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储遂已上到擂台,对手却是使拳高手,只见储遂不及递剑,那人已然呼呼数拳齐发,如骤风急雨般向储遂扑面而来。
黄裳轻叹道:“好快的拳法!”白芨子点头道:“拳法创立的高明,可惜此人修为有限,虎头蛇尾,后劲不足。”不及说完,使拳之人果然在离储遂半尺之遥便被储遂牵制,无法再近其身。
他这套迷宗拳法本来优势在近身贴肉搏斗,但若你修为不及对方或对手太强,进得身去都难,更莫谈发挥所长了。储遂的剑法并不比此人拳法高明,也无他的诸多变换,但他使得纯熟无比,且每招极其到位,加上昨日的取胜更是信心倍增,拳法高明的对手反倒有所不及。
只见储遂将对手牵制近身,反转剑身,以剑柄指向对手从对手密如雨点的拳缝中递出,将对手连连击退,直至直抵对手颈上命门。
原来储遂见对手以拳与己长剑相斗,不愿兵器上占他优势,胜之不武,这才以剑柄回击对方且只出半柄之长而将另一半隐于腋下。
观战豪杰既敬储遂破解对手拳法的技艺之巧妙更佩其磊落光明的丈夫行径,见储遂取胜纷纷拍掌喝彩,对手也对其极其服气,只觉败给这样的人,虽败亦无憾。
白芨子趁机道:“有时候技艺并不差,所差只在信心见识。”
白芨子所说正是黄裳此时心中所想,不由得点了点头。
此后储遂又连克数个敌手,直到玉泉子上台。黄裳无不担心道:“储遂危矣!”白芨子也认同的点了点头。
果然储遂与玉泉子都不到数招,渐渐的失去了先前尽得先机的优势,而玉泉子却越来越悠然,招式递出更是随意而为。储遂若急攻,他便使出清风拂面将对手招式后劲化作无形,储遂放缓,他却又急转而上,一阵猛烈挥舞拂尘,而储遂每次蓄势许久的后集薄发,都被玉泉子或礼尚往来或却之不恭轻轻巧巧的化解,最终在储遂无计可施之下,玉泉子一招送友到清明将储遂抛至台下边沿胜负已见分晓。
储遂不及站稳却被随即跃上擂台的一灰衣人扶助,储遂回头苦涩一笑,道:“林兄,我败了,无法与你争了。”抵住储遂后背的正是林倥偬。
林倥偬微微一笑道:“储兄说的哪里话,你我有的是吵架的机会,你先下去休息,我代你再会会他。”储遂点了点头,轻轻点地跃至台下。
黄裳心想这二人见面争吵不休,不想也有惺惺相惜之情,人性所致,依如武学一道,岂非一两面可以道尽矣。向白芨子道:“师父,你说林倥偬会是玉泉子的对手么?”
白芨子反问道:“你以为如何?”
黄裳摇了摇头道:“林储二人相差无几,储遂既已败下阵来,林倥偬必然也讨不到便宜。”白芨子不置可否并不答话。
此时场上的林倥偬和玉泉子已经难解难分颤斗一起,林倥偬所使也是长剑,与储遂颇有相像,但他的剑法比之储遂要更为沉稳一些。玉泉子依旧的出人意表,使出诸般天壤之别的招式,往往前一招还是微风拂面般轻柔不觉,后一招却急转直下只如狂风暴雨一般咄咄相逼。而林倥偬任对方如何变幻,只自顾自的将熟知的招式一遍又一遍使出,竟也能在玉泉子软硬夹击之下从容应对。
台下观战之人既赞玉泉子将诸多武学杂糅的灵活,亦叹林倥偬坚守一方的执著。
黄裳道:“师父,林倥偬是否有取胜机会?”
白芨子道:“决无取胜机会。”
此时台上二人尚未看出哪方占据优势,问道:“师父为何如此肯定?”
