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名辨艺术与思维逻辑(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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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辩学的建立(4)

就好像看某个东西,只是漫不经心地斜眼一瞥,而不是从正面仔细、认真去看一样,不一定能真正看清。如此看来,思虑是求取知识活动中的一种状态,仅凭思虑、有求知的愿望,不一定能获得知识。孔子曾以切身体会告诫他的学生,“思”固然重要,但仅是冥思苦索也是无益的。他说:

“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

(《论语·卫灵公》)可见,人获取知识不通过思虑,没有求知的愿望是不能达到目的的。如虽有求知的愿望、但没有足够的材料、陷于空想也是不行的。因此,孔子的主张是,要学、思并举。他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论语·为政》)强调了学、思二者并重,不可偏废的重要性。

辩证唯物主义告诉我们,人的认识活动区分为两个阶段:感性认识阶段与理性认识阶段。后期墨家对此有清醒的区分与论述。

知。接也。

知也者,以其知过物,而其知过物而能貌之。若见。

“知,接也”的.“知”指的是人的感性认识。它的突出特点或前提是:体现人的认识能力的感官与外物接触才行。故《墨子·经说上》说“以其知过物而能貌之。若见。”此处“知”指的是人的认识能力。它通过感官与外物接触后而能反映出外物的样子来。比如,人的眼睛看到某个东西后,人能对它的颜色、形状加以描述。由此看来,以“接物”、“过物”为特点的“知”确是感性认识阶段才有的特征,具有直接、具体、形象的特点,因而这是讲的认识过程中的感性阶段。

人的认识仅处于“知,接也”的感性认识阶段显然是很不够的,认识还要前进。事实如此,墨家的论述也是如此。

忽,明也。

忿也者,以其知论物,而其知之也著。若明。

“恕,明也”中的“恕”,“知”字下面加一个“心”字。这是墨家的一个创造。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遍查辞书、字典,全无此字。对此字的唯一解释就是墨家上述经文。

所谓“恕”就是在感性材料的基础上经过大脑的分析、判断而形成对事物的清楚、明了的把握与认识,故说“明也”。这种“恕”的取得,是“以其知论物”得到的。具体说来,就是通过人的思维进行比较、分析、判断等理性思维活动,达到“其知之也著”的结果,即人获取的知识更加清楚、明白、确切。例如,以眼视某物,不仅获得颜色、形状等外部特征:椭球状,表面颜色有红、有黄、有绿等,通过理}生思维活动比较、分析,断定这是一个苹果。这样的认识比起仅知颜色、形状,当然可以说看得更确切、了解得更清楚、更明白了。显然,“恕”指的是理性认识阶段。因为,它是通过人的认识能力对认识对象的理性思考而达于对该对象的更多的、更深的,因而也是更明确的认识。

需要指出,上述“知,材也”;“虑,求也”;“知,接也”;“恕,明也”四条经文在《墨子》书中是按上述顺序连接排列的。这说明后期墨家在论述认识论问题时,确实是通盘加以考虑的。

更为可贵的是,在感性认识与理性认识的关系上,后期墨家更强调理性思维的重要性。他们认为,人是通过眼、耳、鼻、舌、身五种感觉器官来“接物”、“过物”以形成感性认识的,这是认识的基础和出发点。后期墨家强调,许多知识并不能简单地仅仅通过五种感官而获得。即使最简单的眼视物、耳听声这样的感性认识过程也不能没有思维器官的参与。后期墨家对此有清楚的、精彩的论述。

闻,耳之聪也。

循所闻而意得见,心之察也。

听,这是正常的人耳的作用。依据所听到的声音而了解说话人的思想,这离不开大脑(心)的辨察作用。平常说的所谓“充耳不闻”,大约就有听者“心不在焉”的情况存在。因为,古人认为“心”是人思考的器官:“心之官则思。”可见,思维器官——大脑的作用对获取知识是何等重要。

后期墨家还进一步指出,感性认识只是进一步获取理性认识的基础或必要条件。例如,他们指出,人们对时间(久)的认识仅靠眼、耳、鼻、舌、身五种感官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理性认识能力的参与。

