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谈完,云霄宫还要留宿,鬼谷墨家自然不肯,当晚便出来,云霄宫也嘱人他们入驻悦来客栈时不要收他们的房钱。
黄裳三人离去的时候,百里出云特地将施北雁叫到一边也不知在说什么,黄裳凑过去,笑道,“百里门主,我的两郡十县,如何。”
百里出云一笑,“适才比试,你没赢我。”
“可也没输。”
原来做戏那会他们二人有单独比试,双方约定以两郡十县做赌注,百里出云修的太极神功与南宫霄一个太阴一个太阳,皆至登峰造极,内力与黄裳不相上下,轻功当时不好施展怕被外面的人识破,他不使剑,黄裳不会摄人心魄的招数,双方便没比。最终只拼内力和掌功,打了个平局。
“这样吧,若以后百家想进驻益州,敞开欢迎。楪榆有一处宅院,赠与黄盟主开店。”
黄裳知道这已是他们能做到的最大让步,当时自己答应的事情只完成一半,此时他们又仗着放过我等一马,勉强算没食言。为何偏送楪榆,当初他可没答应这个,再说,苍山洱海地界如此好。心中想到了身旁的施北雁,觉得百里出云这一决定多少与师妹有关。心知,若让师妹向他要,他一定送得更多,但,自己岂能用师妹做棋子。
反正送了就要着好了也算正式打入益州了,“那多谢百里门主。”一拉施北雁,“走吧。”
施北雁朝百里出云点了点头便随两位师兄一道出了凌霄宫,墨家与三人一一道别,却说他们有自己的去处,并不打算住悦来客栈。
临走时惠英将黄裳叫到了一边,不知在说什么,黄裳脸色也看不清,最后惠英从怀中拿出一卷东西送给了黄裳,冲着邓少行和施北雁点头一笑,便与阙阳田洛等墨家弟子一道离去。
施北雁笑问,“惠英师姐同黄裳师兄在讲什么,这么神秘。”
邓少行笑道,“你问师兄呗。”
施北雁心想我才不问呢,笑笑不作声,待黄裳回来,上前挽了黄裳的手臂,伸手要去掏适才的锦书,黄裳手一挡,未能叫她如愿,她一不乐意,放下了黄裳的手臂。
此时县中有大队奇装异服的怪人行来,穿得好似神鬼幽灵,施北雁猛然与当头之人对视,只吓得一惊,待那队人走过,问,“少行师兄,他们是什么人。”
邓少行回,“是益州这边的当地风俗,他们要去祭祀。”
“那为何将自己弄成这样。”
“因为他们信奉鬼神,要去祭拜鬼主,故而如此。他们每个族群部落也都有自己的鬼主,类似于族长的意思。你知道吗,他们私底下叫百里和南宫都是大鬼主的。”
施北雁想到百里出云和南宫霄那样的人居然被人叫做大鬼主,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大鬼主。那骨笛门岂不是鬼笛门了。”
邓少行好笑应道,“还真如你所说,当地夷民私底下就是叫他们鬼笛教的。”
“鬼笛教,骨笛门,连起来岂不是鬼谷门。”
邓少行一愣,不及回,施北雁又道,“如此,我们留在这里多玩几天好不好,我觉得他们这个祭祀挺好玩的。来的时候只顾赶路都没怎么欣赏沿途风土人情,不如我们缓步而行,从益州一路游历而回安阳,如何。反正时间来得及。说不定还能行侠仗义,广结江湖朋友。”
邓少行看着施北雁兴致勃勃的样子,悄声回,“那得问黄裳师兄。”却看黄裳一直不言,闷闷的在前面走自己的。
施北雁狡黠一笑,心生调皮,从黄裳后面轻点脚尖奔过去,邓少行已然猜到她的目的,正要阻止,施北雁已然跃起,落到了黄裳后背,双手按着他的双肩,一副要他背着的样子。
她其实也以为黄裳师兄必定佯装嗔怒,彼此互斗一番,然后将自己甩下,哪知他居然毫无拂开自己之意,还将她朝上抖了抖,让他背得更稳,这么顺遂,反倒出乎意料了,搂着黄裳的脖子扭头看着他,黑夜中也不知什么表情。
黄裳师兄今天好奇怪噢!