白芨子不急不徐道:“虽然看似有机会,实际已显败象。林倥偬虽然能专攻一门剑法招式,但是他这剑招过于笨拙朴实,全是硬对硬实打实的功夫。若对方也如自己一般招招到肉,固然好说,只比拼内力耐心即可。但若遇到招式灵活机巧于己而内力修为又不在自己之下的对手,如此憨厚的打法便只有败的可能了。好比做人一般,实诚相待固然值得赞扬,但若你与机巧滑脱之辈过于坦然相对,最终只有被人利用,到死不知何谓了。”
此时场上二人又拆除十余招,愈到后来,林倥偬果然愈发不占据优势,诚如白芨子所言,林倥偬单论实力未必在玉泉子之下,但轮战术方法,战法单一的林倥偬却大大不如据势多变的玉泉子。
再斗数招,玉泉子已然抓住林倥偬的出招规律,不及林倥偬下一剑招递出,玉泉子一招以逸待劳,抢占先机,待林倥偬发现落于对手圈套,已然来不及收回招式,眼睁睁看着自己落于敌手陷阱,败势已无可挽回。
黄裳叹道:“好有算计的一招!”
白芨子点头道:“玉泉子确实有勇有谋。其实若换作一等一的高手,他如何算计对手,对手亦能随即更改所出招式,须知它这招算计本就稀松平常的禁,只是对手正好修为有限,平白成全了他而已。”
黄裳知道师父心气之高,一般人的智慧在他看来都是小聪明,也不多言。此时林倥偬已经战败,向玉泉子拱拱手,缓缓步下擂台。
台下的储遂奔上前却无半点往日的取笑之辞,朗声赞叹道:“林兄剑法比储遂好!”林倥偬虽然一战而败却也无半点怨怼,哈哈一笑道:“你我本就无名声拖累,胜以何欢,败亦何惧!”储遂闻言哈哈一笑出拳击向林倥偬左胸,林倥偬也回击储遂一拳,英雄相惜之情令在场的所有人无不动容。
白芨子叹道:“此二人,一个灵活轻巧,一个内敛沉稳,品性剑法相辅相成,若能变争吵互斗为默契,发挥己身优势,弥补对方不足,以他二人的悟性修为纵然不能跻身一流高手,也必然是另外一番景象。”
黄裳闻言心中一动,但见二人已然携手意欲步出院外,不知二人只是暂时退场只道二人就要离开,想要奔近,擂台四周人满为患,黄裳不及挤到门口,只怕已不见二人踪迹,情急之下,朗声道:“林储二位大哥,你二位日后不妨双剑合璧试一试!”
林储二人正自谈笑风生缓缓出门,闻言均自一愣,双双回头,却见出言相建之人竟是一位十七八岁长身直立的少年,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颇感诧异。
在场豪杰也都被黄裳平地而起的一声高呼吸引,纷纷回望黄裳。
黄裳原本见林储二人直爽可爱,心中喜欢,又见二人无名师指点,天赋埋没,不禁可惜,原本只想将师父之想告知二人,不想他这一出声顿成众矢之的。
台上的玉泉子也如林储二人一般觉得黄裳有些面熟,他们自然不会想到沿途均有与黄裳反复相遇。见黄裳声音清亮入耳,显然也是习武之人,只是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居然敢出言教导他人,心中暗讥其猖狂不知地厚,又佩其初生牛犊无谓之气,便起了一试其深浅的心思,朗声道:“这位小兄弟看来也是内行之人,既然懂得言传,不如所幸上来身教一番,也好叫老道领教一二。”
台下群豪均是一般的心思,纷纷出言相激,正欲上台与玉泉子比试的对手见此情形也止步看向黄裳。
黄裳骑虎难下,不知如何,但见白芨子点了点头让其只管上台,惠英见状示意田洛将自己的短剑交于黄裳。黄裳接过田洛递过来的短剑,不再犹豫,径直走下石廊步上大院中央的擂台之上。
