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裳见妇人走得远了,努了努嘴向山台之后的小人示意,那小人轻笑一声由山台转出,却是一个黄衣黄裳绾着两个小髻的小可人,约莫六七岁年纪,娇美无比。小女孩见骗过妇人,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但随即捂住小嘴,故作惊吓状。
黄裳见小女孩可爱之极忍不住笑了笑,道:“你便是邓言川邓大人的女儿?”
小女孩认真的点了点头,奔近仔细看了看黄裳,问道:“你是墨家弟子还是鬼谷门弟子?”黄裳初见小女孩天真烂漫,不想出口说话语气却极其沉稳老练,与尚显幼小的年纪大为不符,不禁暗自称奇邓家果然家教非同一般,又见小女孩一番煞有介事的盯视,又问的认真,答道:“我是鬼谷门弟子黄裳。”
小女孩闻言忍不住笑道:“你是皇上?那皇上又是什么?”天真之态复又显现。
黄裳知道女孩误解其意,蹲下身道:“皇上就是高高坐在皇宫的上,我确是你穿的衣服。”小女孩不解道:“什么叫我穿的衣服?”黄裳笑道:“黄色的衣裳啊!”小女孩恍然道:“哦,我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写了。”黄裳奇道:“噢?!”
小女孩嫣然一笑,道:“你把手伸过来。”
黄裳见小女孩可爱,童心大起,依言伸出右手,小女孩小手指在黄裳手掌一番描摹,黄裳仅凭感觉便知小女孩所书正是黄裳二字。待小女孩写完,点头道:“不错,正是我的名字。”
小女孩粲然一笑又道:“现在我知道你的名字了,礼尚往来,也该叫你知道我的名字。”黄裳听小女孩一番小大人般的言辞只觉好笑,却见小女孩于是又在黄裳手掌认真描摹一番,凭感觉已辨认出小女孩所书之字,道:“邓立容?”
小女孩恩的一声点了点头,黄裳道:“你为何要躲着家里人。”
邓立容故作无奈状,道:“我想要读书,母亲不让,非要我学女工,我便假装答应,趁母亲和父亲忙于英雄宴之际想溜出来读书,不想那个看着我的下人倒是忠心的紧,居然还出来找我。”
黄裳知道士族最看重女子品貌对才学却不看重,邓家这般数一数二的大士族更是不用说,听邓立容说得豪迈,哈哈笑道:“所以你便藏着不让她找到。可是你这般书也读不成又让人担心,不是一样的浪费了时间。”
邓立容狡黠一笑道:“待会我便到书房读书,她又不能把我怎么样。”
黄裳笑道:“我要是她,知道你有这样的喜好,早就坐在书房等着你自投罗网了。”
邓立容自信满满道:“我自然不会笨到自己送上门。我的三个姐姐跟我一样就不说了,但我有六个哥哥,他们都有各自的书房,而且每一处书房都相距一段距离,又都可以鸟瞰整个院子,她既不知道我会在哪一个哥哥的书房,就算知道了,待她奔近我早从另一出口悄悄溜走了。”
黄裳故作为难的点头道:“是有些难办,不过难道他就不会多带些人找你么?”
邓立容毫不担心的笑道:“我那几个哥哥的书房,除了父亲母亲外,其他人是不敢随便闯进的,大不了我便钻进哥哥书房的书简当中,她要硬拉我,我就用竹简砸她,待哥哥回来就说是他们撞乱了书简,你若是他们,还敢找到我么?”
黄裳不觉点头道:“如此说,找到还不如找不到。”忽然煞有介事道:“你还真厉害啊!”
邓立容甜甜一笑,故作大人状作揖,道:“过奖!过奖!”
她虽极认真的拱手,终究年龄过于幼小,嫩言小手,显得极为不搭滑稽,黄裳忍俊不禁道:“你这般调皮,不怕我现在就告诉你父亲母亲去么?”邓立容却丝毫不担心,扑闪着大眼睛道:“我要是你,就决不会这么做。”
黄裳自然不会果真去讲这些小孩的调皮事,但听邓立容如此肯定,也觉好奇,道:“为什么?”
邓立容道:“你见过主犯主动出卖从犯的么?”
黄裳不解:“什么主犯,从犯?”
邓立容笑道:“如今你已经是教唆我的主犯,我只是按照你的意思依计行事罢了。”
黄裳明白邓立容的意思,道:“谁会相信你?”
“你说呢,他们会相信你想出这样的计策还是我这个七岁的小孩。你连我的名字也知道了,那!”邓立容举起手掌,说完冲着黄裳作着鬼脸。
黄裳突然有种被戏弄的感觉,叹道:“你还当真难对付啊!”他知道别人不信,邓言川夫妇是会清楚个中,这种小伎俩并说不上高明,稍有头脑变能知其中,但毕竟这是出自一个六七岁孩童之口,所想所谋,怎不叫人赞叹,自嘲道:“我忽然觉得我有些老了。”言罢便行步往外走去。
邓立容见黄裳起身离开,喊道:“你去哪儿?”黄裳回头故作失落道:“你如此聪明,我自然是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免得被你算计!”邓立容恢复天真之态,哈哈笑道:“你是要去参加比武,当我不知么!”
