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烛照无穷期,人年瑞寿有尽时。古久虽有仙风佛骨,但既为人子,便也难逃生老病死之定律,那边天上地下一开始忙碌,这边古久便龙体不安起来,且日渐衰退,古久自知天命将归,忙着手安排身后之事,以期撒手之后,未庄的基业能够延绵不改,万世永固。怎奈岁月不等人,眼见得要油枯灯尽,一切日后的安排只好删繁就简,省去许多必要的张罗和从容的铺垫。如此大政,匆忙之间哪能做的万事备至,其间的缺憾固然在所难免,奈何先生早已有心无力,也只好做到哪里算到哪里罢了。
乡民们见古久病体日见沉重,很是有些紧张,担心先生一死,世道不知又要如何变故,唯有小D暗自欢喜不已,日日踮着脚尖望着古久升天,只等一声山崩地裂,他便挺身而出,弄一番偷天换日的手脚,把未庄的局面彻底地掉转过来,一解心头之恨。
话说上天那里,太白金星领了玉皇旨意之后,立刻带了两名道童来到卯日星官的府第。这星官府因久无人居,已经有些荒芜破败。金星见事务甚多,又唤了哪吒、红孩儿、蓝采和等几位年轻力壮的仙家一同前来帮忙。一干仙人洒扫安顿,忙了几天,把星官府第弄得齐齐整整,只等星官复位,一应打理停当,那首席阎君便亲自来到未庄接引星官归天。
这日午后,古久正在衙内阅看公文,突然眼前一道金星闪过,无端地头疼脑晕起来,遂伏在案上懵懂睡去,恍惚之中见正殿阎君立于门外,和颜悦色地向其招手,古久脑子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被阎君轻轻搀扶到一乘红呢大轿内,刚一落座,耳畔便响起鼓乐之声,轿子亦飘然而起,随着阎君的黑布大轿朝天而去。
古久此一去,便复了天命,离了凡籍,对人世间的一切是非善恶再无决断之力。
五、欺天
先贤离世,万众悲哀,未庄的乡民笼罩在一片难以消弭的痛惜和继承遗愿的狂热之中,无人有心去关注幕后的一切。而此时,小D复仇夺位已成箭在弦上之势。不知是未庄劫数难逃,还是该当古久偿还一掌之仇,一切变故似乎冥冥之中已有安排,古久大殓之后不久,一场惊心动魄之战随即拉开。
这日清早,天际断断续续的乌云夹杂着血色的红霞,河岸坟地的柏树林里传来几声老鸹沉沉的叫声,乡民们刚刚从疲惫和迷蒙中醒来,小D草草地洗漱了一番,胡乱扒了一碗泡饭,便按照夜里想好的主意,急匆匆地到赵太爷家去拜访。
自决计和小D联手之后,赵太爷暗中也做足了准备,把赵家的所有的亲朋故友等一帮人马都联络妥当,只等小D登高一呼,他们便一起出阵,一举掀翻古久旧制。古久仙逝之后,赵太爷一边观察外头的动向,一边等待着小D的讯息,心中七上八下,好生不安。这天早饭刚过,正在庭院里比划太极,见小D匆匆来访,忙收了手势,叫客厅相谈。
进的客厅,未及落座小D便急不可耐地朝赵太爷言道:“今早前来,实乃事务万分的紧急,不敢耽搁,望老爷子见谅。”太爷叫他不必客气,快把要事细细道来。小D遂把昨夜想好的一套说辞神神秘秘地告知了老爷子:“吾昨夜偶观天象,天庭之上金星灰暗,北斗移位,似有大灾之像,早晨果得密报,未庄已有奸人异动,如今群龙无首,古久身边之人必定乘机作祟,一旦他人得势,现今的局面恐将永无更改之机,其时非但未庄会有不测之灾,你我亦恐有大难临头之日,如此生死攸关之时,我等当以大局为重,当机立断,挺身而出,根除奸人,废除旧制,救未庄于危亡,保你我之平安。”小D一通言之凿凿的危情告急,唬得赵太爷怒目圆睁,眉毛倒竖,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只是紫涨着脸在那里憋气。