她也懒得管,反正先赖着再说,便喜滋滋附在黄裳背后,闭目小憩,也不作声。
邓少行看着施北雁如愿以偿的欢喜样子,心中再次无奈的想,师妹待自己是亲密无间,对师兄却是情不自禁。
耳中似乎听到了远处缥缈的歌声: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也不知是自己心中所想幻化为音,还是果有知音之人道出了自己的心境。
黄裳驮着施北雁走得极慢,全然不似往日那般行走带风,邓少行多少觉得今晚的师兄有点反常,却找不到由头,黄裳师兄的心胸是一定不会因为那两郡十县的事情就介怀至此的,自己和师妹又没做什么让他不开心的事情,先前还是好好的呢。想起先前惠英与黄裳说道的一幕,难道跟惠英师姐有关。
黄裳缓行,他便也放慢了脚步,一前一后好似散步。
三人这个样子很似回到了鬼谷山,那时,他们时常这样在黑夜中,凭感觉摸黑缓行于鬼谷山道,四周静谧得只闻风声水声。走着走着便会忍不住伸开手臂去感受大自然的生机,然后大着胆子闭眼而行,看自己是否足够熟悉山道,反正即使跌落山涧,三人的轻功也可随时浮起。
可惜此处风景大大不同鬼谷山,夜晚也不似鬼谷山那般寂静得虫蚁之声可闻,或者该去洱海边欣赏夜景,必定别有一番风味。邓少行看着黄裳和施北雁的样子,暗自摇了摇头。
待二人走到悦来客栈,施北雁不知何时已然附在黄裳背上睡着了。
黄裳一直背着施北雁到了后院,既不将她叫醒,也不放她下来。
心智如邓少行已然知道,黄裳师兄必定有事,纵然与师妹久别重逢,他心念至深,黄裳师兄的性子,绝不会如此行为。
见黄裳一直坐在院中一隅,而施北雁还在他背上沉睡,月光洒照映衬,宽阔肩膀上附着柔和的身躯,一刚一柔,无比相配,心中喟叹,突然不想打扰,正要踱步回房,却被黄裳叫住。
“少行先别走,有事说。”
黄裳一出声,施北雁也醒了,起身发现自己居然还在师兄背上,而他还背着自己坐到了一个走廊栏杆,欢喜之余有点不好意思,她也没听见黄裳适才具体说什么,放开手臂,一个跳起,揉了揉眼睛说自己先回房睡觉,也被黄裳叫住。
“你也别走。”
施北雁一愣,顿时彻底清醒了,看着邓少行,二人都是一样疑惑的看着黄裳,只因他适才的语调太过慎重。
黄裳起身回房,将灯点亮,掏出怀中锦书摊在案上给二人看。
邓少行愣住了,施北雁怔住了。
却见那上面写着,“裳儿,机谋决断,勿忘初念。少儿,为人为道,无愧就好。雁儿,随心而为,随遇而安。安阳大会后,你三人须分开,不可结伴,不可相见,不可返回鬼谷山,独自上路,各自珍重。”
前后分了两篇,落款却是鬼谷三子。前段是对三人的评语和警醒,三人早已知晓。后段却是从何说起。
“他为何,非要这样?”施北雁率先发作,竟是气愤恼怒不已。
“哼,鬼谷三子,什么,这定是他一人的意思。”
黄裳邓少行都知她是在指玄成子,她竟然连大师伯都不愿相称,那似平日的乖巧懂事,若在往常黄裳早已发作,此时却不想怪她,邓少行低声嗔道,“师妹不可对大师父无理。”
施北雁却不肯罢休,怒言回敬,“那是你们的师父,可不是我的。”便拂袖而去。
“师妹。”
邓少行不放心追了出去,却见施北雁早已飞身而去,看情形是去洱海方向了,便也飞身而起追在身后,待到洱海边,以为施北雁就要落地,却见她只是稍作停歇,随即又横飞洱海而过,直抵对面的苍山一隅。
邓少行见她停了下来,以为就此安定,哪知她只稍许站立,便再次飞身而起,落到了一处临近洱海的山坡,才真的消停。
邓少行看她双肩抖动,知道她此时定是心生激荡,已在哭泣,想过去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
想不到大师父果然如此决绝,他二人下山之时,听他的一席话中说什么鬼谷门人素来独挑大梁,不希望过分依赖彼此,就似乎有此意,当时没言明,大概是不忍当面直言,才让惠英师姐转了书信。
只是大师父难道不知,让自己与他二人分开,或许还好,师妹与师兄的感情又岂是人为所能拆散的。
过了好一会见师妹已不似初时那般激动,夜风吹拂她的裙阙,将她衬得好似随时要随风逝去,第一次发觉素来亲切的师妹于己如此不可及。
缓步过去与她并肩而立,看着苍山洱海的夜景,缓缓道,“苍山秀丽,洱海壮阔,各有风姿,交相辉映。山水看似不溶,各自独立,互不侵犯,实则遥相呼应,彼此映衬。水为山之根基,山为水之后盾,他们永远不相交,可谁又能扯得开他们呢。”
好一会,施北雁才低低回,“可他们是自由的,没有谁来摆弄。”倔强的声音中尚带有哭腔。
邓少行无奈回道,“心若自由,到哪都是自由,谁敢摆弄,谁又摆弄得到。再者,苍山洱海就真的完全自由吗?洱海之周阔形状不是束缚吗?苍山之山形地势不是摆弄吗?宇宙万物都有其形状规律,又有哪样能绝对自由得了的。”
施北雁又是好会不言,嗔回,“你倒是想得开,好似很顺你的意似的。”
邓少行听她已然渐复常态,心中无奈叹道,你怎知最不愿与你们分开的就是我,我却又有谁来安慰。却还不得不道,“师命不可违,不若且听且看。”