鬼谷门素来遇事主张当仁不让不似儒家所倡导那般故做惶恐推辞,黄裳虽然早年间断修过几年儒学,但在鬼谷山数年的熏陶又有白芨子处心积虑的引导早就摒弃儒家思想,相应之气尽除,全是鬼谷一门的思维方式。是以黄裳从接剑上台的那一刻便不觉有丝毫不妥,只觉理所当然。
但他终究未曾亲身经历如此大场面,虽有旁人难以比拟的鬼谷数年修练,毕竟缺少实际磨练,陡然被推至台上,纵然心中无畏惧,也免不了没有底气,自己也不知道果真出手结果如何。
先前准备上台之人见黄裳上台便悄悄返回台下座位,玉泉子见黄裳果真上台接战,心中暗邹道:这少年果真不知好歹。又见黄裳所座位置似不是平常之辈,心中便也多了几分忌惮,不似先前不以为意。微微笑道:“敢问小兄弟名姓?“虽然心中并不轻敌,嘴上却是一番满不在乎。
黄裳虽然年轻却颇具心计,通过两日的比试早看出玉泉子是外强中干之辈言辞不一之徒,所以他虽然战败林储二人,但在黄裳心中份量反倒弱了些,轻轻一笑道:“在下姓黄名裳。”
鬼谷门素来不主张弟子打己名号招摇,鬼谷门真正英杰之才成名之前都极少提及自己出自鬼谷门,终日挂在嘴边的庞涓算是特例。黄裳初出茅庐无任何建树,自然不肯随意说出自己门派。还有一层意思,他见玉泉子轻视自己,不觉要出名震慑对方,却想:你如此轻佻之人,也配知道我鬼谷名号么?鬼谷门人不但非天赋异禀之人不收受,而且心高气傲,常人认为的道理他们往往反其道行之,且还自有一番道理,却又能高明于循规常理之人,你便只有望洋兴叹的份了。
玉泉子大概确实没将黄裳放在心上,也不多问,淡淡道:“你既然懂得指点复阳林储二豪杰,想必也是有破解我招式之法,想你看了两日,早就想好了破解之法,不如就先使将出来吧。”他只道黄裳早就处心积虑观战揣摩其破绽,再伺机斗败自己。他自己每遇人相交多存心眼,便觉得所有人都如他一般。他不但自己心里认为还要说出口,就是想叫在场的豪杰也如他一般想法,认为黄裳是蓄谋已久,如此他赢了自然理所当然,甚至更能体现其稳固的实力,万一输了,黄裳也只是投机取巧罢了。他叫黄裳先出招,既能先看清对方路数做好应敌准备,同时亦能彰显其礼让小辈的风度。如此一箭数雕的言辞,只如他的武功招式一般,环环相扣,技巧多变,不允浪费半点力气做无用功。
黄裳虽不能猜到玉泉子所有心思,却也知晓关键要义,只想自己本来也算是知己知彼,后动而发,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心中冷笑,有些不喜此人说话作风,却也不以为意,只想着如何以剑作斧。
鬼斧神功纵横捭阖段中说要因势利导,如今的势便是手中只有短剑而自己却要将其用作神斧来使,斧剑虽同为进攻兵器,差异却自不必明说,但纵横捭阖段又说御敌最要紧看重门户,宗法如何玄奥,终要借助端户发挥,宗法为始平日里修练的神斧自然为端,此时发力之端自然变斧为短剑,道理相通,所不同只在形式不同而已。
黄裳心思闪转之际已有计较,便自我暗示只想着手中所握短剑即是神斧神斧即是短剑,他集中注意力的能力本就异于常人,这几年的修为更使得凝聚心神的意志更甚,如此一番暗示,瞬间便进入进攻转换的临界境界。
纵横捭阖段又言,要知己知彼,后发制人,如今他对玉泉子已有掌握,先发制人也未不可。
黄裳心思闪转,几乎是不假思索,以剑作斧立地而起直劈玉泉子。玉泉子表面轻松不以为意,其实暗地里早就有所戒备蓄势待发,见黄裳竟然剑不出鞘硬生生砍将过来,却依旧免不了大吃一惊。所幸他非但早有准备又毕竟非等闲之辈,瞬间惊异之后便能从容应敌。
黄裳一斧砍出,脚下踏雪无痕的轻功随即相助,脚下速度之快捷,短剑挥出劲道之猛烈,只将武功非一般的玉泉子瞬间逼至擂台边沿。
