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父亲让这个人作园丁,小德雷佛说,这家伙很不满意,过些日子提升为管家之后,他似乎成了这里的主宰,他整天游荡,为所欲为。女仆经常向我的父亲抱怨,他酗酒成性,满口脏话,下流卑鄙。我父亲只好提高她们的薪水作为补偿。这个恶棍时常拿着我父亲最好的猎枪,划着小船去打猎。而且他在为所欲为时,脸上总是带着讥讽、目空一切的神情。若是他年龄同我相仿,我会毫不客气地把他打倒在地至少三十次。福尔摩斯,我在这段时间里,拼命克制自己,压抑自己的愤怒,现在不由得自问,如果我当时能克制自己,情况会好一些。
“唉,我家的情况越来越糟糕。郝格森这家伙太无礼了。有一次,他竟当着我的面傲慢地回答我的父亲,我气坏了,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推了出去。他那双恶毒的眼睛透出一种可怖的神情,然后默不作声地溜走了。没过几天,这个恶棍不知和我父亲作过什么交涉,第二天一早,父亲就来找我,让我去向那个坏蛋道歉。结果你可能想到,我拒绝了,并问父亲怎么能容忍这个恶棍对我们家这么放肆嚣张。
““啊,亲爱的孩子,你说的对,但你不晓得现在的处境呀。维克多,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定会把这一切告诉你。你不想让你年迈的父亲伤心吧?”我父亲对我说道。
“父亲的情绪非常激动,他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我从窗户中看到他在忙着写什么东西。
“就在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让我欣慰的事情,郝格森说他要走了,听了这话,我感到浑身轻松多了。我们吃过晚饭后在餐室里闲谈,他喝得醉醺醺地走了进来,用沙哑的声音说出他的打算。
“他说:“我在诺福克住够了,我现在要去汉普郡找贝尔朵斯先生。我敢说,他会像你见到我一样高兴。”
““郝格森,我希望你不是带着对这儿的不满离开这的。”我父亲谦卑地说,这让我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
““他还没有当面向我赔礼道歉!”那恶棍瞅了我一眼,绷着脸说。
“我父亲转过身,郑重地对我说,“维克多,你得承认你对这位尊敬的朋友失礼了。”
“我的反应是强硬的,说道,“正好相反,我认为,我们对这个魔鬼太宽容了。”
“郝格森听后恼怒极了,他说道:“伙计,你是这么看我的吗?那么好极了,我没必要再呆下去了。朋友,咱们走着瞧!”
“他灰溜溜地走出屋,过了半个小时他收拾好东西从我家走了。我爸爸却对他的走异常地担惊受怕。我听到爸爸整夜整夜地在屋里不安地走来走去,而就在他渐渐恢复信心时,致命的打击终于落到他的头上。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我着急地问。
“整个事情很奇怪。我父亲昨天傍晚收到一封信,信封上盖着布丁汉姆的邮戳。父亲看了信后,双手不停地拍打着脑袋,像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一样开始在房间里转圈子。后来我扶着他坐到沙发上时,他的嘴和眼皮都歪到一边去了。我看出他是中风了,便立即请来了福特的汉姆医生。他和我一块把爸爸扶到床上,但是他失去知觉的身体病重加快,一点好转的迹象也没有,我想,他很难再清醒过来。
“小德雷佛,你不是在吓唬我吧?我大声说道,那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以至于发生这样的悲剧?
“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这正是我无法琢磨的地方。里面的内容缺乏逻辑,荒唐。但是,上天啊,我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
“他说这些话时,我们的马车已经拐进了林荫道,借着落日的余晖,我们看到,房子里的窗帘都放下了。当我们走到门口,见一位身着黑衣的绅士走了进来,我的朋友脸色更悲伤了。
“医生,我父亲什么时候故去的?小德雷佛问。
“你刚走,他就不行了。
“他清醒过吗?
“临终之前,他清醒过片刻。
“他留下什么话了吗?