知而不以五路,说在久。

以目见,而目见;以火见,而火不见。唯以五路知,久不当以目见,若以火见。

我们知道,眼视物成为现实,需要多种条件同时具备才行:正常的眼、眼与物的适当距离、一定的光线及正常的思维器官——大脑等。后期墨家指出,人凭五种感觉器官去感知事物,但感觉到时间的存在却不是通过五官之一的眼,如果说是通过眼感觉到时间,就好像说火(光线)能看东西一样是不正确的。用眼睛看东西,必须具备足够的光线(火),但眼是视物的器官,而光线(火)不是视物的器官,仅是视物的条件,光线是没有认识能力的。人对于时间观念的把握虽然以感性认识作基础,更重要的是理性认识的参与。

后期墨家在探讨了人的认识过程的基础上,较为细致地讨论了所得知识的种类。后期墨家对知识种类的认识比墨子更具有理论性、系统性。

后期墨家认为,通过人们的认识活动所获得的知识,可以依据两个不同标准分为七种。

知:闻、说、亲;名、实、合、为。

传受之,闻也。,方不库(彰),说也。身观焉,亲也。

所以谓,名也。所谓,实也。名实耦,合也。志行,为也。

上述经文按知识来源、途径不同,将知识区分为三类:

闻知、说知、亲知。所谓亲知,是通过个人感官亲身实践得到的知识,属于直接经验。闻知是通过传授(师长传授、阅读书传)得到的。说知则是以亲知、闻知为前提、为基础,运用理性思维、通过推论得到的知识。关于三者的关系,后期墨家有一大段经文,通过举例加以说明:室外之墙为白色,室内之墙是什么颜色却不知道,但有人告诉我们,室内之墙与室外之墙颜色相同。据此,我们虽然未进屋去看,却可以必然得出:室内之墙也是白色。

上述例子中,“室外之墙为白色”是亲眼所见(身观焉)的“亲知”;“室内之墙与室外之墙颜色相同”是听来(传受之)的“闻知”;“室内之墙也是白色”则是推论(方不彰)得来的“说知”。

除了闻知、亲知、说知的知识种类外,后期墨家还依据知识内容与深浅程度的不同,将知识分为:名知、实知、合知、为知。

“名知”是通过名词、概念得来的知识。例如,某人听说我国有一种奇异的动物叫“麋鹿”又叫“四不像”。这种知识即为“名知”。“实知”是通过接触某个认识对象所得到的知识。例如,有人见到一种奇异的动物,头上的角似鹿非鹿,头似马非马,身似驴非驴,蹄似牛非牛,但不知它的名字叫什么。这种知识即为“实知”。“合知”是指既知某对象之名,也知道该对象之实的知识。某人见到某个动物,立即脱口而出:这是“四不像”,学名叫“麋鹿”。这就是“名实耦”的“合知”。“耦”字本义指两个人一起耕地。此处指名实相符。“为知”,墨家定义是“志行”。“志”指个人的思想、意志、打算。《经上》有:“勇,志之所以敢也。”意为:勇敢是个人思想意志敢作敢为的表现。“行”即行为、行动。“志行”即指个人思想意志具体付诸实施即实践。这是“为知”。

人的实践活动都是有目的的,为着某种目的,把自己的某个思想加以实践,取得预期的效果就是“为知”。墨子为代表的墨家成员,大多是直接参与各种生产实践活动的劳动者。他们从事制革、制陶、筑城、木工、耕作等。他们特别重视“为知”,从实践中证明自己所掌握知识的真理性。

由以上对墨家知识种类的分析,我们认为所谓实知就是经验认识;名知是理论上的认识;而合知恰是理论与经验认识的结合。由此看来,将理论认识(书本之知)与经验认识结合的“合知”,无论从认识的内容还是认识的程度上都比名知、实知为多、为高。联系到西方哲学史上经验论与唯理论的争论,墨家关于名知、实知、合知的认识理论,既克服了经验论认为感性认识是知识的唯一源泉的片面性,也摒弃了唯理论只承认理性认识的可靠性,否认理性认识依赖于感性认识的偏颇。墨家强调理性认识与感性认识并重,强调二者结合,既知其名又知其实,二者相符的合知才是更高层次上的真正的知识。

