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我像一株浴风沐雨迎日送霞的狐杉,依山依水顾自成长,任四时景色旖旎春来秋去。
你为什么是那迟归的鸟儿,偏偏独独巧巧地就栖息在我用心为根、思为枝、情为叶织就的巢中。
你似无意却有意地停留歇息,却撼动我弱枚细叶不再神定气闲。
于是便多了春末夏初的忆念,多了年年日日的期盼。
真的没有想到,江与我的一番话是她一生中最后的讲述。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周末。
那天华灯初上,高处的灯光沿着婆娑的梧桐叶片如絮般地洒落,柔柔地飘了行人一身。我慢慢地朝舞厅走去,心底漫出丝丝的暖意,因为我就要见到心爱的江了。
远处传过丝丝的馨香,走在我前面的一对恋人说着长长短短的话题。不知他说了句什么,突然她扭头开怀一笑,一个非常普通的女孩儿兀地变得灿然起来。一时间,我似乎被这灿然照个透亮。
江和我坐在一个角落里。半天,我注意到她没有说一句话。
朦胧迷离的灯光下,她向我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跳舞?”
我慢慢地站起来,幽幽地毫不被人察觉地吐了一口气。得到她的暗示,我才敢向她伸出双手。
曾渴望了许久,只盼着轻轻拥她入怀,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想,只是静静地随着音乐摇摆。
可是,当我专心地注视着她时,她的眼神却在游移,当她直视着我的时候,我却装作满脸纯真,只当是完全不解她的风情。
我到底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错过了你呢,江?
可确实是错过了,再也无缘去寻找你。
办公室里,你坐在我的右前方。
我能够做的唯一的事情,便是在自己的世界里静静欣赏那一处有你的风景。
你的一颦一笑,都入我心底。你的一嗔一怒,都进我梦里。
我恨,为什么会有白天黑夜?若不用睡觉,岂不是每时每刻看到你?公司的老板喜欢跳舞,他又是个本分人,不喜欢到歌舞厅这样嘈杂的场合。所以,我们公司每个周末都有一场盛大的“派对”。
于是每个周末便成了我的盼望。
请你跳跳舞总不过分吧?
偏偏就是跳跳舞这么简单的事情也成了我的奢望。我从来没有勇气去请你,你似乎也鼓不起足够的信心来让我去请你。我们只能独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就这么眼中无而心中有地等待着。
等待着也是美丽的啊!
今晚,你仗着七分情意,三分酒意,凑足了十分的勇气,终于向我投来一个明确的眼神。
我点点头。这一细微的动作大约只有你的心里才感觉到。
终于拥你入怀。
果真是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我轻轻地拥着你,只是静静地随着音乐细步地摇摆。
灯光远去了,斑斓远去了。音乐远去了,喧嚣远去了。这世界里,只有我与你。
渐渐地,我的心像片片剥落后的春笋,只剩下坦诚的面对;渐渐地,赤裸的心像被无形的刀在零剐,碎成点点滴滴;渐渐地,点点滴滴的心随着音乐坠落,被双脚下意识的步履有节奏地践踏,片片心思,片片盈泪,片片是相思。
江那天跟我说了好多话。
她说:你好高大,每次都是低低地看我。
我低低地再看她,她仰头看我,似乎是不经意的,我往她唇边轻触。
不,别这样,你会使我万劫不复。就这样,挺好,拥我入怀,随着音乐把灵魂付出。突然,心头涌动:“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她仿佛一生只在等待这一刻。
一声不为人觉察的长叹,吐出了久久沉积的块垒。
依旧是朦胧迷离的灯光,依旧是若有若无的音乐,依然是你与我似近却远的相对。情归淡淡,在你与我之间轻轻地萦绕。
也许,即便无缘也知心,便是至情了罢?
她说,原先,我是一条鼓突着奔涌着清凌凌波儿的小溪,沿着划定的渠道一路无忧地行进。偶然微风拂过,荡几圈小小的涟漪,旋即便复平静,继续着生活的行程。你便是那突起的礁石,我却绕不过你,于是便在你周围漩起一个个笑涡,留恋着不去。原先,我像一株浴风沐雨迎日送霞的孤杉,依山依水顾自成长,任四时景色旖旎春来秋去。你为什么是那迟归的鸟儿,偏偏独独巧巧地就栖息在我用心为根、思为枝、情为叶织就的巢中。你似无意却有意地停留歇息,却撼动我弱枝细叶不再神定气闲。于是便多了春末夏初的忆念,多了年年日日的期盼。
礁石依然,溪流却无法携它同去。既然带不走你,你为什么要搅我一溪的清澈?孤杉依然,鸟儿却随冷暖翻飞,既然不是久留之巢,你为什么要小憩轻点,入我一直无梦的岁月?
她说,其实你是一个很阴险的人,你利用你貌似坦然的表象去引诱别人对你的放松与放开,不仅仅只对我。所不同的是我很“弱智”,不幸的是又太认真,更不幸的是我不知返。
她说,就在那个白昼与夜晚相拥着的时刻,就在那个春天与夏天亲吻着的季节,我认识了你,爱上了你,但是我未嫁,你却已娶。我只有建造一所贮藏情感与灵思的宫殿,在你也许还毫无察觉的日子里,我用坚韧和清纯铸造了一把心锁,将无华的殿门锁起,囚禁在这座持着心锁的殿堂。
从此,我便成了无期的“囚徒”,只为这一把再也打不开的心之锁。
她说,我是个做事目的性非常明确的人,这样发展下去的目的是什么?曾经反复地考问自己。我明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是价值观大相径庭的两类人,是永远走不到一起去的两种人。而且我也不想在自己原本十分轻松平静快乐的生活基调上添上一笔沉重和惦念。
所以我也嫁了。
但是人怎么能逃开自己的心呢?生活的所有都不能填满这一个流失生命与活力的黑洞。
她说,在你一直不褪的笑意里,在每日办公室偶尔相聚中,在你对我默默地凝视中,时光就这么点点滴滴地激活了我的爱,我无法不让它发生,我无法不让它长大。如今,它已经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树,庇荫着我的灵魂和我的全部。我的快乐和痛苦全被它笼罩,偶尔的一缕阳光,便是照耀我一段时光的灿烂。长久的思恋想念,是啮咬我生命的蛀虫。我的灵魂已被它蚀得百孔千疮,再也不能把我的生活缀拼成一片锦绣,因为时光的连接中有许多的空白,三千个日月穿梭的日子里似有似无的空白。所有的女子肯定会被这一份如山的沉重压垮,会被这随日月疯长的藤蔓缠死。我也是个一般的女人啊。你要我如何心静?日月星辰在,山呼海啸在,呼吸在,生命在,心海如何无波如何静?其实我真的不为情欲,我是想爱你,只为那一颗曾经温柔的女儿心不曾粗糙和迷离。
为了躲避你无处不在的目光,我曾经离你远行。
那里真是个美丽的地方。是万顷碧波中有着十多座山峰的一座孤岛,离岸半个多小时的快艇航程且在层层叠叠的深山里经过很长的弯弯曲曲的水道。岛中还有个湖,内湖边坐落着几幢小木屋,是一处有“现代文明”又有着非常自然风情的处所。
天气很热,突兀惊起的白鹭在林间云下分不清轮廓地拥行着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