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笔墨是核心,是灵魂,构图相对比较容易把握。
答:构图是干变万化的,没有一定的原则,构图要出新,新了人们就喜欢看,真正该怎么表现这张画,最基本的东西就是笔墨。
问:这个花的效果比那个长卷又不一样了,更细腻。
答:发展了,又有进展了,这颜色构图都有了变化。这也是用的重彩,颜色不俗,漂亮而且协调。
问:这些东西在画册里是看不出来的。
答:画册里的颜色没有那么厚重,这是朱砂朱膘拼在一起的,再加一点胭脂。看这个“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蜒在上头”。
问:您这些画的色彩越靠近现在的就越细腻。有的人是时间越长越老辣,您是越秀越雅,是有些逆潮流而动的,越老越讲究,越厚重,比刚才那个长卷要好多了,本来看那个也挺好的,可这就怕比。
答:对。这个颜色也更协调,更润。我出书就是想让大家了解我的画。
问:也有一些地方好像是受了陈淳的影响,有规范的地方,也有随意的地方。
答:看这几笔,特别随意,这花蕊,是雌蕊,协调当中有变化,重彩也是不温不火,即使是大红大绿也有过渡的协调,看出有进步了吧?问:对,有明显的变化,从成熟期的三十年前到现在,确实是发展了,浓彩反倒感觉清雅。
答:看了以后让人舒服,不压抑,给人一种愉悦感,一种特别协调的感觉。
问:不过画大画,特别是工笔草虫,构图是个难题呀,您过去画的时候是先构图吗?答:一般没有提前进行构图,都是随想随画,画到哪算哪。一构图就限制住了,要随时升华,随时改变。其实构图是个难题,就像画《百蝶图》时,必须得先安排那么多蝴蝶该怎么摆,相互之间怎么飞,因为它是互相关联,互相影响的,那时用纸剪了好多蝴蝶,研究怎么摆,摆的满天星肯定不行,它得是个整体,所以要有选择。在这《百蝶图》之前也没有画过这么大的画。后来就有了这个经验了,就知道怎么画了。现在这个丈八的大画我就不用预先设计构图了,就先从一边开始,一直画过来,一天就画完了,也不用炭笔勾底。如果画写意画再勾底就显得发死了,得有随时变化才行。看我这个笔道都是活的,线条也好多都是活的。
问:您的画大部分是写意的,工笔写的就是草虫,没有工笔画过花卉?答:对,都是写意的景。工笔的花卉也画过,不过画得少,我主要是写意,一起手就是写意。以前画过有数的几张工笔,后来都被人要走了。
问:工笔花卉南方的陆抑非画得非常好,他的色彩尤其用的好。
答:是。小写意可以发挥自己内心的各种想法。
问:白描花卉您也画得少吧?答:我写生都是白描,画得工细,但在画上用的少,我画写生大部分是用铅笔,也有少量的毛笔。有时出去写生也带着墨汁,有点水就行,简单方便。我的写生路子就是郭味蕖的,断断续续的线条,而且不是油光油光的,几条线,比较含蓄的。问:郭味蕖当时是带着你们到香山植物园写生吗?他主要是画花卉吧?答:对,还有樱桃沟、颐和园、中山公园,好多地方。郭味蕖是花卉花鸟画家,他很能创新,而东西又都是写生来的。
问:这个画的感觉,我觉得挺像黄宾虹。
答:我现在学习的就是那个“拙”昧儿。我马上要出的这本“大红袍”画册,不仅光有草、虫,鸟也得有几张,人物也要有几张,山水也要有几张,整个是立体的。
问:这张画是一个蓝蜻蜓,站在荷花上。
答:对。这是写生的稿子,地点基本上都在莲池。
问:这是就近取法呀,莲池离得这么近,画荷花会格外方便。
答:有白荷花、粉荷花。这是麻雀,这幅画用笔比较“放”。
问:鸟挺像香港的赵少昂,多少有些影子。
答:作画之前这些画家在我脑子里都要过一遍,适合怎么表现就怎么表现,因为他们的东西我都看得太熟了。