后期墨家到此并未止步。他们更提出了“为知”的概念。为知,如前所述,是把人们的理论知识付诸实施的实践活动并取得预期效果的知识。知与行,理论与实践并重的“为知”才是最高层次的知识。强调实践是墨家一贯的思想,是墨家认识论的一个突出之点。墨子授徒,学有三科:“能谈辩者谈辩,能说书者说书,能从事者从事。”既包括学也包括行。墨子“好学而博”,也常教导学生好好学习。但学与行二者比较,墨子更注重行。《墨子·修身》中说“士虽有学,而行为本焉”。行为学之本。实践才是学习的根本与目的。后期墨家继承并发展了这一光辉思想。

知其所不知,说在以名取。

杂所知与所不知而问之,则必曰:“是所知也,是所不知也。”取、去俱能之,是两知之也。

真正的知识要知道、了解自己所不了解、不知道的。

原因在于能否把理论认识付诸实践。比如,畜圈中有马鹿、驼鹿、麋鹿等动物,现在让你把麋鹿挑出来。你必须能指出:这头或这些头动物是麋鹿;(“是所知也”)那头或那些头动物不是麋鹿。(“是所不知也”)选取或淘汰二者都能做到,这种知识就是既有理论知识,又有实践之知的“两知之”。如果一个人仅有名知,只知麋鹿之名,不知麋鹿之实,显然是不完全的知识。他必须在名知的基础上取、去得当,即选取合乎名知的,排除不合乎名知的,这才是完全的知识。从认识到实践这一认识上的飞跃,在人的认识过程中应是更重要的一种飞跃。

后期墨家以自己的认识论为武器,在名辩思潮中驳斥了许多认识论上的谬论。

《庄子·天下》记有辩者提出来与惠施辩论的二十一个命题。其中有“火不热”一条。这个命题的核心是:火能使我热,火本身是不热的。也就是说热的是认识的主体——人,热不是客体——火的性质。照此思路下去,事物的性质变成了人体的感觉,使人想起“存在即被感知”的唯心主义哲学命题。这显然是不正确的。

这与墨家的反映论的认识论,显然是矛盾的。后期墨家给以反驳。

火热,说在纯。

谓火热也,非以火之热我有。若视日。

火是热的,原因是,纯粹的、真正的火自身都是热的。

当我们说火是热的,并非是因为感觉到了才说它是热的。

比如太阳,阳光照到你身上,你感觉到热烘烘。没有照到你身上,它仍然是热烘烘的。太阳本身是热的,它的热并不是因为我感觉到的缘故。

此外,后期墨家还批评了“学之无益”即学习没有用处、“言尽悖”即一切言论都是错误的等错误认识,详见第六章“类似悖论的辞”。

综上所述,后期墨家认识论从它的唯物的立场出发,承认并主张人有认识客观世界的能力,既包括眼、耳、鼻、舌、身五种感官及其功用,也包括人的理性思维器官——“心”即大脑的机能。人类以自己的认识能力能动地进行认识活动。这是人类认识活动的基础与前提。后期墨家认为人的认识不是一下子完成的,是分为阶段的:以“接物”、“过物”为特征的感性认识阶段;以“论物”为特征的理性认识阶段。前者为认识的低级或初级阶段。这一阶段,人的认识能力与客观对象相接触,达到对客观对象外貌特征的描摹,掌握其外部联系。感性认识阶段具有直接、具体、形象等特征。后者,即理性认识阶段是认识的高级阶段。人的认识在感性认识的基础上,通过人的认识能力的“论物”即分析、判断等理『生活动,达到对事物的清楚、明了而深刻的把握与认识。这一阶段的认识具有间接、抽象、本质的特征。

后期墨家的认识论系统,感性、理性认识并重,理性认识以感性认识为基础。整个认识过程中,人的认识能力通过“接物”、“过物”、“论物”获取知识。人获取的知识从来源上分为“闻知”、“说知”、“亲知”;从内容与程度上区分为“名知”、“实知”、“合知”、“为知”。后期墨家特别重视“为知”。它是人的思想意志有目的行为的体现。

强调实践之知即“为知”的重要性,表明人是认识的主体,是认识者、实践者,而认识对象是客体。实践是认识主体对客体的有目的的自觉活动。后期墨家认识论对认识主体作用的强调有重要的理论与现实意义。后期墨家认识论还突出强调了理性认识的作用。理性认识作用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人们可以凭借已有的知识推论出新的知识,这正是墨家创立的辩学体系的重要内容。是后期墨家而不是别的学派创立了辩学,不是偶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