见赵太爷心下焦急,小D又趁热打铁,虚张声势地把奸人的图谋如何的狠毒,未来的局势如何的恐怖等等,按照自己的编排夸大其词地渲染了一通。这赵太爷本来早就对自家的衰败心有不甘,如今听小D一说更是大惊失色,坐下来沉默良久,突然桌子一拍,言道:“奸人如此可恶,我等何敢坐以待毙,他若不仁,我亦不义,你我宜当迅即举事,以免错失时机!”小D一听这赵老头如此性急,心中暗喜非常,竭力掩饰着兴奋之情,道:“太爷所言正合我意,未庄的权柄岂能落入奸人之手,我等举事亦是挽救未庄,造福乡众的义举,怎奈眼下情势不明,一旦动起手来,我等与奸人恐有一拼,还望太爷一族竭尽全力与丁某同奸人殊死一搏。”太爷言道:“吾赵氏门里在这未庄上下虽未敢独断乾坤,但暗中的脚力也未可小觑,只要我这把骨头不散,定当与丁协办同生死,共进退,杀奸除恶,安庄保民,也算是为这数万之众做一点功德之事。”见赵太爷态度如此坚决,小D彻底放下心来,几乎声泪俱下地对太爷言道:“老爷子如此深明大义,不愧是德高望重的贤良之士。”赵太爷也夸赞小D:“有胆有识,急公好义,冒死救民于水火,无愧栋梁之才。”两人相互抬举了一阵,便安静下来详细商谈举事的计划。
经过一番唧唧咕咕的密谋,俩人当即议定动手的细致方案:先由赵太爷等一帮广有影响的乡绅旧贵暗中造些奸人作祟的传言散播开去,将古久身边之人通通列为图谋不轨的“疑奸” 先声夺人,孤立对手;同时,笼络何小仙,以天意为由力挺小D复出,主持大局;再扯起防范奸人,保护庄府的旗号,剪除古久的势力;继而废旧制,立新章,改旗易帜……议毕,俩人又反复斟酌了许久,确信万无一失,才相互击掌明誓。商议妥当,小D便起身告辞,说是要去抓紧安排,不能让奸人抢在了前头,老爷子也不留他,叮嘱他自个儿小心,有事速传,以便应对,自己也要赶紧的去预备,小D听了连连点头,热血沸腾地离开了赵府。
小D走后,赵太爷立马去往何小仙家。这何小仙虽非未庄子民,但住家紧靠未庄,与赵太爷很是交好。这些年赵家凡属祭祀、求签问卜等与鬼神有关的事体都是请何小仙操办,赵家老太爷说是这些神圣的大事只有经何神仙之手放才上谱儿,放得心。这何神人也一向仰仗甚至有些敬畏赵家的财势,如今见太爷大驾亲临,甚觉惶恐,忙迎到正厅里吃茶。太爷坐下略微地喝了一口水,寒暄了几句客套,便似笑非笑地说道:“老朽今日特地登门,乃有一事相求,请大师万勿推辞。”
何小仙见太爷如此庄重地要请自己帮忙,只道是家里又要搞什祭祀的仪式,忙应道:“太爷之事,小仙岂有不尽力之理,只要太爷告诉个时辰日子,小仙这里安排就是。” 赵太爷见说,轻声笑道:“非也,非也,赵某此来非为我赵家一家,此事关乎未庄数万人口的兴衰。”
“这……”何小仙一听,一时摸不着头脑,怔怔地看着太爷道,“这等要紧大事,不知小仙能否为太爷分担一二?”