问:杨善深也是这个风格的。
答:他是受日本画影响的。
问:对,他变形,味道挺自然的,不是那种刻意做出来的,但是特别难弄。我去过杨善深香港的家,在北京也见过,他的画册我都看过,我有时也拿笔试一试,可是出不来那个效果。
答:我这儿也有他的画册。
问:这是锦鸡,取意“锦上添花”吧。
答:锦鸡上边有花,锦上添花呀。这是写生的,这桃花也是院子里的,所以我的草虫画里也带几张鸟儿,说明是全方位的,不只是画虫,也能画鸟的。这是《鸡有五德》。鸡有五德:首戴冠,文也;足搏距,武也;敌前敢斗,勇也;见食相呼,仁也;守夜不失,信也。
问:这画都挺“放”,有齐白石的意思。
答:吸收他的东西多,他用笔比较老辣,比较夸张。这是“八喜临门”,八只喜鹊。
问:这个色调是有点儿猛了。如果要是在画册里用,创作时间段太集中了,也不太好,否则人们会以为是一年画的。
答:要在各个时期选,选精的,不见得都用,这是在白菜地里的麻雀,白菜地里经常有麻雀,这是猫头鹰,我加了点颜色。问:这是在什么地方取的材呢?答:直隶总督署里有时有好多猫头鹰。
问:我觉得这张猫头鹰要是水墨画就好了,味道就更好了,这个题材一着色,就稍稍显得花一点儿,又是总督署的特定环境。
答:要画晚上的景,都是墨,不加颜色,这我可以重新画。问:您现在的字是非常老辣的。字,感觉上更是没止境。
答:没止境。书画传统你研究一辈子,研究两辈子也研究不完,因为太深厚,一两千年的传统文化,哪能几十年学会。
问:刚才我看有些画上题了好多诗文。其实有些更直白的更有意思。答:是。有一幅画是“糖葫芦好吃,大人不给买——娜娜说的”,我给小女孩起的名叫娜娜,糖葫芦上蘸的糖都画出来了。这一幅是“山芋粥好吃,疙瘩粥也好吃”有点意思吧?是女儿让我写这两句。
问:讲到中国画,上面题的诗文是很重要的。答:很重要。有的就是按着诗画画,有的画完了再题诗。反正总起来说脑子里得有个东西,自己要表达的东西心里得有个谱。问:好多画家画上题的句子都是特别俗的句子,大家都去套那几句。
答:有的那是不懂古文,还想拽。焉哉乎也的,感想还很多。所以写出来也不像古诗,也不像现代文。
问:您整理了很多古代的题画诗和花鸟诗。
答:整理了很多,我自己也写诗,可是写不好。
问:我看您在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的《中国花鸟画诗画》里有不少诗,这整理起来得读不少书吧?答:得读书,唐诗首先得懂。凡是花卉的诗都得看、学,画什么题什么诗,所谓“诗书画印”嘛。这才全。古体诗不会写,也不懂,就没法往上题。写意画若是没有诗,没有字,就没有劲,没有味道。所以得要求全面的修养,诗啊字啊都得练。问:您平常生活是怎么个规律呢?答:我是早睡早起,不熬夜,晚上九十点就睡了,早上四五点就起了,起来后先画画,然后去散步,回来后吃早饭,这些年都是这么个习惯问:健身呢?玩铁球吗?保定的铁球是特产。
答:铁球我玩得不多,主要是散步,上菜地里边写生去,观察,在园子地里也散步,也观察、学习,有什么新的东西回来就画。中午睡个觉,下午有时候画张画,看点书,然后又是转圈儿。
问:优哉游哉的。
答:优哉游哉,有人来请,说今天有个活动,怎么也得给个面儿来参加,我说身体不行,腿脚不好,就推掉。为这个有人说许老师不好请,也就不请了。
问:其实相当于半隐居状态?答:基本上隐居。大轰大嗡的我不喜欢,有记者,又拍照,前呼后拥的,我不喜欢那种场面,我只喜欢自己一个人画画,自得其乐。
许夫人:他没经济头脑,以前他画的画儿上完课就让人抢走了,连看门的都抢。
