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世界名著心理分析案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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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被禁锢的灵魂(1)

——《包法利夫人》中一例躁狂抑郁症的心理分析

朱晓慧

居斯达夫·福楼拜

19世纪的法国文坛,在小说方面出了三个旷世之才,他们从不同的方向射出同样温煦的光辐,普照近代小说的旅程。第一个是充满18世纪气息的司汤达;第二个是高举批判现实主义大旗、驰骋法国文坛二十余年的巴尔扎克;但与此同时,却有一个年轻人把司汤达看得分文不值,直到晚年,司汤达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白痴,连巴尔扎克也没能逃过他的贬责。这个狂妄而充满抱负的年轻人就是居斯达夫·福楼拜(Custavc Flaubert)。创作是他的生活,而艺术是他的整个生命。对他推崇备至的李健吾先生曾这样评论道:“司汤达深刻,巴尔扎克伟大,但是福楼拜完美。”

1821年12月12日,居斯达夫·福楼拜出生在法国北部卢昂市立医院的一个外科医生的家庭。他的父亲虽然家境贫寒,但通过自己的奋斗成了一个著名的医生,并担任院长。福楼拜十分敬重他的父亲,《包法利夫人》中德高望重的拉里维也尔医学博士便是对他父亲逼真的描述。福楼拜自幼爱好文学,但他的父亲希望他学习法律,并在他十八岁时送他到巴黎攻读法律专业。但福楼拜与巴黎文艺界,尤其是与心仪已久的雨果接触后,专攻文学的志向愈发坚定了。加上后来他又得了一种怪病,连医术精湛的父亲也束手无策,只能让他辍学。1845年他父亲去世后,他便搬到卢昂附近的一所乡间别墅,陪伴母亲,埋头写作。他依靠丰裕的遗产度日,终生未娶,最后因中风,在自己舒适的别墅中离世。

福楼拜是19世纪杰出的现实主义大师,看惯了手术刀的他不相信宗教,崇拜真实,为了使作品哪怕在细节上也更经得起推敲,他在写作前不仅要去实地调查,还要翻阅数以千计的有关书籍,或者去咨询有关的知情人士。这就使他的小说创作向极端准确的方向发展,可以说是材料派的第一位大师。对于他,小说的形式和风格比其内容更加重要。他写得很慢、很苦,反复修改,要求每一个细节都来自仔细地观察或亲身体验,要求文字具有音乐的节奏。(“一句好的散文应该同一句好诗一样,是不可改动的,是同样有节奏,同样响亮的。”)写包法利夫人服毒时,他感到自己好像也中了毒。他写《包法利夫人》花了四年零四个月的时间,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正反两面的草稿他写了一千八百页,最后定稿不到五百页。当然他有条件这么做。他出身富裕的资产阶级家庭,不必为谋生而忙碌,更不必以卖文为生,有的是精雕细琢的工夫。正因为异常严谨的写作态度,福楼拜一生的作品并不多。但几乎每一部都堪称法国现实主义文学的经典,如《情感教育》《萨朗波》等,《包法利夫人》更是历久弥新,为世人所称道。

《包法利夫人》于1857年发表,这部耗时五年的杰作一经问世便广受好评。有人把它与司汤达的《红与黑》、巴尔扎克的《幻灭》相提并论,称为世界十大文学名著之一。《包法利夫人》是参照了福楼拜父亲医院的实习医生德拉马尔的真实故事和吕多维加夫人回忆录的手稿中的若干描述创作而成的,具有很强的写实性。发表后,许多人对号入座,批评福楼拜的作品“破坏社会道德和宗教”。虽然作者一再声明“这是一个全然虚构的故事”,但还是被控告“有伤风化”。这时,许多读者纷纷向福楼拜表示同情和支持,甚至连一向反对他的浪漫主义作家也为他辩护。福楼拜重金聘请了著名律师,经过一番激烈的法庭辩论,终于被宣告无罪。整个事件足见《包法利夫人》巨大的影响力。

故事梗概

爱玛·卢奥出生在一个殷实的农家,母亲早亡,哥哥夭折,她是父亲卢奥老爹最宝贝的独生女。十三岁时,父亲就为她选择了爬向上层社会的一种方式,把她送到一所女修道院读书,学习贵族子女的谈吐、仪态,接受贵族思想的教育。在她的身上,卢奥老爹寄予了所有的希望。

起初,宗教的神秘气息笼罩了爱玛幼小的心灵,她不但不嫌修道院的生活憋闷,反而喜欢和修女们相处。然而日子一久,她便厌倦了每天刻板、沉闷的生活。她偷偷阅读了许多描写恋爱、婚姻的小说,心中激起了爱情的波澜,开始梦想那种富有诗意的“妙不可言的爱情”。在司各脱的历史小说里,她崇拜古代贵妇人的生活,希望自己生活在古老的小城堡里,像那些苗条高挑的女庄园主一样,整天在尖尖的三叶型拱门下,手托着下巴,等待一位白翎骑士,跨着一匹黑马,从田野远处疾驰而来。这个富于幻想、极力追求刺激的少女与修道院的生活格格不入,卢奥老爹只得接她离开了那里。

