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里有底了吗?”
“是的,但只是暂时的推论。但这个推论要是弄错了那才怪呢。我想,这个女人的前夫就住在那农舍里。”
“你的根据呢?”
“除此外,我们怎么去解释她坚决不让她现在的丈夫进去的原因呢?我想,事情大致是这样的,这个女人在美国结过婚。她前夫沾染了什么不良的恶习,或者什么可怕疾病,她最后终于忍不住了,抛弃他,回到了英国。隐姓埋名后,开始了新的生活。她再婚后已经三年了,她以为自己的处境非常安全,因为她把一张别人的死亡证给现在的丈夫看过。但她还是被她前夫找到了,或者,被某个与她前夫有瓜葛的荡妇发现了。他们给她写了封信,威胁说要来揭露她。她便要了一百镑,想以此堵住他们的嘴。但他们还是来了。当丈夫不经意地向她提起那农舍里有了住户时,她意识到追踪她的人来了。她等丈夫睡着后,跑出去,试图说服他们让她过平静的生活。因为晚上没谈妥,她第二天上午又去谈,结果出来时被她现在的丈夫撞上了。她答应他不再去那里,但两天后,由于她急于摆脱这些可怕的邻居,她又去那里谈了一次,并且带去了他们索要的相片。他们正在谈着,女仆突然跑来说主人回家了。她马上想到,丈夫一定直奔农舍而来,于是催促屋里的人溜出后门,到附近的枞树林里躲了起来。所以,她丈夫看到的是一所空房子。但如果他今晚再去,若是那房子还空着,那事情可真怪了。你说我的推论如何?”
“这完全是猜测。”
“但它把所有的事实都考虑进去了。如果我们发现了不相符合的新情况,还可以重新考虑。我们现在除了等那位朋友的电报,无事可干了。”
不过我们并没等多久。刚吃完茶点,电报就来了。
电文如下:
农舍里仍有人居住。窗里的那张脸又出现了。请坐七点钟的火车来,一切等你前来处理。
我们下车时,他已在月台上等了。借着车站的灯光,我们看到他脸色苍白,忧心忡忡,浑身颤抖。
“他们还在,福尔摩斯先生。”他紧紧拉住我朋友的衣袖说道,“我经过那里时看到里面亮着灯。我们可以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我们走上黑暗的林荫大道时,福尔摩斯问道。
“我想闯进去,亲眼看看屋里到底是些什么人。我希望你们两位做个见证。”
“你妻子警告过你最好别揭开这个谜,你决心不顾一切地去闯吗?”
“是的,不顾一切。”
“好,我认为你是对的。弄清真相总比无休止的猜疑要好。我们最好现在就去。当然,从法律上说,我们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我认为值得一试。”
那晚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们从大路拐上一条两旁全是树篱的狭窄小路,天开始下毛毛细雨了。格兰特·芒罗先生急不可待地向前跑,我们也只好高一脚低一脚地紧跟在他后面跑。
“那就是我家的灯光,”他指着树丛中闪现的灯光低声说,“这就是我要进去的那座农舍。”
他说话时,我们已经在小路上拐了个弯,那所房子已近在咫尺。门前的地上映着一缕黄色灯光,说明门是半掩着的。楼上有扇窗户被灯光照得异常明亮。我们望过去,一个黑影正从窗帘上掠过。
“就是那个怪物!”格兰特·芒罗叫道,“你们亲眼看到了,里面有人。快跟我来,我们马上就能弄个水落石出了。”
我们走近门口,一个女人突然从黑暗中闪了出来,站在金黄的灯光中。在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见她双臂高举,做出一副恳求的样子。
“杰克,看在上帝的面上,别这样!”她高声喊道,“我早预料你会来的。亲爱的,你再好好想想,再相信我一次吧,你永远不会后悔的。”
“艾菲,我已经相信你太多了,”他厉声叫道,“快让开,我一定要进去!我和我朋友要彻底解决这事!”他把艾菲推开,我们紧随在他身后。当他把门砰的一声撞开时,一个老妇人跑到他面前,想拦住他,但他一把将她推开,转眼,我们就到了楼上。格兰特·芒罗冲进有灯光的房间,我们也跟了进去。
这是间暖和、舒适、布置得很好的卧室,桌上和壁炉台上各点着两支蜡烛。墙角的书桌旁有一个人俯身坐着,看上去像个小女孩。我们一进门,她就把脸转过去了,不过我们可以看到她身穿红色上衣,手戴一副长长的白手套。她突然把脸转向我们时,我不由地惊叫了起来。她的那张脸是非常奇怪的铅灰色,什么表情都没有。这个谜一下子就解开了。福尔摩斯笑了笑,把手伸到孩子的耳后,把她的面具给扯下了。一个黑炭一样的黑女孩展现在我们面前。看到我们惊讶的样子,她高兴得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见她那么开心,我也不禁笑了起来。可格兰特·芒罗却一手按着自己的喉咙,傻站在那里。
“天哪!”他大声喊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来告诉你吧,”他妻子镇定自若地扫视了屋里的人一眼,大声说道,“你硬逼我违背自己的意愿把一切告诉你,那么,让我们面对这个现实吧,我前夫死在亚特兰大,但我的孩子还活着。”
“你的孩子?”