黄裳头也不回道:“你自然是什么都知。”回头道:“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邓立容一改言笑,道:“我才不喜欢打打杀杀的。”说完飞一样的跑开。
黄裳忍不住好笑道:“原来你也有怕的呀!”轻轻摇了摇头便自步入比武场,一路见有许多熟面孔更又许多在来南阳的路上遇到过,相互招呼,也有不相识的互相探根究底。
黄裳突遇邓立容一阵耽搁,比武早已经开始,黄裳一路穿过众人,在人群中又见当日数次遇到的粗麻大汉,却是那大汉却主动打招呼道:“兄弟,又在这里遇到你。”黄裳一喜道:“在下黄裳,大哥怎么称呼。”那大汉与黄裳数度在此巧遇,已没有先前的嫌隙,爽快答道:“我叫灌敢。”果然人如其名果敢直率,此时白芨子正在人群中寻视黄裳,黄裳见师父点头示意,便对灌敢道:“灌大哥,我先过去,稍后再叙。”灌敢点了点头视线转会擂台。
待黄裳落座师父旁边之时场上已有人被败出局,白芨子见黄裳晚到,道:“怎么才来?”
黄裳道:“遇到了点小事耽误了会。师父,现在场上战况如何?”
白芨子点头道:“已经开始好一会了,有数人被打下擂台。”挨着黄裳坐于墨家锯子身旁的惠英回头含笑道:“黄裳师弟,你来晚了些,错过了好戏。”
难怪适才不见他们原来早来了,好奇道:“什么好戏?”
惠英道:“有人际运不济,想借着英雄宴的名号为自己挣名声。”
黄裳一时不能明白惠英话中的意思,此时立在惠英旁边年纪十二三岁的弟子田洛道:“适才有一打铁匠,大概是平日里没有人上门打铁,生意不佳,所以在比武之前冲到擂台宣扬其自己的打铁功夫,大家正自愕然之际,却又有人冲上台,我们只道是看不过眼之人想拉他下来,不想那后去之人居然说自己是一个扎戏班的班主,从西域学了一些好玩的把戏,希望诸位英雄好汉比武过后能赏光观看,还一边演示起来。如此这么一闹,台下数百英雄好汉,又是吃惊又是好笑,顿时骚乱哄笑一片。”
黄裳不想迟到片刻竟然错过这般好玩的趣事,颇感遗憾,道:“那后来如何又安定下来。”
田洛道:“邓大人倒是沉得住气,上台对那二人说等比武结束之后自然满足二人要求还将二人上座,这才平息了骚乱。你看,就是坐在邓大人身侧的那二人。”
黄裳顺着田洛的指引果然看到邓大人右边台下不远处有两人近邻席地而坐,其中一人身后还站有十数人,想必就是当中说是在戏班的班主,那后面站着的十数人应该就是班中弟子了,另一人确实苦况中透着憨厚,张着嘴自顾看台上的比武,那生死之间的搏斗,在他看来更多的是趣事。再看墨家锯子右边的邓言川,虽然身处庙堂要职为人处事却能如此豁达,当真难得,他身侧立有数个半大少年,从十八九岁到八九岁不等,想必就是邓言川的几个公子,黄裳数了数似乎不足六个,想起邓立容,嘴角不觉含笑,向田洛和惠英道:“邓大人当真爽快。”
田洛点了点头,道:“只是委屈了白老先生为他们让座!”
黄裳这才恍然想必邓言川原本是安排墨家锯子和师父分坐左右桌案以示重视,不想出了这么一出,师父才让坐坐到墨家锯子左边。黄裳知道师父不会介意这些俗礼,道:“不碍事,正好我们可坐的近些。”
田洛点了点头,惠英闻言微笑不语,黄裳如此豁达倒有墨门风范。此时却听台上一人朗声道:“在下是无名之辈,来这只是切磋技艺,在天下英雄面前献丑了。”
黄裳觉得声音熟悉,回头一看却是路上争辩的青灰衣衫当中的青衣人,依稀记得此人似乎是姓储,对面交手之人颇为迟疑道:“不知名姓,如何比试?”此时台下豪杰也纷纷出言相激,看那人神色似乎是羞于出口,却听一人朗声道:“储兄,便是绢帛之上无名罢了,何故自惭如此。”
黄裳循声望去,台下说话之人正是当日与青衣人争辩的灰衣人,听他的意思青衣人之所以不肯报上名姓,原是羞于自己绢帛无名,心道,绢帛有名无名又怎样不过是个排名而已,又是何必。
那青衣人受到灰衣人鼓励似也生出勇气,朗声道:“在下复阳储遂,绢帛无名之辈,听闻南阳邓公有意举办天下英雄宴,”说到这里向台上的邓言川拱手,邓言川也点头示意,又道:“不自量力前来向天下英豪请教,还望诸位豪杰不要嫌弃,尽数相受。”
台下数百豪杰大都是刚参加完安阳大会,见其面生,想必是四流之外的角色,初时确实未将其当回事,听他这一番恳切的言辞,反倒生出敬佩好感,都想此人也是光明磊落之汉,只是有些自惭而已,技不如人也值得敬佩,都纷纷鼓掌喝彩。对手而立之人早已经报好名姓,邹训和墨家一名弟子已将二人名录好,示意二人可以开始比试。
二人拱手,各自摆好门户,储遂对手之人也是使剑,储遂兀自刚摆好门户,那人下盘矮蹲,旋身发出已然全力急刺而出。
田洛忍不住道:“此人已经抢得先机!”惠英却不以为然道:“我看未必,黄裳师弟,你说呢?”
