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宇宙风暴刚刚袭击过这里，风暴携带的岩石冲撞引力罩，留下无数划痕，就像飞走了彗星，留下了彗尾。
尘埃还停留在城市外，清扫工作刚刚开始。大部分对外交通和通讯都被这些成员复杂、厚达数公里的的尘埃层阻断，于是，程陈开始休风暴假。
最近众多星球物价上扬，而米洛尼这一季度的销售额非常不错，未来一年内的订单已经多到让米洛尼先生开始为新工厂选址，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最近网络上频繁出现米洛尼造访边缘星球的消息。当然，这些其实都跟程陈没有关系，与他有关的是，他涨薪水了。
除了吃饱吃好之外，他终于有足够的钱将房间白天的使用权也租赁下来，这个风暴假他不用像往年一样早早出门、或者面对六面冰冷的金属板了。
生物钟在早上五点准时将他唤醒，枕着双臂，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不知道接下来的这一天该干什么。
趁着年轻培养一种爱好，免得退休以后无所事事。
这是父亲的口头禅，每当他丢下工作跟着邻居钓鱼爬山什么的时候，就会用这句话来搪塞母亲。可悲的是他找到了众多消磨时间的法子，生命却在退休前戛然而止。他24岁的儿子倒是经常享受退休般的待遇，也如退休的老人般无聊，彷徨，找不到生存的意义。
“不要再跟着我。”
程陈满脸不耐烦的冲着跟了他三条街的筒状机器人发火。
程陈出生在多音斯治下的乡下小星球，多音斯人信奉自然和本源的力量，支柱产业是农业和旅游业，轻工业马马虎虎，重工业基本上只能满足军需。七岁那年，祖母半身瘫痪，父亲从跃星买回来的保姆机器人，就是这种筒状的。
所谓的业务推广免税优惠，就是把超过使用年限回收回来的老旧机器人换个新壳子，卖给不识货的边缘星球居民。
那机器人年纪比祖母还大，平均一周闹四五次小毛病，搞得它照顾祖母，程陈还得照顾它。每周都要用小拖车把它拉去镇上唯一的修理厂好几次。那台机器人，就算是在筒状机器人里，也是非常老旧的型号。原理非常简单，在网络上就能找到它的线路图和备用程序下载，每次也都是些卡壳、短路或者死机的小毛病。几次之后，程陈自己都会修了。
不过一直是小毛病并不表示它就不会闹大毛病。不到两年，它就在一次短路后把自己给轰成了碎末。幸好当时祖母在邻居家，而当地人房屋间的距离都拉的很大，最后只把程陈家给毁了。
事后事故判定都是卖家的责任，销售公司却坚持是因为程陈一家没有在先前几次小故障中将机器人送到指定维修部造成的。天知道，那破公司在多音斯唯一一个维修部，是在距离程陈家三光年外的首都星。为了一个七岁小孩子都能修理的小毛病，跑那么远，还得一周四五次？
官司是政府出面与那个销售公司打的，期间如何程陈不太清楚，事后母亲与舅舅闲聊时，程陈才知道这款机器人使用的是裂变核能。它已经达到使用期限，按理说，能源已经耗尽，内部反应装置也已经停止工作。销售公司在改装时，为它装上了新的电力系统，却忘记将它们取出来。这次爆炸，正是因为短路时触碰到这部分造成的。当时程陈并不能领会到其中危险，直到多年后，才知道，如果那是一台还在服役中的机器人引起的爆炸，程陈的故乡、娇小可爱的那姆星，会有四分之一的面积化作齑粉。
现在的机器人已经很少使用裂变核能作为动力，它们有大半使用的是威力更为巨大的聚变核能，剩下的一小半，则有些还要可怕的东西。
不管是什么，现在他面前的这个小东西要是出点意外的话，就算布里希头顶上的引力罩可以阻挡住这么巨大的能量，“碗”里的世界也将不复存在。
父亲母亲和姐姐都曾笑话程陈这种想法过于杞人忧天，它们有自己的安全系统，至今也没听说过哪个机器人爆炸将整个城市葬送的。当年的程陈默认了这种说法，少年的恐惧不安转化成对机器人的厌恶，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你要是再跟上来，我就把你的数据备份到公用抽水马桶上去。”
小小的筒状机器人机械眼朝上，一愣一愣的看着程陈。它的信息处理器飞快的运转，只是简单的程序里并没有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反应的设定，嘴巴一样的长方形显示器疑惑的闪烁着。
