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伊莎朵拉·邓肯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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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远离伤心之地(2)

“哦,是这样的,”西尔维奥说,“我的确爱拉乌尔,但是不像他爱我那样深,所以他觉得还是死了比较好。”

我们日落时分出发,一路颠簸着、摇晃着开到拉乌尔所在的别墅。我们突然出现在忧郁的拉乌尔面前,趁他措手不及之际,将他带回到酒店。我和佩内洛普一直商谈到深夜,想方设法寻求一个有效的途径,帮助拉乌尔克服精神上的怪毛病。

第二天,我和佩内洛普徜徉在君士坦丁堡的古老街道。在一条幽暗狭窄的小巷子里,佩内洛普指向一块招牌。上面写着亚美尼亚文字,佩内洛普识得这门语言,告诉我这里住着一个算命师。

“我们找她算算吧。”佩内洛普说。

我们走进一座古老的房子,爬上一段回旋的楼梯,穿过数道陈旧、残破、肮脏的走廊,来到一间里屋,看到一个老态龙钟的女人正弓着腰搅拌一口大锅,里面散发出一股怪味。她是个亚美尼亚人,会讲一点希腊语,所以佩内洛普能够听懂她的话。老婆婆告诉我们,在上一次大屠杀中,在这间屋子里,她目睹了土耳其人杀害了自己的儿子们、女儿们、孙辈们,甚至最后一个年幼的婴儿。这种悲惨的经历,让她有了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能够看到未来。

“你看到我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我通过佩内洛普问她。

老婆婆盯着大锅上缭绕的水汽,过了一会儿,说了一些话。佩内洛普翻译给我听:“她说你是太阳的女儿。你被派遣到人间,给所有人带来巨大的欢欣。这种欢欣将会创造出一种宗教。经过许多曲折,在生命的尾声,你将在世界各地建起自己的庙宇。迟早有一天,你会回到这座城市,也会在这里建起庙宇。你的所有庙宇都将供奉美和欢乐,因为你是太阳的女儿。”

当时,我正处于悲哀和绝望之中,觉得这段充满诗意的预言怪里怪气。

随后,佩内洛普问:“我的未来呢......”

我注意到,她对佩内洛普说话时,佩内洛普脸色变得苍白,看起来非常害怕。

“她跟你说了什么?”我问。

“她的话让人很不安,”佩内洛普回答,“她说我有一头小羊羔,指的是我的小男孩梅诺卡斯。她说:‘你还想要一头小羊羔。’我想,那肯定是指我一直想生个女儿。但是她说,我的这个愿望永远都不会实现。她还说,我很快就会接到一封电报,上面会写道,我爱的一个人得了重病,我爱的另一个人快要死了。此外,”佩内洛普继续告诉我,“她说我的寿命不长,但是,我会站在高处,俯瞰这个世界,最后在沉思默想中离去。”

佩内洛普心烦意乱。她给老婆婆一些钱,跟她说了再见,拉起我的手,几乎是跑着穿过走廊、下了楼梯、钻进狭窄的小巷。我们拦下一辆出租车,返回酒店。

我们进门时,侍者拿着一封电报走过来。佩内洛普无力地靠在我的胳膊上,几乎要晕倒了。我只好扶着她回房间,然后拆开电报。上面写着:“梅诺卡斯病重,雷蒙德病重。速回。”

可怜的佩内洛普忧心忡忡。我们匆匆忙忙地将东西塞进旅行箱,并打听什么时候有船开往圣夸伦塔。侍者说日落的时候会有一班船。不过,即便是在十万火急的时刻,我仍然没有忘记拉乌尔的母亲。我给她写了短笺:“如果你想要将儿子从威胁着他的危险中解救出来,就必须让他离开君士坦丁堡。不要问我原因,但是如果可能的话,带他到我今天下午5点即将乘坐的班船上。”

我没有收到回音。就在船要离岸的那一刹那,拉乌尔拎着一个手提包,匆匆跑过跳板,跳上船来。他面如死灰,与其说活着,不如说死了。我问他是否买了票或者订了舱房,结果是他什么都没做。不过,幸好这里的船务人员都比较热情好客,我可以跟船长协商一下。船上已经没有多余的舱房了,拉乌尔只得睡在我那个套房里的起居室。我对这个年轻小伙子,有一种母亲般的关爱和忧虑。

