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不子领着她进屋坐下,屋里冷冰冰的,破旧得很。
两人一时都有许多话说,却不知从何开口,都用微笑看着对方。
“许不子老师,您现在在哪儿呢?”那春杏子更大方一些,她先开口了。
许不子还只在欣赏对方长长的黑睫毛掩盖下的眼睛有一种楚楚动人的忧伤,听见对方问他,他有些脸红。
“哪儿也不去,打算就在家里办一个辅导班,”他硬着头皮这样说。
门外多寂静,这里办辅导班怎能成功啊!
“哦……以前知道您在市委党校,后来不知您到哪里去了。”
许不子红着脸回答说:“我去北京参加过司法考试,考了两年也没有考取。”
“参加司法考试如果考取了会怎么样呢?”春杏子好奇地问。
“可以取得从事律师职业的资格,我曾想当一名律师。”
“那很好啊!当律师,挺好的!”
“唉,考不上,题目太难了!一次比一次考得低!”许不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第二次考完后我想了一下,这样的难度就算再考十年我也考不取的,所以我就坚决放弃了,这样我就回来了,想在家搞搞辅导班,或许也可以藉此谋生,然后再搞搞写作。”
“哦,是这样。”
春杏子低了一下头,喃喃地说,她第一次有空朝房屋四周打量了一下。
她的眼睛还是象当年一样明亮,只不过神色却沉稳,比当年沉稳多了,那时她在他面前还是一个慌张羞怯的孩子呢!现在呢,他反而象一个孩子了!一个对生活完全没有一个成熟的计划,东一下,西一下,许多年也毫无进步的孩子。
许不子想让自己变大一些,便把手放在脑后,在椅子上伸展了一下身子。
他想毫无顾忌地看着春杏子的脸,可这春杏子虽然没有回避,那眼神却象是看在极远的地方,竟象他并不存在,屋子竟也显得狭小局促起来了,墙壁家具也是那样的陈旧苍白,在暖暖的春风中,那种邈视竟让人坐不下去了。
许不子忽然想不起什么话来说了,以前话还能达到舌边滚动,现在刚在肚子里升起便咽回去了,一时两人竟都有些沉默。
在许不子的脑海里,只是闪现着当年这个女学生和他在一起的情景,在春游景山的时候,许不子还拉着她跟自己在银杏树下合影留念,她当时是那样的生涩呢!
那棵银杏树大约有三百年以上了吧!经历多少风雨,现今依然枝叶葳蕤,在春风中那些叶片飒飒地响着。
那可真是个银杏树下的美好记忆,遥远的山脚下的平原上,清江河正灿烂蜿蜒地流过,大地充满生机,他对这个女学生是多么地喜爱和赞叹!那情形现在仿佛还历历在目。
“听说你两次找过我?”许不子象不经意地问。
“是的,一次在高二,一次高考后。”
“我父母都没告诉我。”
两人又都沉默了。
沉默了一会儿,许不子说:
“有一年寒假,我想去你家里,爬那个大山坡的时候天下起雨来了,那个泥路可真不好走,我又推着一个自行车,所以只好转回来了。”
“那是哪一年?”
“反正不是这两年,这两年一直呆在北京参加司法考试,没得到好果子吃。”
“在家里办辅导班,家里其实并不高兴呢,”许不子又补充说。
他的话语中透出无奈和对前途的迷惘,春杏子听了没说话。
许不子又问:“高中生活还可以吧?”
“是的,很好啊!”春杏子见问到这个话题,脸上迅即闪现出兴奋的神采:“我喜欢高中三年!和同学们老师们都相处得很好,尤其是和学校的两个外教,经常课余与她们在一起,用英语聊天啊做饭啊讲故事啊,真有趣!记得有一次包饺子……”
春杏子忽然滔滔不绝起来,脸上闪现出学生才有的那种年轻的光彩,两腮泛出红晕,说明她对学校的生活依旧是多么地留恋和向往。
“再去复读怎么样?”许不子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行,不可能的,”春杏子低下头来,脸上的光彩顿时又没了。
看来她的三舅舅到底还是没多少钱,要不然完全可以让这孩子复读一年的,前途一定不一样。
许不子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想一想他也做不到,所以他也没能坚决表明自己的态度。
“你还曾是班上的班长,又是学生会干部?”
“是啊,我也不想当,可老师非要我当不可。”
“你三舅埋怨你当干部花费了不少时间精力,影响了学习。”
“我不这么认为,当干部也锻炼了能力啊!就是数学影响我太多,我的英语一直很好的。”
“你高考前脸上长疮了吗?”说着他又细看了看春杏子鹅蛋形的青春的脸庞,那上面有一些暗暗的细细的花纹,好象不小心沾上的蜘蛛丝,不经意看不出来。
“起初长在脖子上,后来脸上啊背心啊到处都是了。”
“上医院看了吗?”
“看了,拿了药,但没什么用,反而越来越厉害了。”
“那一定对你的高考产生不利影响了吧?”
“有点吧。”
“后来怎么治好了?在你父母那儿治好的吗?”
“不是,他们那儿的医疗条件也不行,后来我去了上海的华东医院,一次就治好了。”
“你一个人去了上海?我还没去过上海呢!”许不子惊讶地说。
“是啊,我还一个人乘了地铁,去了外滩呢。”
“那真了不起。”
“那有什么!有地图,又有地标,哪儿我都敢去!”春杏子自信地说。
许不子沉默了一会儿,心想这孩子的心依然是很大的,又有自信,这儿恐怕容纳不下她啊!算了吧,不强求!于是他放松心情,又接着劝道:
“你怎么不复读呢?好多孩子都复读了,毕竟读书才是唯一出路,想出门打工不会有太大前途的,社会险恶。”
“不读了,考了一个二类本科,没有去。”春杏子脸上忽然就黯然了。
“可以贷款读书的。”
“算了,不读了。”春杏子摇摇头,言不由衷地说,脸上现出一丝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