台下众人一阵惊呼,均想不到一二十岁不到的少年,武功如此不凡,剑不出鞘即能将对方逼得无还架之力,更奇的是明明他手中所握乃是一把平常不过的短剑,他如何使出来却似猛斧一般,不免都为玉泉子捏汗。
但玉泉子终究非泛泛之人,即使被黄裳猛烈异常的气势逼至角落也丝毫不显慌乱,仍旧在于己不利的情势下以清风拂面从容应对。
他虽一时难明黄裳具体路数,但从这一出场便震慑全场的招式功力看出,黄裳所练武功必定阳刚无比,若自己修为不及对方便不可力敌,克刚还需柔力,而出自于道家的清风拂面正好有举重若轻,四两拨千斤的威力。于是崔动内力借助拂尘拂面挥出,威力更甚平日数倍。黄裳果然瞬间受阻,不得不收斧回转。
黄裳早料到玉泉子会使出清风拂面克制自己,于是早在使出第一招之际便已经做好接招准备,纵横捭阖段本来专为破阵防御大宗敌手创立,千军万马都能于精密招式相助下轻易突破,何况玉泉子一人之阻力。只是千军万马虽众却不及玉泉子一人变换之灵巧,纵横捭阖威力虽猛烈,遇到单一对手却未必尽能使出,好比你用斧头砍伐树木枝叶自然游刃有余恰到好处,而若要以庞大的斧头砍死细小乱飞的蚊蝇还要精准无比的只取一点,刺其要害,则未免有些尾大不掉,难如人意了。
但,形不相及,可,以神聚之。
黄裳深谙纵横捭阖之道,知道按部就班与玉泉子纠缠虽也有取胜机会却难免过多耗费精力。于是改变章法,主动后退数尺,仍旧以剑作斧却不再与玉泉子针逢相对,斧斧砍向他处,余力却精准无误波及玉泉子。玉泉子原本以为自己的破解之法奏效,不料黄裳竟瞬间迂回相向,清风拂面反倒显得被动,不能占到优势。
台下众人无不惊叹,但见黄裳看似一阵不得章法的乱砍,玉泉子却渐渐被自己的清风拂面余威和黄裳斧风夹击的劲道罩得透不过气来,长袍吹至身后,似被猛烈大风刮得站不稳脚,再无往日悠然自得之态。
玉泉子暗自惊惧,原本以为此少年尽是猛烈无比的招数,猛过头必易折碎,只想着诱导其发挥到极致,必然自灭其道。哪知,他并非一味勇猛,却也能刚柔相济转换,到头来更似道家的借力打力,反倒是自己载在自己的清风拂面之手。他自然不知道,黄裳所使鬼斧神功虽至阳至刚,却是紧扣阴阳相济之道,注重变通,大开大阖,并非寻常见识的一味勇猛。与道家精髓确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毕竟不是道家,玉泉子不知其中关窍,只道看似道家。此时玉泉子已完全被黄裳操控,乱了阵脚。
道家功夫玄妙之无穷无尽,凡人难窥一二,但若你本身修为或资质不及,再玄妙的宗法与你也是暴殄天物,难以发挥。好比硬要将一曲神韵仙谱传授给不通音律且修养龌龊之人,到头来玷污了仙谱,误己误道。
玉泉子非但杂而不精,每一道又只得其皮毛,自然难成气候。若是对手实力在他之下,他自然可以任意妄为,反之,只消一样强过他,他再要想胜,就不易了。就如他与一人比试挖井,他所选之地本来占据优势,进展极快,但他太过贪心,每挖一处不久便舍弃另挖他处,如此反倒不如地势工具虽一时不及他,但能专注一处挖井之人。而只有那人所挖之井长过他所挖一处井,那人便是赢了。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也要看时机是否允许,此理用在武学一道亦是如此。
此时他想再要使出平日里玩耍戏弄对手的礼尚往来、却之不恭、礼贤下士一众武功,却都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