黄裳头一遭见识这样的比武场面,本来难有评说,但他早在入鬼谷山之前就已经见识过数次绝顶武功之人的比试,如师伯玄成子,阴阳门派的木行子,南池道人以及骨笛门的四大居士,再加上这几年于鬼谷山所修练拜读也均都是非一般的武功精髓,见识悟性已不比见多识广的墨家弟子差。而有了鬼谷门高超理论的基础,却能举一反三,一通百通,点了点头道:“更可能是后发先至。”
黄裳不及说完,储遂果然已将对手牵制于身侧,对手进退两难之际,终被储遂厚积薄发逼下擂台。
此时台上雷鸣敲响,邹训高声宣布复阳储遂获胜。储遂在台下一阵欢呼声中,信心更增。
田洛道:“果然便如师兄所言,后发先至。”惠英道:“世间许多事情,不是你抢先一步就一定能取胜的,还要看方法是否得当,武学一道也是如此。与其急于求成不如先看清对方意图,在攻其要害,这与墨家墨辨讲究谋局是一个道理。”田洛点头道:“多谢惠英师兄相教。”
惠英本是女弟子,但墨家女弟子素来喜着男装,门中弟子便也都以师兄弟相称。好比当时许多着男装的女子游侠也被世人尊称为公子或女公子一般,在男尊女卑的社会以示尊敬。墨家虽然无男女之别,却也自然而然形成习惯。
黄裳心中暗道,也与鬼斧神功纵横捭阖段的后发制人道理相通。
二人说话间储遂已走下擂台,复又有二人重新走上擂台,黄裳道:“怎么储遂下去了?这是你们定下的比武规矩?”
田洛紧挨黄裳席地而坐道:“这是比试的规矩,以抽签定比试的双方,一轮下来所有的人均只比试一次,但已淘汰一半下来,剩下的一半再抽签两两比试,再淘汰剩四分之人,如此逐次递减只到最后。这淘汰战法是安阳大会和中原侠会都在使用的比武规矩,与以一敌众直至不敌方才下台的车轮战法大为不同。黄裳师兄不知么?”
黄裳确实不知,想自己见识竟不比十二三岁孩童,心中惭愧道:“见笑了,我确实不知。”惠英在一旁道:“你黄裳师兄久在深山修练,自然不比你整天游历世俗知道这许多规矩,但若论武功修为,你却是大大不如。”
田洛知道惠英所言非虚,点了点头不再造次,白芨子听到三人对话,轻轻道:“武功修为重在宗法掌握,而不在招式拘泥,招式一看便知,武功宗法却非一般人能悟道。这武功比武规矩便如武功招式一般,知者即会,看者即懂,无甚大不了。”
黄裳知道师父最不容自己心中有半点怀疑自身的想法,他原本也无太大介怀,听言如此点头不再多言。
此时台下之人已被灰衣人打败,唱功人浪声道:“复阳林倥侗胜。”
黄裳对白芨子道:“这二人都是不入绢帛之人却双双力克对手,看来安阳大会的绢帛也未必是多么权威。”白芨子不以为然,道:“那要看比试的对手是什么人了。”言下之意是英雄宴所到之人并非厉害角色。回头但见等邓川果然不太提得起精神,再看台下数百豪杰欢呼鼓舞者有之,心不在焉者有之,有的甚至看不下去中途离开的也大有人在。
此时比武过大半,却依然不见让人眼前一亮的角色出现,其实这毕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英雄会,没有几把刷子谁都不敢贸然出来显摆。只是黄裳经过鬼谷门一番言传身教的熏陶,起点至高,自是常人难以企及,所以一般武林人士早已不能入他之眼,他自己不觉只道这些人果然都是泛泛之辈。而邓言川见识广博与不少一流高手较好,一般人自然也难以满意,何况他本就踌躇满志举办英雄宴自然有更高要求。
黄裳暗自怵道:难道这英雄宴当真如此不济,终究也是师父和墨家支持的,若是不像样,他也不免担心。
白芨子似乎看出黄裳的心思,淡淡道:“莫急,真正身怀珍宝的人,自然不会过早显露。观武最忌心浮气躁,杞人忧天。”黄裳点头道:“是。”此时日近黄昏,台下报名尚未参加比试者仅剩数十人,忽然一人让黄裳眼前一亮,那便是路中所遇的黑衣道人玉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