爱玛在修道院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不仅相貌美丽、仪态优雅,而且头脑聪慧、富有才华,“绘画绣花,弹琴跳舞,无所不能,甚至还懂地理”,乡镇上的人都把她看作“城里姑娘”。她对未来的爱情和婚姻满怀着美好的憧憬。然而,等待她的不是白翎骑士,而是乡镇医生夏尔·包法利。

爱玛对新生活的热望和天真使得她总是处于自我幻想中。在她的眼里,她的丈夫夏尔·包法利医生是个容貌一般、见解庸俗、谈吐平板、安分守己、激不起笑和梦想的人。她极力要摆脱这种平庸的生活与令人窒息的社会环境,寻找梦想的幸福,来满足自己感情上的需要。

正当爱玛苦闷不满的时候,昂代尔维利耶侯爵邀请包法利夫妇去参加舞会。侯爵家的豪华气派、高雅的客人以及珠光宝气的舞会场面使爱玛着了迷。她怀着羡慕的心情看着那些装扮入时的贵妇人,幻想着自己也能过上那样的生活。舞会之行在爱玛的生活上凿了一个洞眼,如同山上的那些大裂缝,一阵狂风暴雨,只一夜工夫就完全变了样。她的脾气越来越坏,恨上天不公,向丈夫抱怨道特镇不好,并患了一种神经性疾病。包法利医生怀疑是当地水土不服,为了妻子的身体,他决定搬到永镇去。

在永镇,爱玛遇上了公证人事务所的办事员莱翁。莱翁爱慕爱玛,对她表露了好感,但由于年轻而在行动上显得羞涩畏缩,没有进一步地表达;爱玛也爱上了莱翁,但同样不敢越轨。莱翁得不到爱玛的接受,决心离开永镇到巴黎求学。两人分手时,尽量压抑着悲哀的心情。

另外,爱玛搬到永镇之后,狡猾的服饰商人勒内看出她是个爱打扮、爱慕虚荣的女人,便主动上门招徕生意,还不断怂恿她在自己那里赊账。这在满足爱玛虚荣心的同时,也将她一步步拉进了无边的债务陷阱。

莱翁走后,爱玛痛苦而失落,感到百无聊赖。一天,附近的一个庄园主罗道夫来找包法利医生。这个风月场上的老手一眼就看穿了爱玛的寂寞和渴望,他的花言巧语很快就深深打动了天真的爱玛,使她顺从地成了他的情妇。爱玛对罗道夫的感情发展到了极为狂热的地步,她要求罗道夫带她私奔。然而,罗道夫只是一个逢场作戏的人,留下一封信,谎称是因为不想伤害她才不辞而别。为了表示自己的依依不舍,他还在信纸上洒上了水来充当眼泪。爱玛接到信后气得发疯,大病了一场。

包法利医生带爱玛去卢昂看戏散心,却在剧院遇见了莱翁。分别了三年,莱翁已经成为了有丰富社会经验的人,他绝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两人旧情复燃。此后,爱玛以学钢琴为名,每周都去一次卢昂和莱翁幽会。她沉湎于爱情的快乐中,为此,她从服饰商人勒内那儿赊购了大量服饰,债务也越积越多。

有一天,狡猾的勒内发现了爱玛的秘密,便开始敲诈她。他上门逼债,迫使爱玛瞒着丈夫抵押了房屋产权。但是,为了保持同莱翁的关系,她继续从勒内那儿赊购服饰,这样,她不断借债,不断典当,很快把家产挥霍一空。勒内逼债未果,就到法庭起诉,把包法利家的东西全部扣押了起来。

此时的爱玛陷入了困境,她向她的情人求助。可是,莱翁先利用谎言稳住她,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在罗道夫那里,当她提出借三千法郎的请求时,跪倒在她脚下示爱的罗道夫平静地站了起来,说:“我没有钱。”直到这时爱玛才意识到,她的爱情不过是梦幻中的游戏,当利益攸关的时候,它就畏缩了。

爱玛彻底绝望了,她吞下了砒霜,痛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深爱着妻子的包法利医生悲痛欲绝,没过多久也死在了家里。

案例片断

期盼舞会 病症初起

爱玛变得越来越难伺候,反复无常。她自己点了几样菜,却一点儿也不吃,第一天只喝新鲜牛奶,第二天却只要几杯粗茶,她常常说了不出去,就不出门,但又闷得要死,只好打开窗户,却又只穿一件薄薄的衣衫。爱玛在骂过女佣人之后,总是送点儿东西赔礼,或者放她的假,让她去隔壁消消气,就像她有时候也会把口袋里的银币都施舍给穷人一样,虽然她并不是大发慈悲,也不是同情别人,只不过是像大多数乡下人一样,灵魂深处还有父辈手上的老茧而已。

