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钟头公交车程之外的那个小区,四楼的那个亮着灯的房间里,她坐在电脑前,看着自己从“图洲岛”邮局收到的那封信件,满脸疑惑。她匆匆忙忙打开了那个暗红色的玻璃瓶,皱了皱眉头,觉得自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而一切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那个本该获得报酬的人从那个晚上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图洲岛”上,这个人选择了隐藏自己的信息,夏鱼无从知晓这究竟是什么人。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夏鱼不再需要出去调查,却变得焦躁不安。他坐在电脑前重复地刷新着页面,等待着这个人的出现,迟迟未果。
季莘露在过去的这一个礼拜里,变得有些沉默寡言。
何飏在周五傍晚下课之后,和季莘露一起下了教学楼,顺着篮球场边走着。
“你应该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我自己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季莘露摇摇头,“或许是我看错了。”
“不会的,”何飏轻声道,“你怎么可能看错了?那张面孔就在你的面前,你为什么要怀疑自己?”
“夏鱼不是坏人,”季莘露有些怅然若失,“我相信他。”
“没有人说他是坏人,”何飏领着季莘露拐过弯,朝着排球场的方向走去,“他只是碰巧做了这件事情而已,那是他的选择。”
“可是他回到梦界之后会怎样呢?”
“他都毫不在乎,”何飏笑了,“你又何必担心?”
“我应该告诉他真相。”
“他已经知道了。”
“或许吧。”季莘露仍旧有些闷闷不乐。
“他获得了授权,他在调查这一切,”何飏说,两个人坐在了排球场边的草坪上,“他一定知道所有的前后因果都与你有关。”
季莘露没有接话。何飏许久之后说道:“但是他从没有说破。”
那一瞬间,何飏看见了季莘露眼里闪烁的点点光芒,在漫天的余晖里,显得异常美丽。
【10】
夏鱼看到回复的时候,季莘露刚好吃过晚饭进屋。他的脸上写满了喜悦,季莘露一下子明白过来,却突然在心里涌起了悲伤。终于,夏鱼还是要走了。她走过去俯下身看了眼电脑屏幕,暗红色玻璃瓶被打开了,一封新的信件来自那个仍旧不知道是谁的账户,只有短短两句话:
我不需要一个自己设计的梦,我只希望你能在某一回出现在我的梦境中,并且,让我对我所恐惧的一切不再恐惧。
夏鱼回过头来看着季莘露,轻声说道:“故事结束了。”
季莘露点点头,终于露出了笑脸。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夏鱼站了起来,沉默了许久之后说道,“今天晚上的夜色真好。”
“也是最后一次了,”季莘露淡淡地说道,“梦界有月亮吗?”
“‘图洲岛’的月亮是火红色的,”夏鱼看着窗外,“它看上去巨大无比,投下温暖的光芒。”
“你会在夜晚出门吗?”
“我们的夜晚就是你们的白天,”夏鱼轻声笑了,“每一个夜晚,我们也要睡眠。”
季莘露也看着窗外,小区的楼房月光斑驳。夏鱼接着说:“当然,在一些夜晚,我会独自一人出去走走,我喜欢‘图洲岛’的夜晚。”
“我想我也会喜欢的。”
“那么,”夏鱼转过身来,“是不是该说晚安了?”
这是最后一次,季莘露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沉沉睡去的。
她迷迷糊糊地觉得黑暗迅速包围了她,带来的不是压抑和恐惧,而是一种含着暖意的柔软。四下里变得朦胧而暧昧,她听到耳边有一丝轻轻的话语——
“晚安。”
6月末的一天,天气异常炎热。
季莘露站在杰克大街的拐角处等待着马路对面的红灯变绿,手里的巨大黑色拎包在太阳的暴晒下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烫。就在季莘露倒吸一口气决定从包包里找出那把绿色的丑八怪阳伞的时候,对面的红灯“唰”地变成了绿色,她跺跺脚,侥幸一般地匆忙走过马路。
在超市门口,季莘露从钱包里找出一个硬币把包包寄存在寄物柜里,拿着那个写着“27”的塑料牌走进了超市。冷气迎面扑来,夹杂着一股蔬菜鱼肉的奇怪腥味。
她在收银台结账的时候接到了何飏的电话,何飏说:“你在哪里?”
“我在超市,帮我老妈买东西呢。”季莘露掏出钱包,“怎么了?”
“我说,我是不是可以重新把我的信息公开了呢?”
“你又在‘图洲岛’买什么了?”季莘露哈哈笑出声来,“开吧,不用再隐藏了。”
“那就这样了哦,我先挂了。”
耳畔传来一阵忙音,她拎着大包小包从超市出口出来。热浪袭来,她站到寄物柜跟前打开了27号柜,拿出了自己的拎包。
她把买好的东西放到了旁边休息座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拉开了拎包的拉链。她看着空荡荡的包包,眼泪终于还是没有忍住。
眼前是再普通不过的寄物柜,是空无一物的拎包,一切都告诉季莘露,寄物柜少年已经离开了。他那小小的身躯已经回到了梦界,没有一声道别。
“那么,再见了。”季莘露在心里默默念道。
阳光明晃晃地跌落在马路上,四散开来的分明是大把大把的金黄色碎片。
【尾声】
“你还记得我吗?”
