写镜头细致刻画“小上校”将旗帜插到敌军的大炮炮口里的高大形象。片中，林肯被刺、弗罗拉自杀（她从山崖上跳了下去）等场景处理也非常细致。林肯被刺时，字幕上打出了精确到分和秒的时间，如同文献资料的记载。潜伏的凶手、漫不经心的贴身侍卫、正在看戏的总统感觉冷自己披上了大衣，这些画面揭开了谋杀的序幕。在弗罗拉自杀前有一个场景是她和一只小松鼠在玩耍，而跟踪她的黑人却藏在灌木丛里，杀气腾腾，让人们感觉到这个漂亮的孩子是如此的无辜。为了反驳人们对种族主义的谴责，格里菲斯说，他在电影里讲述的南方各州的那段历史是从父亲和父亲的朋友那里听来的历史事实。
（三）蒙太奇的剪辑技巧
影片在它广阔的史诗场景中，发挥了电影的时空跳跃性。平行蒙太奇是格里菲斯首创的一种剪辑技巧。在本片中，格里菲斯进一步发展了这种技巧。他为了造成刺激和悬念而使用交叉剪辑的技巧，使影片在表现动作场面时大大超出了戏剧的表现力。他第一次用电影镜头表达了“与此同时”的涵义，平行蒙太奇手法的娴熟运用充分显示出电影叙事的魅力。
格里菲斯善于通过平行蒙太奇营造追逐和救援的紧张气氛，如片尾本杰明援救埃尔西那场戏，在同一时间、不同空间内三K党队伍和黑人的镜头交替出现，造成一种心理上的紧张气氛。还有，在影片的结尾部分，卡梅隆一家被黑人团团包围小木屋里、三K党紧急驰援，在处理这些场景时，格里菲斯运用了平行叙事的结构，即同一时间不同空间的镜头交替出现。这种手法现在已经司空见惯，但在1915年却是一种全新的剪辑手法。这种采用交替切画的手法来表现两条紧密相连的动作线，交替展现双方的情况，并在最后关头合二为一，完成动作的叙述，这种运用平行及交叉剪辑的叙事手法描绘惊心动魄的追逐和“最后营救”场面的叙事手法日后被称为“格里菲斯最后一分钟的营救”。这是当时常见的叙事蒙太奇所无法比拟的，就算在今天，很多影视作品也一直在采用格里菲斯的手法。
《一个国家的诞生》结构严谨，叙事清晰，富于节奏感，极大地丰富了电影的叙事功能。影片最大的贡献是开创了蒙太奇语言的叙事方法，即把各自独立的镜头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完成某种叙事使命。格里菲斯借鉴了英国作家狄更斯的文学叙事手法，为电影独特的镜头叙事奠定了一种基本模式。
格里菲斯还开创性地使用了许多表现手法，极大地丰富了电影语言，这位发明了真布景、特写镜头、段落着色、拼接书面法、软聚焦、叠化法、渐隐法、垂直90度拍摄镜头、夜景布光等各种技巧，并以对这些技巧的运用来解放当时电影人的观念的天才人物，这位有着“电影之父”的美誉的非凡大师，对电影的贡献绝对可以用“开天辟地”这四个字来形容。从此以后，电影不再作为戏剧的附庸品，而是以一门独立的艺术形式，成为20世纪最具有吸引力、最大众化的艺术，成为继诗歌、音乐、舞蹈、绘画、雕塑和戏剧之后的人类“第七艺术”，并使过去的一百年成为了“电影艺术的时代”。
乔治·萨杜尔在《电影电影史》中写到：“《一个国家的诞生》使美国电影在企业经营方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使好莱坞得以摄制那些比意大利影片规模更大、更豪华的故事片，由此开辟了走向超级影片和巨额片酬的道路。该片首次在美国上映的日子乃是好莱坞统治世界的开始，同时也是至少在以后几年里好莱坞艺术称霸世界的发端。”【9】著名电影理论家贝拉·巴拉兹也认为，格里菲斯“不仅创造了杰出的艺术作品，而且创造了一门全新的艺术”。悬念大师希区柯克则说：“今天，你每看一部影片，里面总有一些东西是格里菲斯开创的。”艾弗森教授把格里菲斯的年代比作电影史上的圣经，认为格里菲斯的电影是电影制作的真正的圣经，他说：“直到大约1925年，每一位伟大的导演，不是跟格里菲斯一起工作过，就是从格里菲斯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没有他，简直就不会有我们今天所理解的电影，或者电影的完全成熟将不知要推迟多少年。”【10】
附录一 格里菲斯主要电影作品
1.1908年《陶丽历险记》，导演第一部影片。自此至1913年离开比沃格拉夫公司为止，共执导450部短片。其中较具代表性的如1911年《隆台尔的报务员》，1912年《穷巷枪手》。
2.1915年《一个国家的诞生》，好莱坞独立制片公司纪元影片公司摄制，成为电影历史中的经典影片。
3.1916年《党同伐异》，三角电影公司摄制，成就了电影艺术大厦的两块基石。
4.1919年《被摧残的花朵》，由格里菲斯与卓别林、范朋克等一道组建的联美影片公司摄制。
5.后期的重要影片有1920年《走向东方》、1922年《暴风雨中的孤儿们》、1930年《林肯传》。
附录二 参考文献
1.（法）乔治·萨杜尔著：《世界电影史》，中国电影出版社1995年版。
2.（美）斯坦利·梭罗门著：《电影的观念》，中国电影出版社1986版。
3.（英）欧纳斯特·林格伦著：《论电影艺术》，中国电影出版社1993年版。
4.（法）马赛尔·马尔丹著：《电影语言》，中国电影出版社1992年版。
5.郑雪来主编：《世界电影鉴赏辞典》（续编），福建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
注释：
【1】（法）亚·阿斯特吕克：《摄影机——自来水笔，新先锋派的诞生》，《世界电影》1987年第6期。
【2】乔治·萨杜尔：《世界电影史》，中国电影出版社1995年版，第118页。
【3】乔治·萨杜尔：《世界电影史》，中国电影出版社1995年版，第143页。
【4】参见尹鸿、邓光辉著：《世界电影史话》，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0年版，第20页。
【5】转引自陈旭光著：《电影艺术讲稿》，新世界出版社2002年版，第45页。
【6】（美）斯坦利·梭罗门著：《电影的观念》，中国电影出版社1986年版，第115页。
【7】（法）乔治·萨杜尔著：《世界电影史》，中国电影出版社1995年版，第137页。
【8】转引自刘树林、朱少玲主编：《世界电影发展史》，文化艺术出版社1990年版，第84页。
【9】（法）乔治·萨杜尔著：《世界电影史》，中国电影出版社1995年版，第137页。
【10】参见郑雪来主编：《世界电影鉴赏辞典·续编》，福建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第3-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