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礼拜三。
瑞sunⅡ经过哈不达、克莱卡尔特在布里希南方升起。或许是终于有人意识到它的问题，并且刚刚做了轨道修正，今天出现的时间比往常早了一小时十二分。早上六点半，终于不用摸黑出门。
程陈仰着脑袋，兴致不高的欣赏了片刻日出，打着哈欠离开工厂大门，朝不远处的车站走去。
他是米洛尼食品公司的数据员，也是布里希市米洛尼食品工厂唯一的常驻员工，工作时间是六点到十四点。
按理说，他这个时候应该在工厂种植室和加工车间穿梭，与一组组数据缠绵。不过最近哈维、萨德兰多等市相继爆出各种遗传病症。据调查是因为卡罗卡、艾铎等著名食品公司使用的培养液种某些充当稳定剂的物质使用不当，导致培养液污染。从被污染的培养液中成长起来的植株做成的食物，长期食用会使遗传病症隐形携带者性状被诱发。
这种食品污染并不少见，上月就有一起。不过米洛尼是小公司，没有实力组建自己的实验室自主研发培养液，使用的还是TB26-Ⅲ型政府研制的培养液配方。平时米洛尼生产的蔬菜卷、沙拉被称为“廉价的平民味道”也就罢了，连小饼干蔬菜油一类深加工的东西都被视作没有品位的象征，一直以来只会出现在经济拮据家庭的餐桌上。但是在最近各种“品位非凡”的高昂食品陆续爆出丑闻，米洛尼这种廉价的味道反而因为一直使用这么古老的配方，而销售额持续走高，这个月的订单比半年前足足多了四倍。
这个节骨眼上，不用加班加点已经算是不错，没有想到老板巴尔·米洛尼居然决定停工一天，将平时每月一次的机械自检修复改为半月一次。
赞美巴尔·米洛尼的胆小。
程陈伸了个懒腰，昨晚的好眠还有些余韵残留在脑海中，使得他上扬的嘴角一直保持了下来。
似乎应该用老板的慷慨睡个回笼觉，程陈这么想着，然后马上就打消了念头。
或者是因为太久没有看到日出的关系，让他想起一些往事，连许多年前的回笼觉都留恋起来。可是实际上，虽然有假期，但是程陈租住的轮租房只有晚上六点到早上六点的使用权。早上六点到晚上六点这段时间理论上，那房间是可以租赁给其他人的。虽然没有租出去，程陈也可以回去，但是这个时间段回去，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六面泛着金属银光的墙壁而已，那种环境，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公交车在程陈面前停下来，车内一个人都没有。程陈习以为常的挑了个喜欢的位置坐下。车载电视正在播放已故歌手丽洛加尔的演出视频，明快的音乐充斥车厢，那节奏感十足的编曲与慢吞吞的公交形成鲜明的对比。
作为边缘小星球佛洛莱上老旧的工厂城市，布里希常驻人口不足十人，流动人口也不超过三十个。每天被兢兢业业的机械清扫得一尘不染的城市，到处都泛着冰冷冷的金属光泽，只有正中心的主干道两侧和中央广场，因为数十年前因菲斯特某任高官的到来，种植了郁郁葱葱的基因改良植物。
佛洛莱地表全是岩石，曾因锡铁和几种稀有热门矿石盛极一时。只可惜世易时移，原来的六座城市，如今只剩下布里希一座，其他五座撤除了引力罩，全部被宇宙季风吹散成了沙土。而布里希也只有三分之一的工厂还在工作，军队早已经撤离，维护治安的是机械巡警，对外，则只能倚靠半光年外的要塞震慑。废弃，是迟早的问题。
街面上干干净净，一个筒状机器人脸朝下趴在路边，一只管状机械手撑着地面，似乎想爬起来，可惜每次只将身体抬起一点，就又砸了下去。
程陈冷漠的看了一眼，就若无其事的转开了视线。
公交车在路口转向，街道两旁蓦然窜出数米高的白菜和辣椒，每隔一段距离，设置了一个扩音器，林娜·C的慢舞曲从扩音器里传出来，雪白的白菜就随着舞曲扭动着雪白的身躯，抖动着青翠的叶片。辣椒树墨绿色的身影，在这个没有风的街道上静止耸立，配上树尖上红的刺目的辣椒，颜色亮的像人造物，唔，也确实是人造物。
程陈在唯一一座商场前下车，这时候瑞sunⅡ已经升的很高，日光经过6层能量罩的过滤，照在他惨白的皮肤上，温度只剩下一点点，脚下的影子也是淡淡的一撇。
逛商场是程陈来到这个星球以后培养起来的爱好之一，原因之一是这里不提供送货上门，其二是这里人少，就算逛上一整天，也未必能遇到一个。
今天不凑巧，一进门，就看到一个男人倚墙拦住机械售货员的去路，一脸轻浮的笑容，跟那个机械女人说着什么。程陈觉得这个画面有些眼熟。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男人也看到了程陈，站直身体，笑容灿烂的冲程陈摆摆手。