抵达圣夸伦塔后,我们发现雷蒙德和梅诺卡斯得了热病。我想说服雷蒙德和佩内洛普离开阿尔巴尼亚这片阴郁的土地,跟我一起返回欧洲。我找来船上的医生,觉得他的话比较有说服力,可惜雷蒙德不愿意离开他的难民和难民村,佩内洛普自然也不愿意离开他。于是,我只能无奈地将他们留在那片到处是岩石的荒凉之地。他们只有一顶小帐篷栖身,来势汹汹的飓风将它吹得东倒西歪。

轮船继续朝着的里雅斯特开去,我和拉乌尔两人都不快乐。他一直在流泪。我之前已经发了一封电报,让人开车到的里雅斯特接我们,因为我不想坐火车跟其他乘客接触。我们坐上车后,向北行驶,穿过一条条山道,来到瑞士。

我们在日内瓦湖逗留了一段时间。我们是奇怪的组合,沉浸在各自的悲伤中,或许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成为很好的伙伴。我们在湖中的一艘小船上待了数日,最后我终于让拉乌尔郑重承诺,以后再也不会试图自杀了,要为了母亲好好活下去。

于是,一天上午,我把他送上了火车,叫他重返戏剧舞台。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后来听说他的事业非常成功,他所饰演的哈姆雷特深入人心,这点我可以理解;在诠释“活着还是死去”这句台词的时候,还有谁能够如可怜的拉乌尔一般理解得那样透彻呢?不管怎么说,他还年轻,我希望他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独自待在瑞士,我变得躁动不安,只好开着车在瑞士到处转悠。有一天,我冲动地开车到了巴黎。在巴黎我深居简出,害怕与人交流,甚至连赶到瑞士与我做伴的哥哥奥古斯丁,也无法帮助我,我简直无药可救了,一点声音就会让我焦躁不安。人们走进我的房间,但是我觉得他们很遥远、很虚幻。一天晚上,我又回到了巴黎,站到了自己位于纽利的房子前。这里已经荒废了很久,只剩一位过去就在这里打理花园的老头。

再次走进工作室,蓝色幕布顿时让我想起了自己的艺术、自己的工作,于是决定调整心情、重整旗鼓。为此,我派人叫来了朋友汉纳·斯基恩,让他为我弹奏。然而,熟悉的音乐再度响起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哭泣起来。事实上,经过了这么多事,我第一次哭了出来。这里的一切,只会勾起我对往昔的回忆。我甚至出现了幻觉,仿佛听到孩子们在花园里嬉戏的声音。有一天,我不知不觉中走进孩子们住过的小房间,看见他们的衣服和玩具散落一地,我彻底崩溃了。我意识到自己再也不可能在纽利住下去了。不过,我还试图想改变这一切,就请朋友过来陪伴我。

但是一到晚上,我就辗转难眠。房子离河太近了,潺潺的流水声总是分外清晰。我再也无法忍受了,开着车一路向南。只有坐在汽车里,以每小时七八十公里的速度飞驰,才能够暂时远离那些撕心裂肺的痛。

穿过阿尔卑斯山,进入意大利,我开始了漂泊之旅。有时候,我发现自己在威尼斯运河的平底船上,让船夫整夜地划着桨;有时候,我又穿梭于里米尼古城。我在佛罗伦萨住了一晚,得知C就住在该城。本来很想去找他的,可是想到他已成家,跟他见面只会给彼此添麻烦,于是就没有去。

一天,在海边的一座小镇里,我收到了一封电报,大意是:“伊莎朵拉,我知道你在意大利游历。诚邀你过来,我会尽力安慰你。”署名是埃莉诺拉·杜丝。

我一直不清楚她怎么知道我的消息,还给我发来这样一封电报。不过,一看到落款,就知道她也许就是我所需要的那个人。电报是从维亚雷焦发过来的,正好位于我所在的海岬的另一侧。我给埃莉诺拉·杜丝回了电报,除了表达感激之情,还答应她马上抵达,于是我马上开车奔赴她那里。

我连夜赶到维亚雷焦,遭遇一场暴风雨。埃莉诺拉·杜丝住在乡下的一幢小别墅里,离市区很远,不过她在格兰德酒店留下了一封短笺,让我去找她。