“夏鱼?”
“我来了,”少年微笑道,“我来实现我的承诺。”“我的恐惧……”
“是别离。”少年轻轻地说,旋即世界一片寂静。四面如深渊的黑暗中,闪烁起点点的光芒。
风筝骑士
文/晏耀飞
晏耀飞
湖北十堰人。1988年3月出生于郧西,毕业于荆楚理工学院。昵称及笔名:北海没鱼。第十三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获得者。作品散见于《青年文学》《儿童文学》
《少年文艺》《萌芽》等杂志。
智商略低,好读书求甚解,像孩子一样偏执。时间带走了我的少年时代,希望文字能把我带回去。
1
“马哲,你逃出风筝城,就逃过马家人世世代代的命运了!”
马哲骑着纸马飞起来的时候,他的爷爷哆嗦着嘴唇说出了这句话。远处的战火像魔鬼的舌头一样舔着天空,也舔红了老人的脸,他脸上的笑容因此显得格外温暖。
笑容很快又冰冻在了老人的脸上,因为他看到孙子在半空中拨转了马头,那匹马向战火燃起的方向狂奔而去。
这是马哲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爷爷为他扎了这匹马风筝,本来是想让他逃出风筝城的,可是他却骑着它去参加战斗了。
风筝城的军队和老鹰城的军队进行了决战。老鹰城的城主率领着全国最精锐的部队围困了风筝城的城主,部队摆成了利剑的形状,从天空中俯冲而下。风筝城的勇士们都拔出了剑,做好了与老鹰城的部队同归于尽的准备。正在这时候,马哲骑着他的纸马出现了。那匹马就像一支箭冲向了老鹰组成的剑阵,将其劈成了两半。马哲挥动着手中的长剑,瞬间就把鹰王组成的队伍冲得七零八落。接着,风筝城的军人们都看到一只只老鹰下雨一样从天空中落了下来。鹰王打算组织残兵败将对马哲进行合围;可是,当马哲的利剑划过时,有更多的老鹰受了伤,于是鹰王只好带着残部落荒而逃了。
马哲一个人战胜了整支老鹰精锐部队,书写了风筝城战争史上的奇迹。
消息很快传遍了风筝城,马哲和他的马风筝瞬间都成了风筝城的传奇。
可是,马哲的爷爷听到这个消息时,却气得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藤椅上,喃喃地说:“早知道他要参加战斗,我就不扎那匹马风筝了。”
2
马风筝出现之前,天空中最常见的风筝有蝴蝶风筝、蜻蜓风筝、鱼风筝……甚至连老虎风筝都有,可是谁都没想到做一匹马风筝。首先想到做一匹马风筝的就是小男孩马哲。
那时候,马哲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男孩,城里的人认识他,完全是因为他有一个声名显赫的爷爷。
马哲的爷爷是这个城市最好的风筝匠,对,不是之一。在这个以风筝闻名的城市里,有数不胜数的风筝匠,扎出的风筝都栩栩如生,如果把他们扎出的蜻蜓风筝放在草丛里,连蜻蜓自己都分不清它是纸糊的还是真蜻蜓。不过,遗憾的是,这些风筝再栩栩如生,也终究是纸糊的。马哲的爷爷却不一样了,他扎出的每一只风筝,都是活蹦乱跳的。
活风筝是什么样的呢?这样说吧,马哲的爷爷要是扎出一只蜻蜓,这只蜻蜓不用风筝线也照样能飞,这对他来说也就是小儿科了。最神奇的是,他曾经误打误撞地扎了一只蝴蝶风筝。这只风筝一诞生,并不像其他风筝一样乖乖地把自己挂在风筝店的墙壁上,而是蹲在柜台上产卵,并生出了一大堆蝴蝶风筝。
这是一段悠闲的时光,马哲的爷爷整天坐在风筝店的藤椅上抽水烟,但是照样财源广进。因为那只蝴蝶风筝总是在不断产卵,就像个生产流水线一样,自动生产出一大堆和它一模一样的蝴蝶风筝。
那时候,风筝城的每一个孩子都很神气,他们在街上遇见,就会得意扬扬地跟对方吹嘘:“你看,我有一个活风筝。”
“哼哼。”对面的孩子冷笑一声,把指头放在嘴里打一个呼哨,一只比老鹰还大的蝴蝶就飞过来站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呈45度角扬起脑袋,指着天空说:“你看,现在满天飞的都是活风筝!”他们都呈45度角仰望天空,为自己拥有活的蝴蝶风筝而得意。
本来,马哲的爷爷可以靠着这只蝴蝶风筝的流水线安享晚年,可是不久之后进行的一次放风筝比赛,却毁了他的悠闲生活。
3
风筝城里有一个风俗——在每年的春天举行一次风筝比赛。这几乎是风筝城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来自全国各地的人们汇聚到广场上,都跃跃欲试地拿着风筝,用敌对或者挑衅的目光看着彼此。
“放风筝!”大赛的主持人一声令下,蜻蜓风筝、鱼风筝、老虎风筝、麋鹿风筝就“呼啦”一声钻入了云霄。它们尽情地在空中飞行着,捏着风筝线的人反而像是被它们拖着奔跑的傀儡。