“哼,好一个师命不可违。”施北雁撅了撅嘴,道,“那不是师命,便可违了。”便是想开了要回身下山的意思。
“你。”邓少行瞧着她狡黠调皮的任性样子,已然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了,阳奉阴违,可是瞒不过大师父的。追上去拉着施北雁衣袖,“师妹。此事须从长计议,但你对大师父的态度,太过欠妥。”
邓少行不过借机把问题一并扯清,没想到这样反倒再次激怒了她,施北雁才平复的心绪,再次激动起来,愤愤道,“大师伯之事,就不要在我面前说了。”
邓少行不知师妹怎么对大师父如此不满,就因为这一锦书。
“下山之前,大师父对你说了什么。”
说过什么,他们自然不会知晓,那日玄成子特地让邓少行站到远处,然后对她说道,“雁儿,鬼谷弟子素来以功业为重,儿女私情为辅,你两个师兄都对你很钟情,你要自持自重,莫要因个人误了他二人的前程。尤其是你黄裳师兄。”
她当时既伤心又恼怒,伤心的是,这许多年,大师伯居然还是男女有别,没把自己当回事,什么叫他二人的前程,难道自己就没有前程吗,何谈自己误了他二人的前程。恼怒的是,大师伯居然为了他自己的谋划,硬生生就觉得她一定会影响两位师兄的前程,自己不能是“如虎添翼”,却一定是“多此一举”。
还自持自重,她素来行为凭心而为坦荡磊落,却被大师伯如此说,怎能不恼。心中甚而任性的想,有本事去对两位师兄说啊,何必拿我开刀。
伤心恼怒过后又自责,只怪自己为了一己私心迁怒于大师伯。于是既没违心答应,也没出言反对。只是默默不言的告别转身离去。
当时只以为大师伯不过下山之际敲打自己,作为他们的师父,鬼谷门的掌门,看重自己弟子前途和多年苦心孤诣的结局也是可以理解的。没想到,大师伯居然来真的。她早将两位师兄视作至亲,从未想过此生分离。她也是那时才自省,原来自己对黄裳师兄是这种心意,既如此,更是断然不能分开。只是,她不能理解,这又犯到了大师伯什么,人之常情,难道不该顺其自然。师父早年不喜欢黄裳师兄,后来还不是听之任之,接受了,为什么大师伯反而颠倒了呢。心中只想,亏大师伯还是鬼谷高人呢,却也未免有点太过迂腐太过多虑太过多疑了。
邓少行见师妹不答,月光照耀下,俊俏柔和的脸庞却隐含不忿之色,知道她心潮激动。看来那次大师父的确对师妹说过什么严苛之言,而师妹又并不认同。只是素来温顺的师妹居然能如此对抗大师父,当真没料到,不由想起下山前三师父对自己说的话,或许自己的确对师妹知之不尽。
却见施北雁神色渐归平静清然,伸手抹了抹眼角,扬了扬头,倍于平日的骄傲之态,斩钉截铁的傲然道,“大师伯说鬼谷弟子素来自己掌控命运。不可受他人干扰半途而废。”
“他说得对,既是鬼谷弟子,岂容他人摆弄。”说到最后还不自觉的握了握右手,霸气决然。
夜风陡起,将她的发尾吹起,衣阙也随之扬起,立于此时此地,让人有种她便是这苍山之山神圣母的错觉。
师妹还有这样一面,邓少行怔住了。
虽然他也知道施北雁骨子里是既有主见,也不似表面以为的那样柔弱,但真的见到这一面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施北雁自己也才发现握拳微举的右手,好奇之余也不抗拒,看着自己的右拳,将其举得更高,重复念叨,“对,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控。”到最后已是恢复平常洒脱豁达之态,随即一甩袖,似在自言自语,“出来这么久,黄裳师兄该担心了。”便转身而去。全然将邓少行给忘了。
“回去了?想通了。”
“那还能怎样,回去找黄裳师兄啊。”
邓少行见她真的不再闹了,灿然一笑,一前一后飞抵悦来客栈,却遍寻不见黄裳的身影。
施北雁再次受不住了。“黄裳师兄这就走了吗?还没到安阳大会呢。”
邓少行也懵了,这师兄怎么了,走得这样急,看着施北雁呼之欲出的泪水,急中生智,道,“难道云霄宫暗地里又来找麻烦了。”
施北雁一听黄裳可能有危险,又复归冷静,忙道,对,我们赶紧去找两位门主,随即又想,或许师兄也是出去找他们没回来罢了。
二人正要出门,悦来客栈的执事在门口将二人拦住,对二人说,黄裳留下口信,直叫他们先行一步,到前面的犍为属国等候,总之,过青蛉之后才能与你们汇合。
二人相视一望均有所疑,之前不是说好走博南,重踏张骞开拓的丝绸之路的,怎么换了线路了。哼,只怕有人想要作梗却没摸清情况吧。
那执事似乎猜到二人疑虑,随即呼出,“山上的板栗熟了。夫妇喊我们吃饭。”
二人又是相视一望,这是他们三人曾约定的口号,旁人不会知晓,那看来果真黄裳师兄留口讯了。走得这么急。
“我师兄可说他是何事。”
“没有,他很着急的走了,似乎在追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