风暴假的结束是在一周后的某个傍晚。程陈提前做了好入睡的准备，躺在场上期待一场美梦的到来，然后被他姐姐的通讯请求打断。
一个与程陈有六分相似的女人蓦然跃到眼前。将程陈上下打量了一遍，弯弯的眼睛露出甜美的笑颜。
程陈回以微笑：“我下午还只能连上局域网，你不会一直在打我电话吧？”
程泠说：“那真是对不起，我不得不告诉你，你的风暴假结束了。”
程陈呲牙，只有在亲密的人面前才会露出如此生动的表情：“比较起某些常年备战，只有三天年假，估计只有等到产假才能好好休息的人，我很知足了。”
程泠哈哈大笑：“不，等我退役了，多的是时间休息。”
程陈哼哼两声：“你这么晚找我，不会就是想跟我说你退役了，而我明早上还得上班吧？”
“我没那么无聊！”程泠傲娇的抬起下巴，“你的辅导师被征召了，下周得随军开拔，归期不定。之前被风暴困在你隔壁的克莱卡尔特，她的意思是这周内把你的精神评估提前做了……反正也离的近。你的意思呢？”
“我随意，你知道，我下午都是有空的。”
“那我等会儿跟她联系一下。”程泠点头，“对了，我几天前收到我们家闲置税的催缴单了！”
程陈心弦为之一动。程泠说我们家，自然不会是她婚后的住所。父母迁来后一直是租房，那套房子早已回到房东手中。我们的家，只可能是故乡那姆的那几间木屋……
当年多音斯不战而降，胜方之一的跃星帝国转身就将程陈故乡那姆附近一百六十四颗行星卖给了一个土财主。土财主了买地，却毫无作为，没有派驻官员，没有任何财政扶植，空港几乎停运，只能靠着原住民捐款维持着许久一班的客船，将居民载到最近的星球港转乘。
多音斯以花卉和旅游业闻名于世，作为它的属地，那姆每年旅游业收入占据了所有收入的80%。战后的那姆，驻军遣回原籍，警察解职。整个星球是这种不设防的状态，稍微有点资产的哪里还敢去那里旅游。失去了旅游业，那姆经济迅速衰退，仅仅几年时间就恢复到农耕时代，只能自给自足。
程泠好像料到了这一点，在移民无法办理的情况下，还坚持要父母带着程陈偷渡到她当时求学的纳普斯勒（达洛迦属）。只是没几年，父亲母亲就因为交通事故去世，至死都不知道，他们的户籍，是程泠以自己的婚姻为代价换来的。
“那姆如今归在因菲斯特治下，”程泠继续说，“现在屋主还是父亲，我想把父亲的死亡证明发过去，将屋主改成你。”
程陈立刻明白了程泠的打算。
他现在的户籍在达洛迦，受达洛迦法律所限，如果他摆脱不了“情感缺失，人格不健全，有******反社会潜在倾向”的污名的话，他有可能一辈子都会被流放在布里希，或者跟布里希类似的无人工厂星球。因菲斯特没有这么严苛的“预防犯罪”机制，而且因菲斯特与达洛迦关系并不好。那姆是个乡下小星球，当年程陈一家邻里关系都不错，如果户主改回他的名字，他有机会回去的话，想取得因菲斯特的户籍是很简单的事情。
那样，他在达洛迦联邦外的所有地方，都是自由的了。
程陈视线落在地上，没有如程泠想象中的那样露出一点高兴的神色。她连忙另起一头，说道：“你不想回去也没关系，这次我也要随远征军出发。如果顺利的话，等我回来，就有足够的权限申请一位向导为你做情感鉴定。”
程陈蓦然抬起头，张开嘴巴，迟疑着想要说些什么。
笑容从程泠脸上退下去，柔和的五官因目光中的刚强坚毅，显示出平常没有的强大自信：“我相信你是健全的，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家人，什么是朋友。”
通讯影像中，程泠背后传来动静，她朝后看了一眼，随即略带惊慌的关掉了通讯：“兰德回来了，我以后再打给你。”
程陈的嘴巴，还徒劳的张着。已经失去了解释的机会。
从偏远小地方转来的插班生，一开口就是浓重的地方口音。他第一个交到的朋友是总督的独子斯坦利。
斯坦利，聪明、英俊、仗义、富有、讨人喜欢。跟程陈截然是两个世界的人，偏偏，无视程陈最初的抵触，几乎蛮横的占据了程陈最近的位置。比程陈大很多，在其他城市就读大学的姐姐；每天被高昂的物价督促的团团转，根本停不下来的父母，都因为他的到来退到了次要的位置。
斯坦利在程陈来之前，身边就不乏朋友，早已拥有一个自己握着主导权的小圈子。偏偏还来搭理长相普通成就普通，出生就算是恭维也不能说高贵的程陈，不是恶作剧，也不会是单纯的只是想跟他做朋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