“嗨。”
程陈面无表情的点下脑袋，侧身想要离开。男人身手利落的脚下一划，挡在程陈面前。
“接下来有空吗？请你喝一杯。”男人自以为帅气的仰起脑袋，炫目的金发在透进来的日光中熠熠生辉。
程陈一愣神，下意识的答了个不字。
男人继续说：“不要这么无情。布里希只剩下咱们俩，而我马上就将离开这里，虽然我连你的名字都还不清楚，不过好歹也做了三年邻居，为我践个行怎么样？”说完，俏皮的眨了下眼睛。
“只有我们俩？”程陈微微失神。一直知道这个城市人口稀少，时常一周也见不到一个人影，接触的最多的还是偶尔跟着每两个月装一次货的运输船来检修设备的同事，和每年来给他做一次心理评估的辅导师。却是第一次得到这么明确的答案，况且，唯二的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个，还即将离去。
男人点点头：“我发现近一年，除了我订购的酒，这家商场就没有新的酒水送来，你不会不喝酒吧？”没有等到程陈作答，他又怪模怪样的嗷了一声，自顾自的说道，“那岂不是我走了以后这个城市连酒都没有了吗？身为男人，这可不行！”
男人自来熟的将手搭在程陈肩膀上。很多年没有与人这么近的接触过，程陈不自在的往旁边躲了一下，终究没有躲开。男人不由分说的将他往外推，力气大的出奇，程陈根本挣脱不开，出了商场后认命的跟着男人上了一辆浮力车。在程陈不满的瞪视中，男人毫无压力的一笑，将车驶离商场。
“我来这里三年了，你呢？”
男人一边找话题，一边前倾身体给程陈系上安全带。浮力车座位很宽敞，隔着一个人，男人几乎是贴身压在程陈身上去够，左胸膛下强健的心跳似乎都能透过皮肤传递过来。压的程陈不自在极了，一边抵住男人胸膛，一边拉起身边的安全带喊道：“我，我自己来。”
“我来这里三年了，你呢？”男人坐回自己的位置，又问了一遍。
“十年。”离家不过半个城市，几分钟的距离，为什么要系安全带？
“这里很无趣吧？”男人舔了舔嘴唇，“我带你去玩点有意思的。”
男人眼睛里的兴奋，让程陈觉得事情很不妙。没等他组织好语言拒绝，浮力车已经切换到了手动模式。头顶上的天窗和左右车门被收起来，程陈猝不及防被迎面而来的强风呛了一下，随后猛然加速，闪的程陈脑袋往后一仰，好悬脖子没折。
在四个突然出现在浮力车左右两侧的推进器加持下，浮力车快到了极致，四周的景物超出了程陈的思考速度，眨眼间就看到城市另一边引力罩基座闪烁的六角形图案。
“快停下！！！”
来不及了。
就在程陈以为要撞上的时候，推进器蓦然转向，浮力车沿着引力罩垂直攀升而上。随后一个九十度急转，在引力罩上与地面平行飞驰而去。徒留被触发的警报装置鸣叫不已。
“你不恐高吧？”
程陈板着脸，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了表面的平静，知道此时就算是说恐高，这个恶劣的男人估计也不会放他下去，索性不理会。
男人在空中画了个半圆，猛然间切断动力，浮力车已经被调整好了朝下的面向，于是如一块死物般朝下坠去。程陈莫名觉得男人想看他惊慌失措，倾尽全力绷紧脸，只是脸色还是不受控制的白了几分。失去动力下坠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离地数十米浮力车又重新启动，只是惯性还是将车又往下带了许多，程陈几乎感觉自己的鼻尖已经触到了里面，然后就像蹦极一般，又被拉了起来。
又一个引力罩警报被触及，男人吹了个口哨，浮力车在低空停了半秒，又沿着引力罩做S形“飞”走了。
两个机械巡警在浮力车下坠跟停顿的间隙尾随而来，哔哔的响着警报，浮力车里通讯被强制打开，不断的重复：“请就近停靠接受检查”。
一路风驰电掣，男人几乎把引力罩地面警报都触发了，对车内的警告充耳不闻，数十个机械巡警尾随着浮力车，将引力罩最内圈逛了一遍。直到男人玩够了，才驶下引力罩，慢慢减速，停在冷清的街面上。
“哈哈哈哈哈，”男人大笑着，眼睛被挤成一条缝，眼角竟然流下眼泪，“好玩吧？”然后伏在操作台上，埋着脑袋，肩膀一抽一抽，像个乐不可支的孩子。
程陈心跳尚且还未平复，着地的安全感满足了一切，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觉得其实之前的担惊受怕也不算什么了。摇摇头，神情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