那一刻,风筝城的天空美极了:蜻蜓风筝和蝴蝶风筝在尽情飞舞;鱼在蓝色的天空中成群结队地游弋着。最令人惊奇的是,狼竟然在天空中追着麋鹿奔跑,老虎也在咆哮着追狮子。这些风筝构成了一幅幅生动的图画,使得天空既热闹又充满了诗情画意。人们隔着密密麻麻的风筝线看天空,就像我们在下雨的时候看威尼斯港湾,不知不觉就被眼前的美丽景象给迷醉了。
马哲也被迷醉了,不过他是被自己的想象迷醉的,他想象着自己成为一只会飞的风筝,这样他就再也不怕老鹰了。他从小就听说过,风筝城最大的敌人就是老鹰。他的父亲就是在与老鹰的战斗中死去的。不过,马哲想像风筝一样飞翔,却跟这些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想去寻找自己的母亲,因为在他8岁那年,他亲眼看到一个纵队的老鹰抓走了他的母亲和另外几个妇女。风筝城的人们觉得马哲实在太可怜了,于是好心地骗他:“有一天,如果你能像风筝一样飞翔了,你就可以追上老鹰,救回你妈妈!”他们知道马哲永远不可能飞。
马哲爷爷的蝴蝶生产线形成之后,城里的所有人都买了蝴蝶风筝。当大赛主持人一声令下“放风筝”的时候,所有的蝴蝶风筝都“呼啦”一声扎进了天空。它们扇动翅膀,发出摇滚乐一样震撼而整齐的“呼啦”声。因为它们是同一只蝴蝶风筝生出来的,所以颜色、尺寸大小、飞行姿势和速度都一模一样。如果这是阅兵式,这样的高度统一当然是大家求之不得的,可这是风筝比赛,大家都希望自己的风筝能战胜别人的风筝,最起码,也要分出一个伯仲。
然而,令大家失望的是,这些蝴蝶风筝飞了一个下午,也没能分出胜负。更令风筝城的人哭笑不得的是,这些风筝在空中同时扇动翅膀,又同时把翅膀合拢,所以阳光一会儿被它们遮得严严实实,一会儿又被它们放出来,风筝城在这个下午就仿佛变成灯光闪烁的歌舞厅了。
迫于形势,大赛的组委会成员进行了紧急磋商,十多个议员争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不得不痛下决心,要结束这场比赛。
“可是,在风筝城的历史上,除了遇到战争,从来没有中止比赛的先例啊!”大赛的主持人游不甘心地据理力争着。
大赛组委会会长铁青着脸,没好气地说:“你主持了二十年的风筝大赛,你见过所有人用同样的风筝参加比赛的吗?”
大赛的主持人游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不光是他,追溯到他的祖宗八辈,也都没遇见过眼前的状况。所以,最后,他还是流着泪说出了那句他的祖宗八辈人都没说过的话:“停止比赛——”
4
风筝比赛的中断,成了风筝城人的奇耻大辱。他们进行了深刻的反省,最后不约而同地认为,这完全是蝴蝶风筝造成的。不久之后,在风筝比赛主持人游的领导下,人们在马哲家的风筝店门前进行了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马哲那时候还不到10岁,他看到浩浩荡荡的人群站在自己的家门口,他们的手中挥舞着红色的条幅,这些条幅上写着同一句话:严正抗议蝴蝶风筝继续生产。
马哲的爷爷瞥了一眼愤怒的人群,重新合上眼睛,有滋有味地吸着嘴里的水烟袋。水烟袋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像是哮喘病人在喘着粗气。马哲却像听着一段非常悦耳的音乐。他闭上了眼睛,仔细地听着爷爷嘴里吸出的每一个音符。
当马哲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爷爷已经抽完了水烟。打着了手中那个火折子,伸向了柜台上的那只蝴蝶。那只看起来栩栩如生,而且还会产卵的蝴蝶一接触到火折子就着火了。火焰一瞬间就把这可怜的家伙烧得体无完肤,蝴蝶的骨架——竹篾编制的骨架,也慢慢烧了起来。
接着,风筝城里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壮观的一幕:挂在墙壁上的所有蝴蝶都飞向了柜台上的火焰。它们烧得只剩下竹篾骨架。人们惊讶地发现,天空又像闪光灯一样一亮一暗了。他们抬头看去,便看到了铺天盖地飞过来的蝴蝶风筝。那些蝴蝶风筝都是柜台上那只蝴蝶生产出来的,它们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争先恐后地扑向了柜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