“他只是重复地念叨那些纸都在日本柜子的后抽屉里。
“我的朋友和医生一块走向死者的房间,我独自一人留在书房,脑海中不停地思考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心情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沉重过。老德雷佛阅历丰富,曾是个拳击手、旅行家,还采过金,他怎么可能受那个令人讨厌的水手的指挥呢?另外,他为什么听到我提到他手臂上模糊的缩写字母竟会昏过去,而收到一封布丁汉姆的来信后会吓死呢?我想起了布丁汉姆在汉普郡,也就是贝尔朵斯先生居住的地方,那个混蛋一定到那里去敲诈他了。这么说,这封信就有可能是那个叫郝格森的水手寄来的,他在信中可能已经检举了老德雷佛的秘密。这信也可能是贝尔朵斯先生写来的,在信中他警告老德雷佛,说一个以前的同伙要揭发他们。这些是非常清楚的事情,那么又怎么会像小德雷佛所说的那样,荒诞无聊呢?可能是他看错了,信的内容真像他所说的,这封信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秘密,使得字面和实际的意义完全不同。我想,我必须读读这封信。若是信中真的隐藏了秘密,我是能够破解出来的。我没有点灯,一直在黑暗中反复考虑这个问题。约摸过了一个小时,一位脸上满是泪痕的女仆提着一盏灯走进来,我的朋友小德雷佛紧随其后。小德雷佛脸色十分苍白,但显得比较镇定,他手里拿着现在摊在我膝头上的几张纸。他坐在我的对面,把灯移到桌边,然后递给我一张青灰色的纸,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张纸。上面潦草地写着:伦敦的野味正在稳步增长,我们相信负责人郝格森已经被告知接受所有的粘蝇纸的订货单,并保存你们的雌雉的生命。
“我在头一次读这封信时,脸上疑惑的表情同你一样,我又认真地读了几遍,发现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那上面怪异的语句隐藏着别的含义。如粘绳纸和雌雉这类词组是事先约定好的暗语。这种暗语可以任意约定,如果没有确切依据,无论如何也猜测不出其中的含义。但我不相信情况就是这样,而郝格森这个词的出现恰好符合我的推测。我认为这封短信出自贝尔朵斯之手,而不是那个混蛋水手。我又试着把句子倒着来读,却发现生命和雌雉等词组毫无意义。我又试着隔一个词读一个,可是无论是the of for,还是supply game london都没有意义。
“我没有泄气,几次试验过后,我终于打开了迷宫的钥匙。我看出从第一个词语起,每隔两个单词一读,就能够连成一篇足以让老德雷佛陷入绝境的短笺。
“信的内容简短、扼要,是警告老德雷佛的,我当即把它读给我的朋友听:
The game is up,Hudson has told all.Fly for your life!
(意思是:一切都完了。郝格森已经全都说了。你赶快逃命吧!)“维克多·德雷佛用颤抖的双手捂着脸说:我想就是这样。这是耻辱,这比死更令人难堪。但是这“负责人”和“雌雉”两个词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几个词在信中本没有什么意思,但如果我们设法找出那个寄信人,这些词就对我们很有利。你瞧,他开始写下的“the...game...is等等是已预定好的词,然后再在每个词之间填入两个词,以便让别人看不出具体意思。他很自然用到经常出现在头脑中的词语。我敢有把握地说,写信的人热衷于打猎,也可能酷爱饲养家禽。你对贝尔朵斯的情况了解吗?