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银盒。
“你从未见我打开过吧。”
“我以为它打不开呢。”
她按了一个小弹簧,盒盖立即打开了。里面是一张男人的相片,清秀英俊,温文尔雅,但脸上有着明显的非洲血统的特征。
“这就是亚特兰大的约翰·赫伯龙,”芒罗夫人说,“世界上最最高尚的人。为了嫁给他,我跟家里闹翻了,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不幸的是,我们唯一的孩子继承了他祖先的特征,而不是我祖先的。白人和黑人通婚,往往会这样,而小露西比她父亲还要黑。
“但不管黑还是白,她都是我的亲生女儿,是我的心肝宝贝。”听到这里,小女孩赶紧跑过来依偎在她母亲身旁。“我把她留在美国,”她接着说道,“是因为她身体太虚弱了,我怕她到英国后,可能会因为水土不服而害病,所以才把她交给这个忠诚的苏格兰仆人抚养。我从来没想过抛弃我的孩子。可是,自从遇到你,杰克,我深深爱上你了。我不敢把孩子的事告诉你,请上帝饶恕我吧,我只是怕失去你,所以没敢跟你说。我只有在你俩之间选一个,结果,我这懦弱的人,把自己的孩子给舍弃了。整整三年,我一直对你瞒着这件事,但我经常能从保姆那里得到消息,知道孩子一切都好。然而,我终于遏制不住想见见这孩子的愿望。尽管我知道这有危险,但我还是决定把孩子接过来,哪怕只住几个星期也好。我给仆人寄了一百镑,并把农舍的事告诉了她,让她们过来和我做邻居,这样我去看她们就方便了。我告诉仆人采取一些防范措施,要她白天让孩子呆在家里,并且把孩子的脸和手都掩饰起来。这样,即使有人从窗外看到她,也不会说什么闲话,说附近有个小黑人。如果我不是太过于小心,也不至于做得这么蠢,但我实在是怕你知道事情真相而离开我。
“是你先告诉我这农舍租出去了。我本该等到早晨,但我激动得睡不着,我知道你很难惊醒,于是忍不住溜了出去。没想到被你知道了,于是麻烦就来了。第二天你又察觉了我的秘密,但你很宽容,没有追究。三天后,你从前门闯进去,孩子和仆人从后门溜了出去。今天晚上,秘密完全暴露在你眼前了。请问,你打算如何对我和孩子呢?”她握紧双手,等待回答。
足足过了十多分钟,格兰特·芒罗才打破沉默。他的回答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他抱起孩子,吻了吻,然后,另一只手抱着妻子,转身走向门口。
“我们可以到家里去好好商量嘛,”他说,“艾菲,我虽然不是很高尚的人,但比你想象的要好些。”
福尔摩斯和我跟着他们走出了那条小路,然后,我朋友拉了拉我的衣袖。
“我想,”他说,“我们该回伦敦了,回去比呆在这更有用些。”
那天晚上,他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个案子。最后,他拿着点燃的蜡烛进了卧室才说:“华生,要是你以后觉得我过于自信,或办某个案子时不够仔细,请你在我耳边轻轻说一声诺伯里,那我一定会感激不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