问:看大门的都抢?答:我的画以前都是随便拿,有人要就拿走。连烧锅炉的、把大门的,只要说出来就给,学生更是人手一张,有的有十几张我的画。(众人笑)问:您的画是什么时候再次进入市场的?答:80年代初。我松心呀,精力没有耗费在生活上,所以我生活上是粗线条的,而在艺术上是细线条。有一天起早,我穿鞋,穿了老伴的一只,穿我自己的一只,出去转回来以后有老师们发现了,说你这鞋是怎么回事,怎么一样一只?我这才知道。像这种生活琐事,我特别粗糙,类似这样的事情很多。
其实我是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画画上了。当年画《百蝶图》的时候经常半夜想起来就画上了,吃饭有时候家里人给热好几回。许夫人:我们有俩钱也周济家里人了,至今还养着他的哥哥。答:每年还给家里买煤送去,家里头谁困难帮助谁。我大哥现在瘫在床上,每次我们去探望,新棉袄、新裤子都里外全新地给他换上,纸尿布也是整车地买。有钱大家一起花吧。
问:您请蔡若虹题了画集书名,可是一直没出书。
答:那时候,蔡若虹还活着呢,我让他给我写的画册题名,老先生挺客气,来信给我寄来的。这是胡絮青题的“许鸿宾画集”,这是蔡若虹的。他很认真,写了好几个来让我从里面选,他说:“我字写得不好,很对不起。”他是老延安,过去全国美协的主席,你看他评任伯年的文章写得多么好。这是李苦禅先生写的前言。我的画选就要用蔡若虹先生的字。
问:信是1987年写的。
答:人不在了这就很珍贵了。
问:这些资料,现在都算是史料了。过去启功也预先请陈垣题过书名,很多年以后才出版成书。
答:今年我出画集就用蔡若虹题的字。
问:今年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要给您出“大红袍”画集了,这代表着现在中国书画界的一种地位与认可。法国有一套七星丛书,就有类似的性质,凡是在世的入选,就等于成为了经典。
答:这套书是人民美术出版社与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联合出版的,入选要求标准比较高,非常严格。我今年一直在准备这本画集的作品。
问:反转片在哪里拍?一般的城市都没有专业拍书画的摄影师。其实设备与技术都不复杂。
答:我用车拉着画到他们出版社去拍,拍完了再拉回来,他们很专业。
问:您画上常用一方印是“蝈蝈许”。
答:“蝈蝈许”,这是冯书凯刻的,细朱文。
问:这方章用的是“苦禅门下”,是齐白石风格。
答:冯书凯是跟齐白石学的。
问:我看过一本1985年出的河北省十人篆刻集,里头有这方章,是冯书凯刻的。
答:对。这位老先生是个老中医。这方“草虫一人”,也是他刻的。
问:噢,这印章可蛮大。
答:这是压脚章嘛。
问:中国人的姓名字号最讲究,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里面学问大,规矩多,取一个好字、好号,也是很精彩的作品,金冬心就擅长此道。您最近在画上署的“七十龄童”好,很有特别的味道,过去小孩演戏的有叫“九龄童”的。
答:我要说“七十老人”就显得太老了,人到老年以后,就得返老还童,不然,就真的老了。
问:这可以算是个号吧,“七十龄童”,以后还可以不断地往上涨,直到“百龄童”。
答:“百”不敢论,按我目前的身体状况,八九十岁没问题,我什么病都没有。
问:所以人说画家都长寿,是因为天天都面对这么好的环境,从事这么美好的工作,这本身就是养生之道啊。
答:看画作画都是养生,整天流连于山水花草之间,环境都是好环境,画的都是有生命力的东西,心情舒畅,身体当然就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