“呀,经你这么提醒,我想起来了,他说道,我那可怜的爸爸,每年一到秋天时,就会收到贝尔朵斯的邀请,让我们到他那里一起去打猎。
“这么说,此信一定出自他的手了。我说,现在我们得搞明白一个问题,那个水手究竟掌握了一个怎样的秘密。这个郝格森是拿什么威胁两个有权有名望的人。
“唉,福尔摩斯先生,我担心这是件丢人的坏事!我的朋友叫道,不过我对你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这就是我父亲在得知郝格森的检举临近时写下的声明。我遵照医生告诉我的话,在日本柜子里找到了这份声明。我自己实在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去读它了,请你把它读读吧。
“华生,这几张小纸片是小德雷佛交给我的,我现在像当初在旧书屋里读给他听一样,再读给你听听。你看,这几张纸上写道:格洛里亚斯科特号三桅帆船航海日记。该船于1855年10月8日从法尔梅恩启航,同年11月6日在北纬15度12分,西经15度14分沉没。里面的内容是用信函形式记载的,全文如下:
“我最亲爱的儿子,既然我的余生无法逃脱即将来临的耻辱,我将不加掩饰地说,真正让我痛苦的不是我害怕法律,害怕失去在本郡的职位,害怕相识的人轻视我,而是想到你要为我蒙受耻辱。你是那么地爱我,尊重我,这更让我感到不安。但是,如果我一直担心的灾祸真的降临,那么我希望你认真读一读这份东西,这样你就了解我因为这件事而应受到怎样的惩罚。另一方面,如果事情没有暴露(愿万能仁慈的上帝恩准),这份东西又落到你的手里,我恳求你,看在上帝的份上,看在你已故去的亲爱的母亲的份上,看在我们父子间的恩情上,把它烧了,永远忘记吧。
“你读到这些话语时,我知道事情已败露了,而我也会被关押起来。也很有可能我因为心脏不好撒手西归。但无论出现哪种情况,再隐瞒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下面要说的话千真万确,以求得到宽恕。
“亲爱的孩子,我的名字不叫德雷佛,年轻时,我的名字叫詹姆斯·阿米塔奇。说这个你就明白了我那次昏厥的原因了。我指的是几周前,你的那位大学同学对我说的那番话,我有些怀疑他知道我用化名的秘密。作为阿米塔奇,我曾在伦敦一家银行工作,后来因为犯法,我被法庭判处流放。孩子,请不要过分责备我。我欠下了赌债,我必须得偿还。我用不属于我的钱偿还了。我原想在被察觉到之前将亏空补上。可是不幸的厄运落到我的头上,我所指望的那笔款项没能到手,而银行又提前查帐,因此我的亏空就暴露了。这桩案件放到现在可以宽大一些,而三十年前的法律比现在要严酷得多。结果,我在二十三岁生日那天,作为重犯同其他三十七名罪犯一起被押上了格洛里亚斯科特号帆船,要被流放到澳大利亚去。
“那是1855年的事了,当时正处在克里米亚战争期间。原来运送罪犯的船只大部分被调去运货物了,因此政府只好用不太合适的船来遣送犯人。格洛里亚斯科特号帆船原来是做中国茶叶生意的,样式陈旧,船头重而船身宽,早被快速帆船代替了。这船载重量为五百吨,船上除了三十八名囚犯外,还有二十六名水手,十八名水兵,一位船长,三个船副,一名医生和四个狱卒。我们离开法尔梅思时,船上大约有一百人。
“运送囚犯船的囚室的隔板大都是用厚厚的橡木制成的,而这艘临时改装的囚室隔板非常薄,而且不结实。当我们被带到码头时,我注意到了一个特别的人,他关在和我相邻的船尾的囚室里。他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没长胡须,鼻子细长,下巴结实,他始终一副得意的神情,走起路来昂首阔步,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个子,他至少有六英尺半高,一般人的头只能到他的肩膀。能在众多忧郁而消沉的面孔中,看到一张充满活力而坚定果断的脸,那真幸运。看到这样一张面孔,犹如暴风雪中送来了温暖的炉火。他能和我作邻居,真让我高兴。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我的耳边突然传来几句低低的说话声,我回头一瞧,原来他设法在我俩之间的隔板上挖了一个洞,这更让我暗自欣喜。
“他说道:“喂,朋友!你叫什么名字?犯了什么罪?”
“我对他说了我的情况,又询问他是谁。
“他回答说:“我叫杰克·布仑特加斯德,我可以向上帝发誓,在我们分手之前,我会给你带来好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