到二月底,卢奥老爹为了纪念他痊愈一周年,亲自给女婿送来了一只又肥又大的母火鸡,在道特住了三天。夏尔要看病人,只有爱玛和他作伴。他在卧房里抽烟,往壁炉架上吐痰,谈的只是庄稼、牛羊、鸡鸭,还有乡镇议会;等他一走,她把大门一关,松了一口气,连她自己也觉得意外。再说,要是她瞧不起什么人,或者有什么东西看不上眼,她也并不隐瞒,有时她还喜欢发表奇谈怪论,别人说好的她偏说坏,伤风败俗的事,她却津津乐道,她的丈夫听得睁大了眼睛。

难道这种糟糕的生活要永远过下去?难道她永远不能跳出火坑?她哪一点儿比不上那些生活快乐的女人!她在沃比萨也见过几个公爵夫人,腰身都比她粗,举止也比她俗,她只有怨恨上帝太不公道了。她头靠着墙哭;她羡慕热闹的生活、戴假面具的晚会,她闻所未闻、然而自认理应享受的、放浪形骸的乐趣。

她脸色苍白、心律不齐,夏尔要她服缬草汤,洗樟脑浴。但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没用,她的病似乎越治越重了。有些日子,她发高烧,说胡话,说个没完;兴奋过,又感觉麻木,一言不发,一动不动。要是恢复了一点儿知觉,她就拿一瓶科罗涅香水往胳膊上洒。

从这时起,她喝醋,要瘦下去,得了小小的干咳症,倒了胃口。

莱翁离去 再度发病

从这时起,对莱翁的回忆仿佛是她忧郁的中心……然而情人不在眼前,爱情也就渐渐熄灭……于是道特的坏日子又重新开始了。她认为现在比那时还更不幸,因为她已经有了痛苦的经验,并且相信痛苦是没完没了的。

一个女人为了爱情勉强自己作出这样大的牺牲,只好在花哨的小玩意儿中寻求满足。她买了一个哥特式的跪凳,一个月买了十四个法郎的柠檬来洗指甲;她写信去卢昂买一件卡什米蓝袍;她在勒内店里挑了一条最漂亮的绸巾;她把绸巾当室内服的腰带用;她把窗户关上,手里拿一本书,穿着这身奇装异服,躺在一张长沙发上。

她常常改变头发的式样:她梳中国式的头发,有时云鬓蓬松,有时编成发辫;她把头发中间的分缝留在一边,像男人的头发一样在下边卷起。她心血来潮要学意大利文:她买了几本词典,一本文法,一些白纸。她试着认真读书,读历史和哲学。夜里,有时夏尔忽然惊醒,还以为有人找他看病。

“就来。”他含糊地说。其实只是爱玛擦火柴的声响,她要点灯看书。不过她读书也像刺绣一样,刚开个头,就塞到衣橱里去了;她读读停停,一本没完,又换一本。

她一赌气,就容易走极端。一天,她和丈夫打赌,硬说一大杯烧酒,她也能喝个半杯,夏尔笨得说了声不信,她就一口把酒喝完。

虽然爱玛看起来不像为柴米油盐操心的样子(这是永镇的女人议论她的话),但是显得并不快活,习惯使她嘴角上保留了一条固定不动的皱纹,就像失意的政客或老处女的脸一样。她的脸色苍白,好像一块白布;鼻子上的皮朝着鼻孔的方向拉得更紧,眼睛看人显得心不在焉。她在鬓角上发现了三根灰头发,就说自己老了。

她时常昏倒。有一天,她甚至吐了一口血,夏尔心里一急,外表也就显得不安。

“得了!”她回答道,“这有什么关系?”

情人背弃 自杀未遂

她靠在外窗的框架上,又看了一遍信,气得只是冷笑。但是她越想集中注意力,她的思想就越混乱。她仿佛又看见了他,听见他在说话,她用胳膊把他抱住;她的心在胸膛跳动,就像撞锤在攻城门一样,左一锤,右一锤,越撞越快。她向四周看了一眼,巴不得天崩地裂。为什么不死了拉倒?有谁拦住她吗?她现在无拘无束。

于是她向前走,眼睛望着石块铺成的路面,心里想着:

“算了!死了拉倒!”

阳光从地面反射上来,仿佛要把她沉重的身体拉下深渊。她觉得广场的地面都在动摇,沿着墙脚都在上升,而地板在向一头倾斜,好像一条船在海浪中颠簸。她仿佛是在船边上,几乎悬在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蔚蓝的天空落到她头上,空气侵入了她空洞的脑袋,她只好听天由命,任其自然。

“太太!太太!”夏尔喊道。她站住了。

“你在哪里?来呀!”

想到她刚刚死里逃生,她吓了一跳,几乎要晕倒了。她闭上眼睛,然后,她感到有一只手拉她的袖子,又哆嗦起来。那只是费莉西。

“先生等你呢,太太,已经上汤了。”

只好下楼了!只好就餐了!

她勉强吃了几口。东西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