赵太爷忙放下茶杯,凑近何小仙的脸低声言道:“只因事关重大,且又不可外人知晓,一般之人即便插手亦难以奏效,故唯有劳烦于你,请大师与天神沟通妥当,以便我等相机行事。”言罢,太爷假意端起茶杯小喝了两口,一边拿眼角斜瞄着何小仙的反应。
何小仙见太爷神神秘秘,不知究竟何事,忙言道:“你我交情不似一般,太爷之事也便是小仙之事,纵有天大,太爷也请但说无妨。”一边说,一边又去把大门掩了,太爷见小仙恳切知己的样子,咳了一声,这才轻声细语地将与小D商议好的计策直言告知了何小仙,请其设法用“神话”为小D出山制造些让乡民们不得不信的由头。
听了太爷的一番言说,何小仙很有些惊诧,猜定这是那个一向与古久不和的小D在做手脚,心里不禁微微一震。太爷见小仙有些吃惊的样子,忙道:“既是自家之人,合伙做事,我也不瞒你说,你也知晓,我赵氏一门乃是未庄的望族,对庄里的事务素来有左右之力,就是过去的庄主也很是看咱赵家的脸色,如今古久已死,庄主之职虚位以待,恐有古久身边的宵小奸诈之人趁机起事,逢此关乎未庄危亡之时,身为全庄首屈一指的大户,我赵家理当挺身而出,我今把放心的话告之与你:其一,有赵家出面,乡民纵有其他念想也当不能奈何;其二,以我等仔细掂量,眼下未庄人才有限,古久旧党又都是危险之人,这丁大宝既是平定海乙那的功臣之一,又任过府衙协办,主政未庄也算名正言顺,除了我等,别人纵有不服亦争不过他,为了未庄未来之大计,还望大师打消顾虑,应了赵某之托,事成之后我等必有重报。”
其实,这何小仙对小D的德行和名声早有所闻,他虽也料到古久一死,再也无人压得住这丁大宝,但他万万未曾想到德高望重的赵太爷居然这么快就和小D成了一伙,联起手来要抢夺庄主之位,何小仙脑子里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忙去拿茶壶给太爷加水,磨蹭了片刻,定了定神,对赵太爷回道:“太爷才智过人,见识远大,所认定之事必定无错,既是太爷出面,又事关未庄兴衰,小仙定当设法周全。我这里的神通但请太爷和丁大人放心,只要二位大人口风收紧,即便说破天去,乡民们绝不会知晓半分。”
赵太爷见何小仙已全盘应诺,忙摸出一张五十两银票塞在小仙手上,何小仙假意推托了几把,便随手放在桌上,赵太爷也一边说话,一边匆匆地退出门外。
事有几处,话分两头。从赵家出来,小D也到和赵太爷有同样心思的其他几家去游说,照例先是把所谓的奸人作祟及时局危机乃至诸位未来之命运描绘得骇人听闻,竭力撺掇这些人打消顾虑,跟着赵太爷和自己共赴义举。这几个现存的遗老之中,首推赵太爷资历最老,家财和学问也最为深厚,往日里这些人多半看赵太爷的风向行事,古久仙逝之后,他们也各自心中打鼓,既想复辟,又怕惹祸,都指望有人兴头起事,今日闻说赵太爷愿做主帅,又见计划甚为周密,料定大事必能成功,于是都盛赞小D舍身为民,忠义可嘉,并满口答应举事之时一起出来做个响应,即便是放屁添风,也要为丁协做个帮手,好歹“为未庄乡民和百年大业出些力气”。小D听了心中暗笑,只是顺着这自欺欺人的说辞又是一番称道和恭维。
这帮人,为了些许恩怨和一己之私,死心塌地与小D做了势利场上的盟友,上了贼船,给别人做了刀枪,虽然肚子里打的都是自家的算盘,可嘴里却个个说是为了未庄之振兴,乡民之福祉,把这篡位夺权之事说的有如当年平定“海乙那”那样大义凛然,冠冕堂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